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路鸣觉得自己像一颗在庞大机器里生了锈的螺丝钉。在天合集团实习的日子，每天都浸泡在影印机墨水的味道和敲击键盘的疲惫声中。他来自一个小地方，家里不富裕，转正是他唯一的出路。他以为，只要埋头苦干，总会被人看见。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自己错得厉害。这座城市太大了，大到可以吞没他所有的努力和声音。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选错了路。直到那个发薪日的下午，一声短信提示音，把他的人生彻底砸出了另一个方向。
01
夏天的风吹进天合集团三十九楼的办公室，一点也不凉快，反而带着一股子要把人晒干的燥热。路鸣的后背紧紧贴着椅子，汗水已经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浸湿了一大片。他正对着电脑屏幕，眼睛一眨不眨，核对着一份又一份的数据报表。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像一群黑色的蚂蚁，在他眼前爬来爬去，看得他头昏眼花。
他的实习期，只剩下最后一个月了。
天合集团是业内最顶尖的科技建筑公司，能在这里当个实习生，是他这种普通二本大学毕业生想都不敢想的事。他记得刚拿到录用通知时，他爸在电话那头高兴得半天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让他“好好干”。
可怎么才算“好好干”，路鸣到现在也没弄明白。
他家境普通，一个月三千块的实习工资，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大城市里，交完城中村那个小单间的房租，剩下的钱只够他每天吃楼下的兰州拉面，连加个鸡蛋都要犹豫半天。他太需要这份工作了，不只是为了吃饭，更是为了向家里证明，他考上大学，来到这个大城市，是有用的。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拼命干活。
他的直接上级，小组长赵鹏，是个很会“使唤”新人的人。他总把那些最繁琐、最枯燥、出不了成绩却又特别耗时间的工作，一股脑地扔给路鸣。比如，把几百页的纸质文件扫描成电子版，再把里面的数据一个个敲进表格里。赵鹏总是拍着路鸣的肩膀，一脸“我这是为你好”的表情说：“小路，多干点基础工作，对你有好处，这是在锻炼你。”
路鸣知道，赵鹏只是拿他当免费劳动力。但他不敢有任何怨言，只能点头，然后默默地打开又一份新文件。
整个办公区，此刻都笼罩在一种紧张得快要爆炸的气氛里。公司那个投资高达十亿的“光环”智慧城市项目，到了最关键的阶段。每个人都像上了发条的钟，连走路都带着风。路鸣觉得自己和这一切格格不入。他就像一颗毫不起眼的螺丝钉，被死死地拧在这台庞大机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没有人关心他转得有多努力，只要他不松脱就行。
坐在他对面的林姐，是个在公司干了快十年的老员工。她偶尔会端着咖啡杯走过来，看着路鸣通红的眼睛，劝他一句：“小路，差不多就行了，别太实在。活是干不完的，把自己累坏了不值当。”
路鸣总是对她笑笑，然后继续低下头。他不是不懂，他只是天生就这样，但凡经过他手的东西，他就觉得必须弄得明明白白，不然心里不踏实。他总觉得，自己能做的，也就只有这点笨功夫了。
02
“光环”项目进入了最后的投标冲刺阶段。这天下午，赵鹏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啪”的一声扔在路鸣桌上，灰尘都扬了起来。
“小路，这个交给你。”赵鹏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两天之内，把这些第三方勘探公司的地质报告数据，跟我们内部的规划坐标做最后一次交叉验证。”
路鸣看着那堆像小山一样的文件，心里一沉。这得上百份报告，两天时间，不吃不喝也未必能干完。
赵鹏看出了他的犹豫，眉头一皱：“怎么，有问题？”
“没，没问题，保证完成。”路鸣赶紧说。
赵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敲了敲桌子，用一种教导的口吻说：“你的任务很简单，别管里面写的是什么深奥的东西，你就核对一下文件编号、报告日期和数据格式，确保咱们提交给甲方的文件，在这些低级的地方不出错就行。这叫细节决定成败，懂吗？”
“懂了。”路鸣点点头。
接下来的时间，路鸣就彻底被这些报告淹没了。他像个矿工，在数据的矿井里一寸寸地挖掘。为了赶时间，他晚饭就在楼下便利店买两个包子，然后回到公司继续干。到了深夜，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窗外城市永不熄灭的灯火。
第一天晚上，他通宵没睡。到了第二天凌晨，就在他困得眼皮都快粘在一起的时候，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像一根针一样，突然扎了他一下。
那是一份关于“B7区域地质应力分布”的补充报告。在核对报告附录里一个不起眼的小脚注时，路鸣发现，这个脚注里提到的一个关键坐标点的单位标注，好像和其他所有报告里的单位制式不太一样。
