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
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
上百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射向角落。
他感觉自己的后背被这些目光烧得滚烫。
事业部总监苏晴的声音像冰块一样砸在地板上。
“第三……”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
目光如鹰隼般穿过人群。
精准地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周然，站起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僵硬地站了起来。
01
周然觉得，杭州这座城，像一个巨大的，亮着无数灯火的蜂巢。
他就是那只从北方飞来，找不到自己巢室的工蜂。
每天清晨，天还没亮透，他就得从床上爬起来。
住的地方在城市的边角，一个叫“祥符”的老小区。
楼是九十年代的，墙皮一摸一手灰，楼道里堆满了邻居家的酸菜坛子和不用的旧家具，弥漫着一股子陈年旧物和潮气混合的味儿。
他住六楼，没有电梯，每天爬上爬下，腿肚子都发酸。
屋子是隔断间，只有七八平米，放下一张床一个桌子，就只剩下转身的地儿。
窗户对着另一栋楼的后墙，常年见不到太阳，白天也得开灯。
他每天挤一个半小时的地铁去上班，人贴着人，像罐头里的沙丁鱼。
地铁里的人都低着头看手机，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疲惫。
周然也看手机，看的是专业论坛，生怕自己落伍了。
他在这家叫“星灿传媒”的公司做数据分析，还在试用期。
一个月工资三千五，扣掉五险一金，再交一千二的房租，剩下的钱，得掰成三十份来花。
所以他不敢在外面吃饭，一碗片儿川要二十多块，够他吃三天的泡面。
他的晚饭通常是一包红烧牛肉面，再奢侈一点，就加一根双汇的王中王。
热水冲下去，面饼的香气和着调料包的油花味儿飘起来，是他一天里最踏实的时刻。
他吃得很慢，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胃里暖和了，才觉得又活了过来。
他不是没想过别的，只是家里情况不允许他想。
父亲前两年在工地上摔断了腿，做了大手术，欠下亲戚好几万的债。
他是家里唯一的指望，得赶紧挣钱，把家里的窟窿填上。
所以这份工作，他看得比命都重。
公司在钱江新城的高档写字楼里，玻璃幕墙明晃晃的，映着天上的云。
他每天从地铁站出来，走进那旋转门，都感觉自己像换了个人。
办公室里香香的，是女同事身上的香水味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他所在的数据分析小组，有五个人。
组长叫王浩。
王浩二十九岁，头发梳得油光锃亮，衬衫永远是雪白的，袖口挽得整整齐齐。
他很会说话，见着谁都笑呵呵的，尤其是对领导。
他对下面的人，又是另一副面孔。
活儿都是周然他们这些组员干，尤其是周然，是新人，也是最能干的一个。
周然做的东西，王浩拿过去，改个封面，换上自己的名字，就成了他自己的功劳。
上个月，周然熬了两个通宵，做了一份关于某个小网红粉丝画像的深度报告。
报告里有十几张图表，都是他拿最原始的数据一点点跑出来的。
他把报告交给王浩。
第二天，王浩就在部门周会上，对着那份报告侃侃而谈。
说这是他带领团队，经过多少个不眠之夜，攻克了多少技术难关，才得出的成果。
总监当场就表扬了他。
周然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会后，旁边的老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嘴上没说，眼神里却全是“我懂的”。
他还能说什么。
只能忍着。
他想着，只要能转正，工资能涨一点，能给家里寄点钱，这些都不算什么。
新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
日子就像那单调的地铁报站声，一站一站地过。
直到“雅典娜计划”的出现。
这是公司今年最大一个项目。
给一个叫“雅菲”的国际美妆品牌做双十一的全平台推广。
要是做好了，公司一年的KPI就稳了。
要是搞砸了，不光要赔一大笔钱，在行业里的名声也就臭了。
项目刚启动，就出了问题。
投出去的广告，像石子扔进了大江里，连个水花都看不见。
流量成本高得吓人，转化率低得可怜。
整个事业部都笼罩在一片低气压里。
新媒体事业部的总监苏晴，在会议上发了火。
苏晴三十五岁，是个女人，但公司里的人都怕她。
她穿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短发，眼神像刀子。
她把数据报告摔在桌子上，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
“这就是你们给我的数据？钱花出去了，客户在哪里？你们数据分析组，是干什么吃的？”
王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站起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拍着胸脯保证。
“苏总您放心，给我们一周时间，我们一定把问题找出来，保证数据翻一番！”
会议室里的人都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勇士。
周然却觉得，王浩像一个在悬崖边上跳舞的小丑。
会一开完，王浩就把所有人叫到他们小组的会议室。
他把苏晴的火气，原封不动地，甚至加倍地，撒在了组员身上。
“都听到了？一周时间！从今天起，所有人二十四小时待命，手机不准关机！”
他嘴上说得厉害，提出来的方案，却都是些不痛不痒的。
02
换个广告图，改个标题文案。
这些东西交上去，都被苏晴打了回来。
苏晴只要根本性的解决方案。
眼看着一周时间过去了一半，王浩急得嘴角都起了泡。
