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你疯了？周平！”
妻子李梅的声音像一根冰冷的针，扎在刚进门的我和他之间。
“你从哪儿捡回来这么一个脏……东西？快让他滚出去！”
我身后的男人，我当年的排长龙正军，浑身湿透，散发着街角的酸腐气味。
听到这话，他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像一头被猎犬逼到角落的狼。
“他不是脏东西！他是我排长！”
我挡在他身前，对着妻子低吼。
“我不管他是什么长！”李梅的脸因为愤怒和恐惧而涨红，“你看看他这个样子，万一是个逃犯呢？你想过你女儿安全没有？这个家还要不要了！”
我攥紧了拳头，胸口像被巨石堵住，几乎无法呼吸。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为我挡过滚石的男人，我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一句话：
“他救过我的命！你再多说一句就滚出去！”
本以为这句话就是胜利，足以让他安稳地留下来。可我错了，半个月后他不告而别，留下的那个生锈铁盒，才是一切风暴的真正开始..
01
雨刮器在车窗玻璃上来回地抹，城市的光被雨水抹成了一片黏稠的油彩，晃得人眼晕。
我把着方向盘，听着蓝牙耳机里妻子李梅的声音：
“房贷这个月扣了，下个月丫丫的钢琴课又要交钱，你那个季度的奖金，到底准不准？”
我“嗯”了一声，眼睛盯着前面一串红色的车尾灯。
“差不多吧，老样子。”
李梅的声音在听到我的回答后，显然不满意，语气提高了一点：
“什么叫差不多？你得给我个准话。家里到处都是要用钱的窟窿，堵不上。”
我不想跟她吵，尤其是在堵了快半个小时的车流里：
“知道了，回家再说。”
挂了电话，我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冷风灌了进来，脑子清醒了一点。
我的生活就像这车流，被卡在中间，动弹不得。安稳，但是憋闷。
有时候夜里醒过来，我会想起十几年前在部队的日子，想起泥地里滚爬的汗味，和子弹擦过耳边的尖啸。
那样的日子，滚烫，有劲，不像现在，温吞水一样，泡得人骨头都软了。
车子挪到了立交桥底下，这里是风口，雨点被风吹得斜着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
桥洞下昏暗的灯光里，缩着几个人影，是躲雨的流浪汉。
我本来没在意，目光扫过去，却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定住了。
其中一个男人，背靠着水泥柱子，身上裹着一件捡来的、又脏又大的军大衣。
他很高，即便缩着，也比旁边的人大出一圈。
风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遮住了大半张脸，可他露出来的那双眼睛，却直直地钉在来往的车流上。
那不是一双流浪汉该有的眼睛，没有麻木和乞求，只有一种狼一样的警惕和锐利。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个身形，那个眼神……我把车往路边靠，熄了火。
雨点打在车顶上，声音很响。
推开车门，雨水立刻打湿了我的肩膀。
我朝他走过去，脚下的积水溅起冰凉的水花。
离得越近，心跳得越快。
那张脸，被岁月和风霜刻得沟壑纵横，胡子拉碴，嘴唇干裂，但我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我新兵连的排长，龙正军。
当初在全团比武拿第一，能一个人干翻三个人的“兵王”。
那个在一次山地演习里，为了推开被滚石砸向的我，自己后背被划开一道大口子的排长。
我站在他面前，喉咙发干，叫了一声：
“排长？”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珠在我脸上转了转，先是茫然，然后是剧烈的收缩。
只见，他猛地别过头，肩膀也往里缩了缩，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那件破大衣里。
一种被看穿了所有狼狈的窘迫，让他的身体都僵硬了。
“你……认错人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在摩擦，说完就低下头，不再看我。
雨水顺着我的头发流到脖子里，又冷又黏。
我看着他脚边那个破了口的编织袋，里面大概就是他的全部家当。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说一不二的龙排长，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无法把眼前这个人和记忆里那个如山一样可靠的身影重叠起来。
“排长，是我，周平！”我蹲下身，想去抓他的胳膊。
他猛地一躲，像被烫到一样。
“说了，你认错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那是一种尊严被踩在脚下后的反抗。
我不肯走，只是看着他冻得发紫的手指，和他身上那股酸腐和潮湿混合的气味，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
“排长，跟我走。”
我说，语气不容置疑，就像当年他给我们下命令一样。
他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头埋得更深。
我不管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他的骨头很硬，硌得我手疼，但人却很轻。
我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他拉起来，塞进了我的车里。
