婺源记:徽派光阴里的烟火长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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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刚拐进婺源的盘山公路,风里就裹着黛瓦的墨香与新茶的清润 —— 不是攻略里 “最美乡村” 的空泛标签,是清晨篁岭的雾缠着晒匾,露着辣椒的红尖;是正午李坑的流泉绕着青石板,带着竹篙的水腥;是暮色江岭的梯田托着花海,混着菜籽的甜香;是星夜晓起的祠堂映着灯火,沾着木雕的木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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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的漫游像展开一幅浸着茶烟的徽派卷轴:一卷是篁岭的彩,藏着晒匾与时节的对话;一卷是李坑的绿,凝着溪流与生机的共生;一卷是江岭的金,刻着梯田与节气的默契;一卷是晓起的褐,裹着古建与传承的交融。每处景致都不是刻意雕琢的 “网红布景”,是能触摸的晒匾糙感、能听见的竹篙轻响、能看见的花浪起伏、能闻见的木屑清苦,藏着婺源最本真的生活密码,也藏着在这里栖居的人,与古村、土地相处的日常。
篁岭:晨雾里的晒匾与光阴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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婺源的晨雾还没散,我已跟着 “晒秋达人” 汪杏花往篁岭的晒秋观景台走。她的青布鞋踩过带露的青石板,手里的竹篙敲着墙面,篙头缠着防滑布 —— 那是她用了八年的老工具,杆身刻着 “四季皆可晒” 的字样。“要趁日出前搭晒架,雾才肯‘让’出位置,” 汪杏花的声音裹在雾里,带着徽州口音的软糯,“2014 年景区刚开时,我还怕这老规矩没人看,现在你瞧,辣椒要晒朝南的匾,菊花要铺竹编的底,都是祖宗传的门道,雾里看更像画。” 她的指节粗粝,染着常年晾晒作物的色素,那是在晒架旁站了十二年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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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像慢流的蜜漫过马头墙,雾开始慢慢 “退”—— 不是一下子消散,是顺着黛瓦的弧度往下滑,露出半截挂着晒匾的木架,再往下,就能看见连片的彩:辣椒的红、菊花的黄、芸豆的白,在竹匾里铺成方块,像打翻了颜料盒。“你看那几排匾,” 汪杏花突然停步,指向山腰的老屋,“方匾晒谷物,圆匾晒花草,斜着搭能接住更多日光。以前山里地少,平地都种了茶,只能往屋顶要地方,这晒秋可不是摆样子的。” 她踮脚调整起一块歪掉的菊匾:“这皇菊要晒三天,每天翻三遍,少一遍都不香,去年晒的茶菊,还卖到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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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半山的晒秋工坊,汪杏花给我倒了杯自己晾的菊花茶。工坊是老木屋改的,窗棂雕着 “福禄寿” 纹样,梁上挂着串晒干的玉米,墙角摆着本泛黄的晾晒日志,2020 年的字迹里画着小图:“今日晴,晒辣椒三十斤、黄豆二十斤,西晒匾需挪位置。”“这是我婆婆传下来的,” 汪杏花摩挲着纸页,“以前总担心游客碰坏晒匾,后来发现,只要人懂珍惜,老规矩就能传下去 —— 你看这晒架,每年来几百万人,照样晒得出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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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阳跃出五桂堂时,雾彻底散了,远处的梯田在阳光下泛着金波,晒匾上的作物跟着亮起来。汪杏花弯腰捡起朵掉落的干菊:“这东西我每年都收一些,给城里来的姑娘当书签,她们说夹在书里,能闻见秋天的味道。” 她把干菊塞进我的笔记本:“留着,记着晨雾里晒匾与光阴的对话。” 我捧着温热的菊花茶,忽然懂了篁岭的美 —— 不是 “晒秋奇观” 的标签,是雾里的匾尖、日志里的小图、农户眼里的踏实,是作物与光阴在晨光里达成的默契。
李坑:正午的溪流与竹篙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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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篁岭驱车四十分钟,就到了李坑。竹筏艄公老李正蹲在溪边,检查竹篙上的防滑纹。他的蓝布衫沾着水渍,裤脚卷到膝盖,手里的竹篙根部包着铁皮 —— 那是他用了十年的旧篙,每道纹路都是磨出来的印记。“要趁日头最烈时撑筏,水清亮,能看见溪底的鹅卵石,” 老李直起身,用袖子擦了擦汗,“这溪流穿村而过,最深处有三尺,浅处能看见石斑鱼,我们这些‘水上人’,靠的就是这根篙。” 他的手上满是老茧,指节处还有几道划伤,那是在溪上撑了二十年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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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溪流往村深处走,能看见竹筏在碧水里漂,像条绿绸带缠在村落间。“你听,” 老李突然说,竹篙插进溪底的卵石,发出 “笃笃” 的响,“这声音我听了二十年,哪天没声了反而不踏实。” 他指着溪畔的洗衣妇:“上周有游客把相机掉水里,我撑筏下去捞,溪底全是滑溜溜的青苔,差点摔着。” 说话间,对岸的村民喊:“老李,撑过来接人咯!” 老李应着,竹篙一撑,筏子贴着青石板岸滑了过去,水花溅在裤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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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溪畔的老茶馆,老李给我拿了块刚蒸好的蒸汽糕。茶馆是石砌的,墙缝里长着蕨类植物,木桌上摆着粗瓷碗,是艄公们的水杯。“这糕是我媳妇做的,用米浆加笋干、虾米蒸的,” 老李掰了块递给我,“每次撑筏前吃一块,顶饿。” 墙上挂着张合影,是十年前的艄公队,那时的竹筏还是简陋的木排,老李手里的篙还是新的。“以前溪里垃圾多,每天要捞好几次,现在游客文明多了,一周也就清一回。” 他指着照片里的年轻小伙:“那是我,刚撑筏时总撞石头,现在能在窄巷里转圈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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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阳光照在溪面上,波光顺着竹筏的纹路跳进来,落在老李的草帽上。老李摸出个小布包,里面装着几块磨圆的溪石:“这是从不同河段捡的,有的带花纹,有的像元宝。” 他挑了块青绿色的递给我:“留着,记着溪流和竹篙的味道。” 我捏着冰凉的溪石,忽然懂了李坑的美 —— 不是 “水乡古村” 的噱头,是竹篙的推力、溪流的清响、艄公手里的布包,是人类与流水在日常中达成的共生。
