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人名地名皆是虚构，请勿与现实关联，本文所用素材源于互联网，部分图片非真实图像，仅用于叙事呈现，请知悉
1991年春节，大年三十的傍晚。
我收摊路过顺风酒楼，看见林秀芳站在门口。
半年没见，她瘦了很多，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手里提着个小包。暮色里，她的身影显得特别单薄。
“秀芳。”我叫了一声。
她回头，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是你啊。”
我们站在路边，谁也没先开口。街上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只有我们两个，像两个局外人。
“这半年，你去哪儿了？”我问。
“南方，电子厂。”她说得很淡，“攒了点钱，想回来开个小吃摊。”
“那挺好。”
又是沉默。
过了很久，她说：“那个，我走了。”
“等等。”我叫住她，“上次我说的那些话......”
她看着我，很久，才说：“张大利，往前走的路，我看不到。我看到的，只有债，只有愧疚，只有过不去的坎。”
我看着她，心里突然释然了。
“下辈子的事，下辈子再说。”我说。
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消失在傍晚的人群里。
我站在原地，想起那年春天，我开的那个玩笑，和后来发生的所有事。
有些债，这辈子怕是还不清了。
01
1990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
我叫张大利，二十七岁，在县城农贸市场卖猪肉。祖上三代都是杀猪的，到我这儿算第四代。这手艺虽然不体面，但饿不死人，一个月下来能挣个三四百块，在当时算是不错了。
市场在城东，是个露天的大棚，一百多个摊位挤在一起。卖菜的、卖鱼的、卖鸡鸭的，什么都有。每天早上六点，这里就热闹起来，吆喝声、讨价声、鸡鸭叫声混成一团。
我的摊位在中间过道，位置挺好。每天凌晨四点，我就得起来去屠宰场拉货。一头猪两百来斤，分割成不同部位：五花肉一斤三块二，排骨要四块五，猪蹄三块，都是明码标价。
但我这人有个毛病，就是嘴碎，爱开玩笑。我妈说我这毛病得改，不然娶不上媳妇。
说到娶媳妇，这是我最头疼的事儿。二十七了，家里催得紧，我妈三天两头给我安排相亲。什么供销社的售货员、纺织厂的女工、小学老师，见了七八个，一个都没成。
“大利啊，你都快三十了，再不找媳妇，以后连孩子都抱不动了。”我妈急得不行。
我嘿嘿一笑：“妈，急啥，说不定哪天我就把媳妇领回来了。”
“你少来！”我妈用鸡毛掸子敲我脑袋，“你要是能娶到媳妇，母猪都能上树！”
这话说得，我当时还不服气。
隔壁摊位卖豆腐的姑娘叫林秀芳，二十三岁，皮肤白得跟她卖的豆腐似的。一米六出头的个子，瘦瘦的，但该有的地方都有。一头长发总是扎成马尾，额头前留着齐刘海，眼睛大大的，鼻梁挺直，嘴唇薄薄的。
她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来摊位，先把豆腐架子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摆好豆腐、豆干、豆皮，最后坐在小板凳上，安安静静地等客人。
集市上的男人都叫她“豆腐西施”，不过都是背后叫，没人敢当面说。这姑娘性子倔，话不多。有一次，一个客人说她豆腐做得不好，她二话不说，把钱退给人家，说：“我的豆腐不好，你别买。”那客人被噎得够呛，灰溜溜地走了。
我跟她做了快一年邻居，说过的话加起来不超过五十句。
“林姑娘，生意好啊。”
“嗯。”
“今天天气不错。”
“嗯。”
基本上就这样。我说十句，她回一个“嗯”，就算给面子了。但我发现，她每隔三五天就会来我这儿买一斤碎肉，我每次都偷偷多给她几两，她也不说话，付了钱就走。
有一次，我问隔壁卖菜的王婶：“那个卖豆腐的姑娘，她家啥情况？”
王婶压低声音：“她家啊，可怜。她妈五年前改嫁了，她爹身体不好，还有个弟弟在读书。全靠她一个人撑着。”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一个二十岁的姑娘，撑起一个家，不容易。
那天是三月十二号，我记得很清楚。肉摊前一直有人排队，忙到下午四点，我终于松了口气。抬头一看，林秀芳正拎着个搪瓷盆走过来。
“张师傅，来一斤五花肉。”她难得主动开口。
我一愣：“哟，今天买这么多？”平时她都是买碎肉的。
“我爹想吃红烧肉。”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我心情好，挑了块最好的五花肉，在案板上咚咚咚剁成小块。称重的时候，我手抖了一下，秤砣往外多挪了一格。
“一斤二两。”我报了个数。
“那我多给钱。”她从兜里掏钱。
“哎，别别别。”我摆摆手，擦了把汗，“今天生意好，我心情好。这多出来的二两，就算我送的。”
说完我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嘴巴跟抹了油似的，又加了一句：“这肉啊，算是嫁妆，啥时候你嫁过来，我天天给你炖肉吃。”
这话一出口，周围几个买菜的大妈都笑了。
“哟，张老板这是看上人家姑娘了？”
“豆腐配猪肉，倒是绝配啊！”
“姑娘，你可得考虑考虑，张老板人不错的！”
林秀芳的脸刷地就红了，红得跟我案板上的鲜肉似的。
她也不说话，拎着盆转身就走，走得飞快，差点撞到门口的菜贩子。
我还在后面笑：“哎，姑娘，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也没当回事儿，心说就是逗逗她，看她那么严肃，想让她笑一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林秀芳穿着红嫁衣，站在我家门口。我妈笑得合不拢嘴，说：“儿啊，你终于娶上媳妇了。”
谁知道，第二天一早，梦就成真了一半。
我刚摆好肉案，就看见林秀芳挎着个竹篮站在摊位前。
竹篮里，放着一个金镯子，还有一块红布包着的糕点。
她站在那儿，一声不吭，就那么看着我。
我当时正在剁骨头，看见她，手上的刀差点砍到自己手指头。
“林、林姑娘，你这是......”