他一路上都没反抗，也没说话，就像一截被水泡过的木头，沉默地坐在副驾驶上，眼睛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模糊的光影。
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可我还是觉得冷，一种从心里往外冒的寒气。
02
打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气和暖气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李梅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又看到我身后那个高大、肮脏的影子，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周平，这是……”
龙正军站在门口的垫子上，局促不安地搓着手，泥水从他的裤脚滴下来，在干净的地板上留下几个灰色的印子。他低着头，不敢看李梅。
“他是我以前的排长。”
我一边帮龙正军脱下那件湿透了的大衣，一边解释：
“在外面碰到的，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说他成了流浪汉吗？我说不出口。
李梅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她没有洁癖，但她无法容忍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带着一身的污垢和未知，闯入她辛苦维持的这个“安全”的家里。
她的眼神像X光一样，把龙正军从头到脚扫了一遍，最后落在我脸上，充满了质问和不满。
“你的排长？你的排长怎么会是这个样子？你从哪儿捡回来的？”
她的话说得很难听，龙正军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
我心头火起，把声音压低：
“李梅，你少说两句！”
“我少说两句？周平你脑子进水了是不是？”李梅也压着嗓子，但尖锐得像针，“你看他这个样子，谁知道他在外面干了什么？身上有没有病？万一是个逃犯呢？你想过丫丫没有？想过这个家没有？”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锥子，扎在现实上，也扎在我心里。
我知道她说的有道理，一个正常的家庭主妇，都会是这种反应。
可我看着龙正军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想起当年那块朝我砸下来的巨石，所有的理智都被一股热血冲垮了。
“他不是逃犯！他是我救命恩人！”
我忍不住吼了出来，把龙正军吓了一跳。
我指着他的后背，对李梅说：
“当年在部队演习，山上的石头塌下来，对着我的头砸！是他，一把把我推开，那石头砸在他背上！医生说，再偏一点，他的脊椎就断了！他背上那道疤现在还在！他给了我第二条命！现在他在街上快冻死了，你让我看着不管？我他妈还是个人吗？”
我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丫丫被吓得从房间里探出头，怯生生地看着我们。
李梅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
她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客厅里死一样的寂静，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
龙正军一直沉默地站着，此刻他慢慢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他沙哑地开口：
“周平，……我还是走吧。给你添麻烦了。”说着，他就要转身出门。
“不准走！”我一把拉住他，“排长，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兵，今天就哪儿也别去！”
僵持了很久，李梅终于泄了气。
她疲惫地摆了摆手，转身进了厨房，声音从里面传来，冰冷又坚决：
“我不管你那套战友情。让他先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但是说好了，最多半个月。半个月后，他必须走。”
我知道，这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等到时间了再磨一磨，就不清不楚的凑合住下去。
于是，我松了口气，带着龙正军去了浴室。
热水冲刷着他干瘦但依然筋骨分明的身体，也冲刷着那些不知积了多久的尘垢。
我找了我最大的一套衣服给他换上，他穿上还是有点紧，把肩膀的轮廓绷得清清楚楚。
他刮了胡子，剪了头发，虽然依然沉默，但那股属于军人的利落和挺拔，又慢慢地从他骨子里透了出来。
晚饭的时候，气氛很诡异。
丫丫害怕地躲在我身边，不停地偷看这个陌生的男人。李梅沉着脸，只顾自己吃饭，碗筷碰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龙正军坐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根木桩。
他只吃自己碗里的饭，桌上的菜，他一筷子都没动。
我给他夹了一块排骨，他愣了一下，然后默默地吃了。
从头到尾，他没说过一句话。
那晚，他睡在丫丫以前的小房间里。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经过门口，看见门缝里没有光。
轻轻推开一点，我借着客厅微弱的光，看见他睡在床上，身体绷得像一张弓，睡姿像一棵笔直的松树。
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个曾经像山一样给我依靠的男人，如今却像一件易碎的瓷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再次破碎。