大多数报告用的都是国际通用的米制单位，而这份报告的脚注里，那个单位看起来更像是英制单位里的英尺。
这个差异非常非常隐蔽，如果没有逐字逐句地看，根本不可能发现。
路鸣的心猛地一跳。他揉了揉眼睛，凑近屏幕，反复看了好几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他不是学地质专业的，但他上学时辅修过工程力学，对这些东西略知一二。他拿起笔，在草稿纸上飞快地进行换算。一米大约等于三点二八英尺。如果这个单位真的搞错了，那意味着，整个B7区域的建筑规划基点，可能都存在着几十米甚至上百米的巨大偏差。
这个计算结果，让路鸣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但他马上又开始怀疑自己。他只是一个实习生，一个连专业都不太对口的外行。而这份报告，是业内知名的地质勘探公司出具的，署名的全是一长串博士、教授。他们一个顶尖的团队，花了几个月时间得出的结论，会犯下这种小学生级别的单位错误吗？
是不是自己搞错了？是不是这个脚注只是个笔误？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他不懂的专业术语？
路鸣坐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看着窗外渐渐发白的天空，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03
天亮了，办公室里的人陆续来上班。路鸣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一夜未眠。他最终还是决定，要把这个发现说出来。万一是真的呢？这个后果他不敢想。
他拿着自己整理了一晚上的几页验算草稿，鼓起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敲响了赵鹏办公室的门。
赵鹏正在里面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准备着今天要给高层汇报的演示文稿。看到路鸣进来，他显得有些不耐烦：“什么事？报告都核对完了？”
“赵组长，我……我发现一个问题。”路鸣把那几页皱巴巴的草稿纸递过去，紧张地指着上面的数字，“这份关于B7区域的报告，我觉得它的坐标单位可能搞错了。如果按我的推算，地基的位置可能会有很大的偏差。”
赵鹏被打断了思路，心情很不好。他拿起草稿纸，极其不耐烦地扫了一眼，然后，他轻蔑地笑了。
“小路啊小路，我说你什么好。”他把草稿纸随手扔在桌子的一角，像扔一张废纸，“你的工作是检查格式，我昨天跟你说得很清楚了。你一个实习生，跑来质疑博士团队的专业报告？你觉得可能吗？”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动动脑子想想，人家一个团队干了几个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别杞人忧天了，我看你是熬夜熬糊涂了。赶紧回去，把最后的格式检查完，别耽误我下午的汇报。”
路鸣站在原地，脸涨得通红，想再争辩几句，却看到赵鹏已经戴上耳机，完全无视了他的存在。他只能默默地捡起那几页草-稿纸，退出了办公室。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无力感包裹了他。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他不死心。他觉得这事太大了，不能就这么算了。他想了想，找到了林姐，把自己的发现和赵鹏的反应都说了一遍。
林姐听完，拿过他的草稿纸，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她不像赵鹏那样完全否定，而是皱着眉头说：“小路，你这个发现，听起来是挺吓人的。按理说，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凡事都有万一。”
路鸣的眼里燃起了一丝希望：“那……林姐，我们该怎么办？”
林姐叹了口气，把草稿纸还给他，压低了声音说：“难就难在这里。赵鹏下午就要跟大老板汇报了，这时候你跳出来说他手里的数据有重大问题，这不是让他当众下不来台吗？他会恨死你的。再说了，万一最后证明是你搞错了，那你这个实习生也别想干了。”
她拍了拍路鸣的肩膀，语气里带着一丝同情：“听姐一句劝，这水太深了，你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别去蹚这浑水。把嘴闭上，把事烂在肚子里，就当没发现。不然，吃亏的肯定是咱们这种小角色。”
两盆冷水，从头到脚，把路鸣浇了个透心凉。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个“已核对完毕，确认提交”的按钮，手指悬在鼠标上，迟迟按不下去。
林姐说得对，他只是个实习生，人微言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安安稳稳地拿到实习证明，然后找下一份工作，这才是最理智的选择。