集市上的人越聚越多，都伸着脖子看热闹。
卖菜的王婶最先凑过来：“哟，秀芳，这是干啥啊？”
林秀芳看都不看她，眼睛一直盯着我。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彩礼都下了，今天跟我去见我爹？”
我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什么彩礼？什么见爹？我昨天不就是开个玩笑吗？
周围的人开始起哄了。
“哟，张老板昨天的玩笑开成真的了！”
“姑娘家都上门了，你还愣着干啥？”
“这金镯子多值钱啊，姑娘家都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了！”
我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林姑娘，你这......”我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我昨天就是开个玩笑。”
“玩笑？”她把竹篮往我案板上一放，金镯子在阳光下泛着黄光，“那你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是开玩笑，还是说话算话？”
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那眼神，平静得可怕，但我能看出来，她眼底藏着一丝慌乱，一丝哀求。
“张老板，你可是咱集市上出了名的痛快人，别到这会儿反悔啊。”王婶在旁边起哄。
我喉咙发紧，看着篮子里那个泛着黄光的金镯子，心说这是玩真的啊。周围的人越围越多，七嘴八舌的，我头都大了。
“行。”我咬咬牙，“我跟你去。”
反正也就是见个面，应付一下就完了。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02
一路上，她走在前面，我跟在后面。三月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我们穿过几条巷子，走了大概二十分钟。
“那个，林姑娘，你家住哪儿啊？”我试着打破沉默。
“城郊筒子楼。”
“你爹身体还好吧？”
“不好。”
“啊？”
“肺病，卧床半年了。”
我心里一紧，突然有点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了。
又走了十分钟，到了城郊的一片老式筒子楼。墙皮都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红砖。楼道里堆着各家的杂物，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还有煤烟味、菜味混在一起。
她家在三楼，门是旧式的木门，上面的红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林秀芳推开门：“爹，人带来了。”
屋里很暗，我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清房间的布局。十几平米，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就把空间占满了。墙上贴着褪色的年画，衣柜的门关不严，露出里面打着补丁的衣服。
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人，脸色蜡黄，颧骨高高突起，正费力地咳嗽着。
“咳咳咳......”他缓过气来，看向我，眼神有点浑浊，“你就是秀芳说的那个小张？”
我硬着头皮上前：“林叔好，我叫张大利，在农贸市场卖猪肉的。”
“好好好。”林贵生挣扎着要坐起来，我赶紧上前扶他。他的手瘦得只剩骨头，皮包着骨头，但握得很紧，很用力，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小张啊，我家秀芳这孩子，从小就苦。”林贵生说话有点喘，“她妈……走得早，我身体又不好，全靠她一个人撑着。你要是能看上她，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我嘴巴张了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里屋走出来。他瘦高个儿，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不太友善地看着我。
“这是我弟弟，林小军，今年高二。”林秀芳淡淡地说。
林小军哼了一声，转身就进了里屋，砰地关上了门。
气氛有点尴尬。
“小张啊。”林贵生突然开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
“三四百块吧。”
“不错不错。”林贵生咳嗽了两声，“小张啊，按我们这儿的规矩，订婚要给彩礼。我也不多要，三千块，你看行吗？”
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三千块！
“林叔，这个......”
“我知道你为难。”林贵生叹了口气，“但家里实在是困难，我这病也得花钱，小军还要读书，高中一年就得好几百块......”
他说着说着，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看着这个破败的家，看着病床上的老人，看着林秀芳平静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林叔，这事儿......”我艰难地开口，“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
“行，你考虑，考虑。”林贵生点点头。
林秀芳送我到楼下，楼道口昏暗，我们谁也没说话。
半晌，我忍不住了：“你到底想干啥？”
“我想救我爹。”她看着我，眼神很直接，没有闪躲，“你那句话是当着全集市的人说的，现在你要是不认，你的生意还做不做？我的名声还要不要？”
我被噎住了。她说得没错。
“三千块，我知道多。”她顿了顿，“一千五，你先给一千五，剩下的以后慢慢说。”
“那也是钱啊！”我有点恼火，“我攒了一年多才攒下来的！”
“是钱。”她冷笑一声，“可你开玩笑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有些玩笑开不得？”
“后天，订婚。”她打断我，“我会告诉我爹，你答应了。地点在春风饭店。”
“你......”