03
龙正军像一个悄无声息的影子，融进了我们家的日常，又格格不入。
他有自己的作息，像上了发条的军用时钟。
每天天不亮，我还在梦里，他就已经起床了。
没有一点声响，等我和李梅起来时，会发现客厅和厨房的地板已经被他擦得发亮，垃圾也被分类装好，放在了门口。
他把自己住的那个小房间，整理得像一个标准的军营内务。
我的旧衣服被他叠得方方正正，棱角分明。
被子是标准的“豆腐块”，床单上没有一丝褶皱。
他几乎不走出那个房间，除了吃饭和打扫卫生。
他从不主动跟我们说话，吃饭的时候，依旧只吃白饭，除非我给他夹菜，否则他绝不会主动伸筷子。他就那样安静地存在着，安静得让人心慌。
有一次，我趁他洗漱的时候，偷偷进了他的房间。
他的那件破军大衣和编织袋，被他洗得干干净净，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底下。
除此之外，房间里再没有一件属于他的东西。
他好像随时准备着离开，不留下一丝痕迹。
一天下午，我提前回家，浴室里有水声。
我路过，门没关严，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看见了他的后背。
一道长长的、蜈蚣一样狰狞的疤痕，从他的左肩胛骨一直延伸到后腰。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那道疤痕的颜色依然是深红色，周围的皮肤都有些扭曲。
我的心又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李梅说得没错，我对他一无所知，但我知道，这道疤是真的。
李梅的警惕心，在这半个月里，没有一天松懈过。
她嘴上不说，但她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时刻监视着龙正军的一举一动。
她是一个心思细密的人，很快，她就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她告诉我，龙正军有好几次在深夜里，一个人躲在阳台上。
他有一部很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神情看起来非常紧张。
他不是在打电话，像是在发信息，或者只是看着屏幕。
更让她不安的是另一件事。
那天她去超市买东西，回来的时候，在小区楼下的一个僻静角落里，看到龙正军在跟一个男人说话。
那个男人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两个人没有过多的交谈，龙正军递给对方一个像是信封的东西，对方则快速塞给他一个小纸包，然后两个人就匆匆分开了。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像电影里的特务接头。
那天晚上，李梅把我拉进卧室，关上门，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周平，我跟你说，你那个排长，绝对有事。”
她把她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我。
“深更半夜打电话，跟可疑的人在楼下交换东西。他不是在躲债，就是个逃犯！我们不能再留他了，万一警察找上门来，我们就是窝藏！你想过后果没有？”
李梅的话，像一颗颗小石子，投进我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涟漪。
信任和怀疑，在我心里开始打架。
我脑子里一边是龙正军为我挡住巨石的背影，一边是他深夜里紧张的神情和那个神秘的小纸包。
我对排长的盲目信任，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我开始感到一种对妻子的愧疚，我把一个巨大的、未知的风险带回了家，这不公平。
于是，我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
我不想怀疑我的恩人，但我更不能无视家人的安全。我决定找龙正军谈谈。
04
第二天吃完晚饭，李梅带着丫丫回房间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龙正军。
电视开着，放着无聊的肥皂剧，声音开得很小。
我给他递过去一根烟，他摆了摆手，说戒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组织着语言。
“排长，你……退伍以后，都干了些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朋友间的闲聊。
他正襟危坐地看着电视，目光没有焦点。
“没什么好说的，到处打打零工。”
他回答得很快，也很敷衍。
“那……以后有什么打算吗？”我接着问，“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要是有什么困难，你跟我说，我能帮的一定帮。”
他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然后转过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里没有感激，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防备，像一堵墙，把我所有的试探都挡了回来。
“我的事，自己能解决。”他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过去了”三个字，像一道关上的铁门，把所有的话题都堵死了。
我看着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忽然觉得很无力。
或许，我根本走不进他的世界，他也不想让我进去。