可是，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个可怕的计算结果。万一是真的呢？一座大楼，关系到成千上万人的安全，关系到公司十个亿的投资。他只要按一下这个按钮，就等于在这份潜在的“死亡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路鸣的内心在天人交战。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最终，他骨子里那份从小养成的、近乎执拗的责任心，占了上风。
他没有再去找任何人。他打开公司的内部邮箱系统，找到了一个“光环计划”项目组对外的、公开的技术支持邮箱。他深吸一口气，敲下了一封非常简短和客气的邮件。
邮件的标题是：“关于B7区域地质报告坐标单位的一点个人疑问”。
正文里，他没有用任何激烈的措辞，只是简单地陈述了他发现问题的报告编号、页码，附上了他的简单推算过程，最后写道：“本人专业知识有限，或许是理解有误，仅提出此疑问供各位专家参考。”
落款，他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工号：实习生，路鸣。
按下发送键的那一刻，他感觉像是完成了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心里那块大石头，莫名其妙地落地了。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同时也做好了准备——实习期结束后，就卷铺盖走人。
04
几天后，“光环”项目的最终投标方案，在紧张的气氛中正式提交了。公司上下都松了一口气，像打完了一场大仗，接着就是等待最终结果的漫长煎熬。
路鸣的那封邮件，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波澜，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赵鹏因为这次项目提交工作组织得力，受到了部门的口头表扬。他整个人春风得意，走路都带着风。他偶尔路过路鸣的工位，会用一种夹杂着轻视和嘲弄的眼神瞥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世界离了你照样转。
路鸣的实习期，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办公室里的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起来。另外几个实习生，都开始想方设法地表现自己，有的抢着给领导端茶倒水，有的变着法子在各种会议上发言，为自己的转正做着最后的努力。
只有路鸣，因为之前“顶撞”了赵鹏，被彻底边缘化了。赵鹏不再给他安排任何核心的工作，只是让他做一些打印文件、整理会议纪要的杂活。路鸣成了办公室里一个可有可无的透明人。
他知道，自己的转正，已经彻底没戏了。
他感到有些失落，也有些不甘。他默默地打开招聘网站，开始更新自己的简历，准备迎接毕业即失业的残酷命运。他偶尔也会为自己当初的“多管闲事”感到一丝后悔，如果他当初听了林姐的话，闭上嘴，也许现在还能有一线转正的希望。
他一遍遍地问自己，到底做错了没有。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好像又没有做错。那种感觉很奇怪，就像一个人走夜路，明知道前面可能有坑，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就算没人理他，他自己心里也踏实了。
剩下的日子，路鸣就在这种自我安慰和对未来的迷茫中度过。他每天按时上下班，把手头的杂活干得井井有条，然后回到那个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小房间里，吃着泡面，海投简历。
05
月底，发工资的日子到了。这也是路鸣在天合集团领的最后一次实习工资。
下午三点，他正在埋头整理一堆废旧文件，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拿出来一看，是银行发来的到账短信提醒。
他心想，这三千块钱到账，交完下个月的房租，剩下的钱，得省着点花，不然连面试的路费都出不起了。他叹了口气，有点漫不经心地打开了手机银行的软件，准备看看账户余额，好规划一下接下来的生活。
当他看清屏幕上那个数字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
他使劲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因为长期睡眠不足，出现了幻觉。他又把手机拿到眼前，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数了好几遍。
没错。个、十、百、千、万。
他的工资卡里，除了他应得的那三千块实习工资，赫然多出了一笔五万元整的巨款！
在交易摘要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四个字：“项目奖金”。
路鸣的第一反应，不是中大奖的狂喜，而是一种从脚底板直冲头顶的巨大恐慌。