他开始在办公室里骂人，看谁都不顺眼。
整个小组的人，都战战兢兢，大气不敢出。
周然没说话。
他这几天一直在看后台的原始数据流。
他总觉得，问题不在表面。
不在图片好不好看，文案吸不吸引人。
问题在更深的地方，在那些看不见的数据管道里。
他隐约觉得，公司现在用的那个数据模型，对目标用户的画像识别，有偏差。
就像一张渔网，网眼太大了，想捞的鱼全跑了，捞上来的都是些小鱼小虾。
他想验证自己的想法。
但是要验证，就需要调用公司数据库的底层数据。
那个权限，他一个实习生没有。
王浩有，但他不敢跟王浩说。
他怕王浩又把他的想法当成自己的，也怕万一自己的想法是错的，被王一顿臭骂。
那天晚上，他加完班，所有人都走了。
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服务器机箱在嗡嗡地响。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王浩的工位。
王浩的电脑没关。
他知道王浩的开机密码，是王浩名字的全拼加上他的生日。
这是王浩有一次喝多了自己说出来的。
周然的手心出了汗。
他看着那个黑色的屏幕，心里天人交战。
最后，他对技术的渴望，战胜了对规则的恐惧。
他坐下来，飞快地输入了密码。
电脑屏幕亮了。
他用王浩的权限，登录了数据库后台。
找到了近半年来，所有广告投放的原始数据包。
数据量很大，他用自己的U盘，拷了整整一个小时。
他把数据带回了那个七八平米的出租屋。
接下来的三个晚上，他几乎没合眼。
出租屋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嗡嗡响的旧风扇。
他光着膀子，坐在电脑前。
泡面就放在手边，饿了就扒拉两口。
他的笔记本电脑配置不高，处理这么大的数据，风扇转得像要起飞。
他把那些枯燥的数字和代码，像梳头一样，一遍一遍地梳理。
他建立新的算法模型，进行交叉验证。
屏幕上的数据流，在他眼里，变成了一条条奔腾的河流。
他要从这些河流里，找到那股有毒的暗流。
周四凌晨四点。
窗外一片漆黑，城市还在沉睡。
周然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但他却异常兴奋。
他找到了。
他发现，公司合作的一个主流投放平台，叫“星耀”的，存在大量的虚假流量。
那些点击和浏览，都不是真人操作的。
是机器刷出来的。
他通过一个复杂的算法模型，计算出，公司投放在这个平台上的广告预算，至少有百分之四十，都被这些虚假流量给吞噬了。
钱花出去了，东西却没给真正想买的人看到。
这才是数据惨淡的根本原因。
他找到了证据。
铁一样的证据。
他用了一夜，把所有的发现，所有的推导过程，所有的证据，写成了一份长达三十页的分析报告。
报告写完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周然感到一阵虚脱，但心里却无比畅快。
周四早上，他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走进了办公室。
他把那份还带着打印机温度的报告，递给了王浩。
他详细地，把自己的发现跟王浩说了一遍。
王浩听着，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疑惑，最后，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的眼睛里闪着光。
那不是解决问题的光，是发现猎物的光。
王浩拿着报告，手都在抖。
他拍了拍周然的肩膀，用了从未有过的亲切语气。
“小周，可以啊你！真是个人才！”
“这个发现太重大了，你一个实习生，担不起这个责任。”
“报告放我这，我来跟苏总汇报，你放心，这功劳，绝对少不了你的。”
周然虽然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是组长，他是领导。
自己一个实习生，还能怎么样。
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心里既有期待，又有一丝不安。
他期待自己的努力能被看到。
他不安的是王浩看报告时，那种贪婪的眼神。
下午，他就听说了。
王浩拿着一份PPT，直接进了苏晴的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王浩出来了，满面春风。
很快，整个部门都传开了。
说王浩组长力挽狂澜，带领团队熬了几个通宵，终于找到了“雅典娜计划”数据惨淡的症结所在。
说他那份报告做得如何精辟，分析得如何透彻。
苏总当场就拍板，采纳了他的方案。
周然的名字，从头到尾，没有被任何人提起。
他成了那个在舞台背后，递道具的人。
灯光和掌声，都给了台上的演员。
周然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
一个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傻子。
他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03
同事们看他的眼神，带着同情。
有人悄悄跟他说：“别往心里去，职场就这样。”
他还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开始盘算着，等这个月的工资发下来，就提离职。
这个地方，他待不下去了。
他想回老家，哪怕找个两千块钱的工作，也比在这里受这种窝囊气强。
转眼就到了十五号，发薪日。
那天晚上，周然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在等那条银行的短信。
那是他离开这座城市的最后一点盘缠。
晚上十点零八分，手机“叮”地响了一声。
他麻木地点开短信。
他以为会看到一个“2785.50”之类的数字。
那是扣除了所有费用后，他应得的工资。
可他看到的，是一串让他瞬间坐起来的数字。
【XX银行】您尾号XXXX的储蓄卡账户10月15日22:08入账人民币 53,500.00元，活期余额...