我们之间，隔着十几年的沟壑，和他身上那些我完全不知道的秘密。
那晚的谈话，就这样不欢而散。
时间过得飞快，半个月的期限，只剩下最后一天。
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李梅一整天都没有和我说一句话。
直到晚饭前，她终于开口了，对着我，也像是对着空气说：
“明天，他必须走。”语气里没有商量的余地。
我没回答，心里乱成一团麻。
晚饭桌上，死一般的沉寂。
丫丫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抑，扒拉了两口饭，就说吃饱了，跑回了房间。
可李梅依旧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龙正军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吃饭的动作很慢，把碗里的每一粒米都吃得干干净净。
放下碗筷的时候，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举动。
他抬起头，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李梅，嘴唇动了动，很郑重地说了一句：
“这些天，谢谢你们。”
我和李梅都愣住了。这是半个月来，他第一次主动对我们说一句完整的话。
他的声音依然沙哑，但很清晰，带着一种告别的意味。
说完，他站起身，默默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那一夜，我睡得很不安稳。我不知道明天早上该如何面对一个尴尬的告别场面。
是给他一些钱？还是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把他送到车站？
我想了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让我觉得无比难堪。
这个家，终究没能成为他的避风港，反而像一个审判庭，时刻提醒着他的落魄和不堪。
05
第二天早上，闹钟还没响，我就醒了。
屋子里很安静，我心里五味杂陈，翻身下床，准备去面对那个我预演了一整晚的告别。
我光着脚，轻轻走到客房门口。门虚掩着，里面没有一点声音。
我推开门，心沉了下去。
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走了。不告而别。
房间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仿佛根本没人住过。
我那套旧衣服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床上的被子，叠成了标准的“豆腐块”。
整个房间里，除了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属于他的那种凛冽的气息，再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就像一阵风，来过，然后消失了。
我站在房间中央，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有失落，有解脱，还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或许这样也好，避免了告别的尴尬。
我的目光落在床上。
在叠得无可挑剔的被子上，在那个洁白的枕头正中央，突兀地放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巴掌大小、方形的铁盒。
铁盒的边角都磨圆了，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像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古董，和这个干净整洁的房间格格不入。
我走过去，拿起那个铁盒。
入手冰凉，而且比我想象中要沉得多。
我晃了晃，能听到里面有东西在轻微地晃动，不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倒像是……
我试图打开它，却发现铁盒上有一个很老式的暗扣，扣得死死的，凭我的力气根本打不开。
盒子上没有任何文字，没有任何标记，只有那些深浅不一的锈迹，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
龙正军去了哪里？他为什么要留这样一个神秘的铁盒？这是他留下的报答？还是一个陷阱？或者，这是一个比他流落街头这个事实本身，更重大的秘密的开端？
这时，李梅也醒了，她走到门口，看见我手里的铁盒，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是什么？他留下的？你快扔了它！谁知道里面是什么鬼东西！万一是炸弹呢？是毒品呢？”
她的恐惧并非没有道理，这个铁盒出现得太过诡异。
我的心脏“怦怦”地狂跳起来，手心也冒出了汗。
扔掉它？不，我做不到。这是龙正军留下的唯一线索，我必须知道里面是什么。
这不仅关乎他的秘密，也关乎我对他摇摇欲坠的信任。
我看着李梅，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我必须打开它。”
我从储物间里找来了工具箱，拿出了一把一字螺丝刀和一把小榔头。
李梅紧张地退后了几步，躲在门外看着我。
我把铁盒放在地上，将螺丝刀的尖端对准暗扣的缝隙，然后举起了榔头。
06
“当”的一声脆响，铁盒的暗扣被撬开了。
我扔下工具，用微微颤抖的手，掀开了盒盖。
没有爆炸，也没有刺鼻的气味。
可盒子里躺着的东西，却让紧绷的李梅当场愣在了原地，颤抖着说：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