江岭:暮色的梯田与花浪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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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坑驱车半小时,就到了江岭。梯田老农王大伯正蹲在田埂上,用手拨弄着油菜秆。他的灰布衫沾着泥土,裤脚沾着草籽,手里的镰刀刃磨得发亮 —— 那是他用了十五年的工具,木柄包着牛皮。“要趁日落前巡田,油菜结籽了,得看看有没有虫害,” 王大伯的声音很轻,怕惊着田埂上的蛙,“这梯田是祖宗传的,一层叠一层,最高处有八百米,以前种水稻,现在种油菜,游客来了都说像金波浪。” 他的脚上满是泥点,那是在田垄间走了四十年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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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田埂往山顶走,能看见梯田顺着山势铺展开,刚谢的油菜花结出了细荚,远处的村落藏在竹林里。“你看那几丘田,” 王大伯指着山腰的地块,“是明朝就有的老田,石头垒的田埂从来没塌过,去年台风来,我和儿子加固了三天,才保住这一季的收成。” 他弯腰掐下一根油菜荚,里面的籽粒饱满:“这油菜既能看花,又能榨油,一斤菜籽油能卖二十多块,比种水稻划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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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山顶的护田屋,王大伯给我倒了杯刚沏的婺源绿茶。屋里摆着各式农具:锄头、耙子、记满农事的日历,最显眼的是个陶罐,里面装着去年的菜籽油。“这是头道油,香得很,” 王大伯掀开盖子,一股清油香飘出来,“去年榨了三百斤,留着自己吃,剩下的给城里的孙子捎去。” 日历上用红笔圈着日子:“三月初十,种早稻;九月十五,收油菜。” 他指着圈痕:“这是老规矩,差一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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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沉入远山时,暮色漫过梯田,远处的村落亮起灯火,暖黄的光映着田埂,像撒了把碎金。王大伯捡起根干枯的油菜秆:“这杆子能当柴烧,还能编草绳。” 他把草绳递给我:“留着,记着梯田和花的味道。” 我捧着温热的绿茶,忽然懂了江岭的美 —— 不是 “花海地标” 的虚名,是田埂的坚实、菜籽的饱满、老农手里的镰刀,是作物与土地在暮色里达成的默契。
晓起:星夜的祠堂与木雕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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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江岭驱车半小时,就到了晓起。守祠人詹师傅正坐在祠堂门槛上,打磨着一块木雕。他的灰布衫沾着木屑,手指缠着纱布,手里的刻刀闪着寒光 —— 那是他用了三十年的工具,刀把磨得发亮。“要趁夜里做活,安静,能看清木纹,” 詹师傅的声音带着岁月的厚重,“这敦伦堂有三百年了,梁上的‘百鸟朝凤’是我爷爷雕的,去年台风刮坏了雀替,我补了三个月才像样。” 他的手上满是刀痕,那是与木头打交道四十年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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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祠堂的梁柱往里走,能看见 “徽州三雕” 的精妙:梁上的木雕、窗上的石雕、门上的砖雕,每处都藏着故事。“你看这根主梁,” 詹师傅指着屋架中央,“是百年红豆杉做的,当年要八个人才抬上山,上面的‘福禄寿’纹样,一刀都不能错。” 他拿起刻刀在木头上比划:“木雕要讲‘顺木纹’,就像做人要讲规矩,爷爷教我的时候,罚我磨了半年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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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祠堂角落的工具房,詹师傅给我倒了杯自己泡的古树茶。房里摆着各式刻刀:平刀、圆刀、斜刀,墙上挂着张老照片,是五十年前的詹师傅和他爷爷,那时的祠堂刚修过,爷孙俩站在木雕前笑。“以前没人学这手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 詹师傅摩挲着老照片,“现在好了,景区请我教徒弟,上个月还来了个上海的姑娘,学得挺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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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木雕上像撒了层银粉,远处的蛙鸣与刻刀的轻响交织。詹师傅装了一小袋木屑递给我:“这是红豆杉的木屑,能安神。” 他把木屑塞进我的口袋:“留着,记着祠堂和木雕的味道。” 我捧着温热的茶碗,忽然懂了晓起的美 —— 不是 “古建群” 的标签,是刻刀的锋芒、木纹的肌理、守祠人眼里的执着,是匠心与古建在星夜里达成的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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