五万块！这笔钱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是他不吃不喝干一年半才能攒下来的钱。他立刻就认定，这一定是公司财务搞错了！肯定是哪个正式员工的奖金，错打到他这个实习生的卡里了。
他吓得手心全是冷汗。他很清楚，像天合集团这种大公司，财务制度比什么都严格。这笔钱如果被查出来，可不是退回去那么简单的事。轻则立刻开除，留下职业污点；重则，公司可能会认为他恶意侵占，要承担他根本无法想象的法律责任。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像是有一百个鼓在同时敲打。他不敢告诉任何人，特别是赵鹏。他觉得赵鹏知道了，肯定会把他骂得狗血淋头，然后幸灾乐祸地看着他被赶出公司。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如坐针毡。他看着手机里那个刺眼的数字，感觉那不是钱，而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炸弹。
他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马上把这笔钱退回去！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06
路鸣在座位上煎熬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不敢找赵鹏，他怕赵鹏那种刻薄的嘴脸。他也不敢直接去财务部，他怕自己话都说不清楚，被人当成贼。
思来想去，他决定做一件他实习生涯中，甚至是他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最大胆的一件事。他要直接去找“光环”项目的总负责人，那个在公司里像传说一样存在的江峰总监。
他从林姐那里旁敲侧击地打听到，江峰总监每天下午四点半，都会准时去位于大厦顶层的项目模型室，检查最新的进度。
路鸣揣着一颗怦怦直跳的心，提前半个小时就溜出了办公室。他坐电梯上了顶楼，像个做贼一样，躲在电梯口的消防栓后面，紧张地等待着。
四点半，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锐利得像鹰。只是走过来，就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
路鸣知道，这就是江峰。
他看着江峰快步走向模型室，他想冲上去，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迈不开。眼看着江峰就要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他一咬牙，闭上眼睛，从消防栓后面冲了出去，拦在了江峰面前。
“江……江总监，您好！”路鸣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声音都在发抖。
江峰被他吓了一跳，停下脚步，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不合身衬衫的年轻人，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悦。
“你是哪个部门的？有什么事？”江峰的声音低沉而冷漠。
“我……我叫路鸣，是项目部的实习生。”路鸣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他鼓起勇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那个银行界面，递了过去，结结巴巴地说：“江总监，对不起，打扰您了。今天……今天公司发工资，财务……财务好像搞错了，多给我发了五万块钱。我想……我想把钱退回去。”
江峰本来一脸不耐烦，听到他的话，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他没有去看路鸣的手机，而是重新把目光聚焦在路鸣的脸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年轻人，仿佛想从他那张紧张到发白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办公室里的传言都说江峰是个不苟言笑、脾气火爆的“活阎王”。路鸣以为自己下一秒就会被他呵斥着赶走。
江峰却沉默了几秒钟。他脸上的线条没有放松，但那锐利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玩味和复杂的情绪。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路鸣完全没想到的动作。他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路鸣那瘦削的肩膀。
江峰缓缓地开口了，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再那么冰冷。“这不是错误，路鸣。这笔钱，就是给你的，是给你的特别奖金。”
路鸣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