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汉口江滩,出征将士身披单衣,脚踏薄靴,头顶竹盔,不少人连枪都没摸熟,就要跨出蜀道,奔赴东线战场。
岸边,妻儿老小跪成一排,却只换来儿子一个回头。
那一年,川军以血洗耻......
乱世开局
1911年,大清朝廷的一纸“铁路国有”政令,民间血本筹资的铁路,竟要转手卖予洋人,百姓顿时怒不可遏,“破约保路”的口号迅速传遍巴山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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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商绅士民自发成立“保路同志会”,会长蒲殿俊聚集起一批敢死之士,誓与国策相抗。
赵尔丰作为四川总督,一边围剿同志会武装,一边调兵遣将,结果却是越剿越乱。
1911年9月,自贡荣县率先宣布独立,吴玉章、王天杰将同志会武装编制为“起义军”,打出“复汉”旗帜。
而在重庆这边,另一股力量亦悄然成型。
同盟会成员张培爵、夏之时等人,先是以学界、士绅背景联络地方,旋即组织起事,成功发动起义,宣布独立成立“蜀军军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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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会大佬黄兴亲自点将,派乐山出身、长期在粤川活动的熊克武为总司令。
熊克武不仅得孙中山支援,还购枪练兵,逐步建立起蜀军第一师,这是川中最早与同盟会全面绑定的军队系统。
成都、重庆两地各自为政,保路军与蜀军并立而不统,皆自称正统军政机关。
与此同时,那些尚未站队的旧军,即清政府编练的巡防营部队,成了局势中一股不可控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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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巡防营装备虽落后,但兵源雄厚,军官多为地方豪绅子弟出身,他们对谁忠心并不重要,关键在于谁给他们饷银。
在辛亥变局最为混乱的那一段时间,这批旧军人心浮动,投机成风,哪边势强就倒向哪边。
成都军政府成立刚十来天,旧军就以“讨薪”为名发动兵变,两位都督蒲殿俊、朱庆澜仓皇逃逸,若非尹昌衡临危受命,率军镇压,几乎都要让军政府胎死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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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都、重庆两个军政府于1912年合并后,形式上的统一终告实现,但实际上,各方部队依然“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五师并立
如果说四川辛亥前后的军政格局像一锅刚开火的大杂烩,那么进入民国初年后,这锅汤终于翻滚起来,泡沫、沉渣、油花,各派势力开始从这锅汤中逐渐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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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冒头的是尹昌衡,镇压巡防营兵变后,他被拥为四川都督,开启了川军派系化的第一波高潮。
尹昌衡以武备学堂为基石,起用了一批同窗或师弟,形成了川军最早的“学堂派”军官体系,即“武备系”。
他们身穿新式军服,说话带点北洋官话口音,讲制度、谈国是,自诩比那些靠抢地盘、烧乡寨起家的“草莽派”更文明。
然而川中多是山地豪强,这套新派军人文化在地方上行不通,反倒在实战中频频吃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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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土生土长的“军功派”军官,比如后来风头极劲的邓锡侯、杨森、刘文辉等,早年大多出自乡团或地方民勇,打仗靠胆大心细、枪法准狠,组织上不讲章法,但领兵极有号召力。
武备系对这些“地方绿林出身”的军人充满偏见,称之为“土匪变官军”,甚至排斥其晋升、调任。
尹昌衡执政不过一年,便因与中央不合,被迫辞职出走。
武备系因此元气大伤,但好景不长,1913年孙中山发动“二次革命”,熊克武起兵响应,带着第五师再次高呼讨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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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武备系的刘存厚、胡景伊反而选择支持袁世凯,一时间,学堂派与革命派在川中成了鲜明对立的两条战线。
熊克武自幼随黄兴征战,有极强的政治头脑。
虽是革命党人出身,但他不盲从理想,更懂得在乱局中筑起自己的力量。
他将第五师打造成川中第一支纪律严明、装备精良的部队,还从外省聘请教官、引进德械,把重庆训练场搞得像个小北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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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此为本,熊克武建立起以“速成生”为核心的“速成系”,其主要军官皆出自日本士官学校或孙中山时期的各类速成军事班底。