“就这么定了。”她转身就上楼了，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
我站在楼下，看着她上楼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这是被讹上了？可人家说得也没错。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先应付过去，等她爹病好了，再说。
03
两天后，春风饭店。我提前到了，手里攥着一个红包，里面装着一千块钱。最后我还是妥协了，但只凑了一千。
林贵生已经坐在包间里了，旁边是林小军，还有几个看起来是邻居的老人，穿着都很朴素。林秀芳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脸上擦了点雪花膏。
“小张来了，快坐快坐。”林贵生招呼我。
我硬着头皮坐下，把准备好的红包递过去。
林贵生接过红包，掂了掂，直接交给了林秀芳：“秀芳，收好。”
林秀芳接过红包，从兜里掏出那个金镯子，放到我手里：“这个你拿着。”
“不用不用。”我推回去。
“拿着。”她的语气不容拒绝，“这是我妈留给我的，按规矩，订婚的时候男方要给女方首饰，但你没准备，那我就用这个顶了。现在还你，算是我没占你便宜。”
我看着那个镯子，有些发愣。这镯子成色很好，至少值个三四百块。她家那么困难，居然舍得拿出来。
饭菜陆续上来了，林贵生举起酒杯：“今天这顿饭，就算是订婚宴了。小张，以后秀芳就交给你了，你可得好好待她。”
我端起酒杯，喝得有点猛，辣得直咳嗽。整顿饭吃得别别扭扭。只有林小军，一直冷着脸，看我的眼神像是看仇人。
饭后，人陆续离开，包间里只剩下我和林秀芳。
“钱我收了。”她开口，“你放心，我会还你的。”
“还？”我冷笑，“你拿什么还？卖豆腐一个月能挣几十块？”
“你就是看我好欺负，是不是？”我压着火气，“一个玩笑，你就能讹我一千块？”
“讹？”她突然笑了，笑得有点凄凉，“你以为我想这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做有多丢人？”
“那你还......”
“因为我爹快死了！”她打断我，声音有点颤抖，“医生说他的肺病必须动手术，不然最多撑半年。手术费要五千块，我攒了三年才攒了两千多，还差好多。我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没人肯借。”
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我知道这样对不起你，但我没办法。我总不能看着我爹等死吧？”
我愣住了。
“你恨我，我理解。”她站起来，“但钱我会还的，一分不少。就算我一个月还十块，我也会还清。”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我坐在包间里，看着桌上剩下的半桌菜，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这顿饭花了八十多块，是她出的。加上她退给我的镯子，她实际上只拿了我六百多块。可她爹的病，需要五千块。我突然觉得，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
晚上，我妈知道了这事儿，骂了我一顿。“你这个傻孩子！人家姑娘明摆着是骗婚，你还往里跳？一千块啊，那是你攒了多久的钱？”
我妈叹了口气：“算了，钱都给了，就当买个教训。但这婚，你可不能真结。”
第二天，我照常去市场摆摊。集市上的人都知道我们订婚了，时不时有人过来恭喜，也有人说闲话。“张老板的玩笑开大发了。”“豆腐西施手段高啊，二两肉就把人拿下了。”
这些话传到我耳朵里，让我觉得特别不舒服。更让我不舒服的是，我发现我的生意受了影响。人家都觉得我被骗了，都觉得林秀芳是个骗子。
04
订婚后的日子，过得特别别扭。我和林秀芳在集市上做邻居，但私下几乎不说话。倒是林小军，时不时会出现在集市上，每次看我的眼神都充满敌意。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渐渐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林秀芳每天下午四点多就收摊了，比以前早了一个多小时。有一次，我五点多收摊路过医院，看见她从医院出来，手里提着个保温桶。
可过了几天，我去医院拿我哥的检查报告，又看见她了，这次她是从住院部出来，眼眶红红的，好像刚哭过。我心里一动，想上前问问，但又觉得不太合适。
又过了几天，一个周五的下午，我正在切肉，突然听到豆腐摊那边传来砰的一声。我抬头一看，林秀芳蹲在地上，面前摔碎了一盆豆腐。她整个人好像脱力了，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秀芳！”我赶紧跑过去，“你怎么了？”
她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吓人。我扶住她，她浑身都在发抖，额头上全是冷汗。
“可能是没吃早饭，有点低血糖。”
我看了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你等着。”我转身去了旁边的包子铺，买了四个肉包子回来。“吃点东西。”
吃完一个包子，她的脸色好了一些。“谢谢。”她说。
“你这是怎么了？最近看你都瘦了。”
“没什么，就是最近事情多，有点累。”
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她爹要是真的在医院住院，那得花不少钱。她手里那点钱，够吗？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跟踪她。下午四点，林秀芳准时收摊，提着保温桶，往医院方向走去。我远远地跟着。她进了医院，径直走向住院部，上了三楼，进了3018病房。
我站在走廊里，一个护士看到我。“先生，您找谁？”
“哦，我......”我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找林贵生，他在哪个病房？”
护士查了查记录：“没有叫林贵生的病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