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静和李浩的家,曾经是朋友们眼中最温馨的港湾。
那是一个位于城市边缘的老式小区,虽然面积不大,但被陈静收拾得一尘不染。阳台上的绿萝垂下长长的藤蔓,风一吹,就轻轻搔动着客厅里米色的布艺沙发。沙发上,总会放着李浩随手脱下的外套,带着淡淡的烟草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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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结婚五年,是大学同学,从青涩的校园恋情一路走到婚姻殿堂,感情基础牢固得像磐石。李浩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项目经理,虽然“996”是家常便饭,但收入可观,足够支撑起这个小家的梦想。陈静则在一家私企做行政,工作清闲稳定,让她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经营生活,煲一锅暖胃的汤,等那个披星戴月的男人回家。
那时的李浩,虽然工作辛苦,但眼里总有光。他会把项目奖金交给陈静,豪气地说:“老婆,随便花!”他会在难得的周末,陪陈静去逛街看电影,即使累得在电影院里睡着,抓着她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陈静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他们攒够了钱,换一个带学区的大房子,生一个像李浩一样英俊,或者像她一样文静的孩子。
然而,生活的剧本,从不按预想上演。
那年冬天,似乎格外寒冷。席卷整个行业的“寒冬”,最终也吹到了李浩的公司。大规模的裁员犹如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啸,李浩,这个曾经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的项目经理,也没能幸免。
拿到裁员通知书的那天,李浩回到家,一言不发,将自己重重地摔在沙发上。陈静从他灰败的脸色和空洞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她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厨房,多做了两个他爱吃的菜。饭桌上,她给李浩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声音温柔得能拧出水来:“没关系,老公。这些年你太累了,每天加班,人都瘦了一圈。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一下,把身体养养好。工作嘛,不急,咱们慢慢找。”
李浩抬起头,眼眶泛红,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脸埋进饭碗里,大口地扒着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咽下去。
陈静以为,这只是他们幸福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一个短暂的休止符。她甚至觉得,这或许是件好事,能让丈夫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
她从没想过,这个“休止符”,会拉得如此之长,长到足以摧毁他们曾经拥有的一切。
为了让李浩散心,陈静鼓励他培养点兴趣爱好。一天,李浩在整理储物间时,翻出了一根落满灰尘的旧鱼竿,那是他父亲年轻时用过的。
“要不,我去钓鱼试试?”他像个找到新玩具的孩子,眼中闪过一丝久违的光亮。
“好啊,”陈静笑着说,“去吧,钓条大鱼回来,我给你做你最爱喝的鱼汤。”
于是,李浩带着那根老旧的鱼竿,和一个小马扎,走向了离家不远的护城河。那天下午,他带回来两条巴掌大的鲫鱼。虽然鱼不大,但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久违的满足感和轻松。
看着丈夫重新振作起来,陈静由衷地感到高兴。她觉得,钓鱼是个不错的爱好,能磨炼心性,还能让他远离电脑和工作的焦虑。
那时候的她,天真地以为,丈夫只是去河边,钓的只是鱼。
02
转眼,半年过去了。
春去夏来,窗外的蝉鸣一天比一天聒噪。李浩的钓鱼事业,也如这夏日的气温一般,持续升温。
他不再是那个带着旧鱼竿和小马扎的“新手”了。他的“装备”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了惊人的升级。先是买了一根入门级的碳素鱼竿,然后是专业的钓箱、遮阳伞、各种型号的鱼线和鱼钩。
他的作息也彻底变成了“钓鱼时间”。天不亮就出门,直到月上柳梢头才拖着一身的鱼腥味和疲惫回家。家里的冰箱里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渔获,多到吃不完,只能送给邻居。
起初,陈静还为丈夫能找到如此投入的爱好而感到欣慰。她想,也许他需要更多的时间来调整心态。可是,半年了,李浩没有投过一份简历,没有参加过一次面试,甚至连招聘网站都再也没有打开过。
“工作”两个字,仿佛成了这个家的禁忌。
陈静开始感到一丝不安。家里的开销,房贷、车贷、水电燃气,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的肩上。她那点微薄的工资,在支撑起日常运转后,已经所剩无几。而李浩,非但没有收入,还在不断地往他的“爱好”里投钱。
一天晚饭后,陈静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老公,钓鱼也钓了半年了,心情应该好些了吧?要不……咱们是不是也看看招聘信息,准备一下,该找工作了?”
李浩正低头摆弄着他新买的浮漂,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着什么急?现在工作那么难找,合适的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总得开始找啊,不能一直这么闲着吧?”陈静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焦虑。
“我哪里闲着了?”李浩猛地抬起头,眉头紧锁,眼神里充满了不耐烦,“你以为钓鱼很轻松吗?选钓位、调漂、配饵料,这里面学问大着呢!我每天不也挺累的吗?”
陈静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噎得说不出话来。累?她每天上班挤地铁,在公司看人脸色,处理琐碎的事务,下班后还要买菜做饭操持家务,她不累吗?
“那不一样,李浩!”陈静的声音也高了一些,“钓鱼是爱好,是消遣,它不能当饭吃!我们还有房贷要还,还要生活!”