这批人比武备系更“洋”,讲求军事素养、纪律意识,排斥地方化、土团化。
他们既看不起绿林出身的“军功派”,也对只会谈章程、不懂实战的“武备系”抱有轻蔑。
至此,武备系与速成系争权之战,逐渐演变为人事上互不兼容、资源分配上此消彼长的长期对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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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路运动出身的第二师、第三师虽然在建制上独立,但也多附和于此二系,形成了复杂的依附关系。
另一边,刘存厚的回归,进一步搅动了派系之水。
他与滇军出身,有过滇系服役经历,带回四川的第四师则多为滇军改编而成,装备与兵员在五师中数一数二。
刘存厚为人圆滑老道,不争名声、只求实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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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直接参与武备或速成的党争,但通过“以利拉人”“以地固权”的手段,这个圈子多以实用主义为导向。
既能从速成系那里拉人,也能从武备系手中抢人,俨然成了川中军界里的“润滑剂”。
而就在这三大派系缠斗的同时,1916年前后,北京保定军校的毕业生开始陆续进入四川军界。
由于北洋政府对四川军费的掌控,他们天然与中央亲近。
保定系在川起初无根基,但因其背景深厚,加之北洋援川频繁,这些“中央调派”的军官一落地便有兵有饷,很快建立起第四条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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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中本地派对此极度不满,称之为“空降伪命”,凡是保定军官被任命之处,原有本地军官多阳奉阴违,甚至发起“忠川排外”的地方运动。
保定系于是被迫联手滇系,试图通过中立力量打开局面,而这一结盟,更加剧了派系的碎裂化。
军队的指挥系统因此陷入混乱,师长要听派系首领,旅长则往往另有所属,连营一级干脆只听财政饷银来源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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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一旦打响,师与师之间互不协同,旅与旅之间阳奉阴违,这种“各打各的仗”局面屡见不鲜。
四川的五个师虽然名义上归属都督府统一领导,但实际上各师之师长皆有“小都督”之实权。
例如刘存厚的第四师可独立收税、调兵、调拨军需;熊克武的第五师则甚至拥有独立的外交代表,与孙中山保持直接电报往来。
到了1920年代初,四川已经变成了一个五龙治水、八方割据的多中心权力结构。
各师如同山头,派系之间勾心斗角,表面服从省政府,实则各谋其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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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西川
1920年,刚刚打完内战的田颂尧还未来得及卸甲,便又接到命令,北上的刘存厚部正在逼近,需要立刻备战。
几日之间,两万余兵马在泸州外集结,枪声再起。
城中百姓匆忙转移,不少商号挂出“暂停歇业”告示。
女人将米藏进床下,老人则将小孙子反绑于背后,只怕逃难途中被强兵抢走,一个城池的百姓,早已习惯了“兵至如灾”的时代气息。
这只是川中二十年内战中极为普通的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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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从1912年建立都督府开始,表面统一、实则分裂的局面,各派系山头坐镇,各军阀掌兵自重,五师的划分很快失去了意义,川中几乎每一个地级城镇都被军人瓜分为“自留地”。
刘湘、杨森、刘文辉、田颂尧、邓锡侯等人轮番在川中称霸,一任又一任都督上台,下场的方式不是“兵变赶走”,便是“联军讨伐”。
此后的几年,四川几乎每年都有两到三场中大型内战,不少村寨两年就换三任“寨长”,皆由“军队委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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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或以“剿匪”为名征粮,或以“安民”为由抓丁,最苦的还是底层百姓,壮丁被抓得差不多了,连孩子和寡妇都被拉去充数。
到了1926年,北伐号角吹响,国民革命军节节推进,川中军阀也纷纷“易帜投蒋”。
刘湘抢先表态,率部加入国民革命军,四川陆军第二十一军就此组建,他以此为跳板,一边宣称“响应北伐”,一边继续清洗异己。
刘文辉、邓锡侯等人虽然表面附和,背地里依旧扩军设防、圈地自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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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7年,刘湘调动四个师发动“渝东剿乱”,实则是清剿不听号令的友军,结果一役下来,死伤逾万人。