五万三千五百块。
周然的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把那串数字，一个一个地数了好几遍。
没错。
是五万多。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惊喜，是巨大的恐惧。
发错了。
一定是公司财务发错了。
他的心跳得厉害，像揣了只兔子。
这笔钱，他一个子儿都不敢动。
要是他拿了这钱，算不算不当得利？
公司会不会报警抓他？
他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孩子，哪见过这么多钱。
他更怕惹上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麻烦。
他拿着手机，在那个狭小的出租屋里，像一只被困住的野兽，来回踱步。
不行。
这事必须马上说清楚。
他颤抖着手，从公司通讯录里，找到了财务部负责人李姐的电话。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点半了。
他顾不上了。
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
就在他以为没人接，准备挂掉的时候，电话被接通了。
那边传来一个带着浓重睡意的女声。
“喂？哪位？”
是李姐的声音。
周然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李姐，李姐您好，我是数据分析组的周然！那个……那个我们公司的工资，是不是发错了？”
“我的卡里……我的卡里，多了五万块钱！”
“您快核实一下，我明天上班，就把钱给您退回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周然能听到李姐翻身的声音，还有被子摩擦的窸窣声。
然后，李令姐有些迷糊，但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的声音传了过来。
“周然？哦……我想起来了。”
“你别急，钱没发错。”
周然更懵了。
“没发错？可是李姐，我试用期工资就三千五啊，怎么会……”
李姐似乎在电话那头，核对着什么东西，然后打了个哈欠。
她的语气，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哦，忘了提前通知你了。”
“总监办那边今天下午刚下的指令，你已经提前转正，并且被直接评定为公司的S级特殊人才了。”
“这五万，是给你的项目奖金。”
周然握着电话，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彻底愣在了原地。
S级人才？
项目奖金？
这都哪跟哪？
他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一个荒诞无比的梦。
第二天，周然揣着巨大的疑惑，还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走进了公司。
他发现，整个办公室的气氛，都很诡异。
同事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看到他来，那些议论声又都停了。
他们看他的眼神，很复杂。
有同情，有幸灾乐祸，还有一些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刚在自己的工位上坐下。
行政部就发了一封全员邮件。
邮件标题是红色的，加粗的。
“紧急通知：今日上午九点整，全体员工请于一号会议室准时开会，任何人不得缺席。”
周然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想起了那五万块钱。
想起了王浩。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乌云一样，笼罩了他的心头。
难道是王浩发现了他联系财务的事？
要借这个机会，在全公司面前，把自己给开了？
又或者，那笔钱，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一个等着他往下跳的陷阱？
他越想越怕，手心全是冷汗。
八点五十五分，所有人都进了会议室。
一号会议室很大，能容纳公司上百号人。
今天，这里座无虚席。
大家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脸上都带着紧张和好奇。
周然找了一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九点整。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事业部总监苏晴，准时出现在门口。
她今天依旧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全场。
会议室里原本还有些嗡嗡的议论声，瞬间就消失了。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苏晴走到台前，站定。
她环视了一圈，然后开口。
“大家早上好。”
她的声音，清脆，冷冽，像冬天早晨的冰。
“今天把大家叫来，是要宣布几件关于‘雅典娜计划’的后续事宜。”
04
台下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第一，”她的声音清晰而冷冽，“‘雅典娜计划’的数据危机已经圆满解决，客户方对我们的应对方案非常满意，并且已经和公司续签了未来三年的战略合作协议。”
台下响起了一片稀稀拉拉的掌声。
但更多的人，是在紧张地等待着下文。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苏晴的风格，重点永远在后面。
“第二，”苏晴的语气，突然一转，变得像淬了冰的钢针。
“原数据分析小组组长王浩，在本次危机处理中存在‘管理失职’与‘汇报不实’等问题，经总监办研究决定，即日起调离技术岗，转至后勤部担任资产管理员。”
这句话，像一颗炸雷，在平静的会议室里炸响。
全场哗然。
从数据分析组的组长，到后勤部的资产管理员。
这已经不是明升暗降了。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和驱逐。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看向了王浩。
王浩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像一张纸。
他嘴巴张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周然的心，也跟着猛地一震。
他看着王浩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
只有更大的疑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晴没有理会台下的骚动。
她的目光，越过了所有人。
“第三...”
她停顿了一下。
这个停顿，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目光，像鹰隼一样，穿过了人群。
精准地，锁定在了角落里的周然身上。
那一刻，周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他只听到了苏晴的声音。
“周然，站起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
在一片死寂和全公司上百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僵硬地，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