最惨的是1934年,当时红军长征经过川北,刘湘担任“全川剿总司令”,调集110个团、超过20万兵力进攻川陕根据地。
这些部队大多是平日镇守各县的地方军,长途跋涉、训练不足,却被硬拉上前线。
前线补给跟不上,很多部队靠抢粮度日,士兵每日只得半碗米汤。
川军的炮火不仅未能攻破红军防线,反而无数村寨在烽火中被烧成灰烬,川人怨声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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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是在这场“剿共”期间,川中士兵的心态也发生了深刻变化。
他们眼见百姓逃亡、田地荒芜、同乡为敌,开始对“内战”本身产生怀疑。
这种“疲兵怨战”的氛围,在抗战爆发时达到了高潮。
出川抗敌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炸醒了千里之外的巴山蜀水。
第二天,重庆,南岸,时任四川绥靖公署主任刘湘召集军政高层,召开川康整军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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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上,老将们或坐或立,神情沉重,气氛压抑。
那些曾在内战中兵戎相见的川军将领,此刻罕见地一致表态:“枪口对外,愿赴国难。”
7月12日,川军整编计划出炉,请缨出川,杀敌报国。
然而整编并不顺利,川军历经多年内战,装备杂乱、兵员分散、军纪不整,筹饷更成难题。
各部将士被紧急调集至重庆、泸州、广元一带整训,时值酷暑,不少官兵只穿草鞋、披蓑衣,负重三十斤辎重,日行六十里,累倒者比比皆是。
缺衣、缺粮、缺药,甚至缺枪,但没人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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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湘感慨:“内战打了十几年,百姓养不起我们了,若不打日本,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9月初,第一批川军,第22集团军出川北上,抵达山西后,部队火速投入太原会战。
王铭章率122师守娘子关,地形险要,敌军以飞机、坦克连续轰炸,川军仅凭轻武器死守五昼夜,最终因弹尽粮绝撤退,但士气未减。
1938年,日军转攻山东,津浦线危急,徐州会战爆发,川军第22集团军转战东线,奉命死守滕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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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铭章率领部队进驻滕县,随即遭遇日军三倍兵力围攻,对手为日军精锐师团,配重炮、坦克与空军支援。
川军凭步枪、手榴弹苦撑。
滕县城内巷战惨烈,尸体横陈,硝烟弥漫。
王铭章身穿旧军服,亲率警卫排逐街巷清剿,每进一寸皆需以血换地。
3月17日清晨,他中弹倒地,仍拒绝后撤,口中喃喃:“弟兄们还在打,老子怎能退。”
傍晚,敌人突破中路,王铭章弹尽,被团团围困,手中仅剩刺刀,最终寡不敌众,壮烈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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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县陷落,但为台儿庄赢得部署时间。
李宗仁后记中写道:“若无滕县血战,何来台儿庄大捷?”川军首位殉国将军,自此永载史册。
与此同时,刘湘指挥的第23集团军南下江浙,迎战日军华中兵团。
11月,太湖流域泗安、广德两地战况激烈。
第21军145师师长饶国华守广德,与敌激战数日,城破之际拒绝投降,自缢于指挥所,遗书中写道:“宁作战死鬼,不为亡国奴。”
刘湘此时病重,被迫撤回汉口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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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1月,病逝,年仅五十有三,失去领帅,川军失去整体性,各部被陆续拆散、调拨,归各战区统辖。
此后,川军仍在抗战各线持续征战,第22集团军转战武汉、枣宜、长沙、鄂西、常德等战役,战损惨烈,伤亡数十万。
1945年,在河南接收日军投降,是首批受降部队之一。
第23集团军则先后参与浙赣会战、第二次长沙会战、金华炸死日军将领等重大战役。
饶国华之后,川军又有许国璋、李家钰等将领相继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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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川军士兵的牺牲,更为惨烈。
整个抗战期间,川军出川约40万人,阵亡近27万,负伤36万。
四川民间筹得壮丁300余万,平均每个家庭出一人,贫寒之家甚至兄弟三人全军尽没,留下孤母一人守屋。
但正是这些“草鞋兵”“竹盔将”,在缺粮缺枪的困境下,打出了一个“无川不成军”的传奇。
哪怕被调往最前线、最苦寒、最危险的阵地,川军也从不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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