“知道了知道了,你烦不烦啊?”李浩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话,将手里的浮漂往桌子上一扔,站起身来,“我明天还要早起去抢钓位,不跟你吵了,我睡觉去了。”
他走进卧室,重重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陈静一个人,对着一桌的残羹冷炙。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比那个他被裁员的冬夜,还要冷。她发现,那个曾经体贴温柔的丈夫,正在变得陌生而遥远。他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一条宽阔的河,他只看得见河里的鱼,却再也看不见岸上焦急等待的她。
03
如果说,半年前的李浩只是对钓鱼“感兴趣”,那么现在的他,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
他不再满足于在附近的护城河小打小闹,开始跟着一群“钓友”到处跑,去几十公里外的水库,甚至上百公里外的野湖。为了追求所谓的“手感”和“逼格”,他花钱也愈发阔绰起来。
一天,陈静下班回家,被门口一个巨大的快递箱绊了一下。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套崭新的钓具,包装盒上印着她看不懂的日文和英文。其中一根通体漆黑、闪着暗光的鱼竿,标价牌还没来得及撕掉——8888元。
八千八百八十八元!
这个数字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地刺痛了陈静的眼睛。这几乎是她两个月的工资!
她冲进房间,李浩正戴着耳机,全神贯注地在电脑上看一个钓鱼比赛的直播。
“李浩!”陈静的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门口那套渔具是怎么回事?八千多块钱,你哪来的钱?”
李浩摘下耳机,一脸的云淡风轻:“哦,你看到了啊。这是最新款的‘伽玛卡兹’,手感一流,我托人从日本代购的。钱?就用我们之前攒的钱呗,那笔钱放着也是放着。”
“放着也是放着?”陈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我们准备将来换房子、要孩子的备用金!你怎么能一声不吭就拿去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谁说没用?”李浩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是投资!你懂什么?好的装备才能钓到好鱼,我参加比赛要是拿了奖,奖金比你上班高多了!就算不比赛,钓到稀有的鱼种,一条就能卖好几千!”
他描绘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发财梦,眼神狂热,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靠钓鱼走向人生巅峰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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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醒吧!”陈静彻底爆发了,“你已经2年没有工作了!2年!你活在梦里吗?这个家全靠我一个人撑着,你不仅不分担,还把我们的未来都拿去赌你的什么‘手感’!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李浩吗?”
“你够了!”李浩被戳到了痛处,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目赤红地瞪着她,“我失业是我愿意的吗?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我就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你整天在我耳边嗡嗡嗡,跟个苍蝇一样!你能不能让我清静点!”
“我让你清静?等你把这个家败光了,你就清静了!”
“你再说一遍!”
“我就说!你就是个没有责任心,逃避现实的懦夫!”
话音刚落,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陈静的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而刺耳。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静止了。陈静捂着火辣辣的脸颊,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的男人。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神里充满了暴戾和悔意交织的复杂情绪。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她。
空气凝固了,时间仿佛也停止了流动。李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伸出手,想要去碰陈静,嘴里喃喃着:“我……我不是故意的,小静,我……”
陈静猛地后退一步,像躲避瘟疫一样避开了他的触碰。
她的眼泪,终于决堤了。这不是委屈的泪,不是疼痛的泪,而是绝望的泪。她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巴掌之下,被彻底打碎了,再也拼不回来了。
04
那一巴掌,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两人之间。
李浩道了歉,甚至跪下来求她原谅。他赌咒发誓,再也不会动手,并且会马上开始找工作。陈静选择了忍让,为了他们曾经五年的感情,为了这个她苦心经营的家,她想再给他一次机会。
然而,她高估了李浩的决心,也低估了“钓鱼”这个心魔的威力。
短暂的收敛之后,李浩故态复萌。他没有再买昂贵的渔具,但对钓鱼的痴迷却有增无减。找工作的事情,在他“再看几天”、“再准备准备”的借口中,被无限期地搁置了。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每一次提到“工作”和“钱”,都像点燃了炸药桶。李浩变得越来越暴躁,虽然没有再扇她耳光,但推搡、恶语相向却成了常态。他会因为陈静洗衣服时弄湿了他珍贵的鱼线而大发雷霆,也会因为陈静没及时给他准备第二天的“出征干粮”而摔东西。
这个家,已经不再是温馨的港湾,而成了一个充斥着鱼腥味、争吵声和冷暴力的牢笼。
陈静的心,一点一点地冷了下去,最后变成了一片死寂的荒漠。
她不再与他争吵,不再劝他找工作,甚至不再关心他今天钓了多少鱼,什么时候回家。她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上班,下班,做饭,睡觉。她和他同住一个屋檐下,却像是两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2年了。整整2年。李浩没有工作,一心一意地钓着他的鱼。
压垮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陈静特意请了半天假,去超市买了很多菜,她想做最后一搏,试图唤醒那个沉睡在丈夫身体里的,曾经爱她的灵魂。
她做好了一大桌子菜,点上了蜡烛,开了一瓶红酒,像他们热恋时那样。
她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是嘈杂的风声和水声。
“李浩,今天是我们结婚纪念日,你早点回来,我做了你爱吃的菜。”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arki的祈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传来他不耐烦的声音:“今天口正好,鱼疯了一样地咬钩,我回不去。你自己吃吧。”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陈静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看着跳动的烛光,映着自己苍白而麻木的脸。桌上的菜肴,热气渐渐散去,就像她心中最后一点余温。
她明白了,这个男人,已经彻底被“鱼”勾走了魂。他的世界里,只有浮漂的上下沉浮,再也容不下她的喜怒哀乐。
她站起身,走进卧室,从衣柜最底层拖出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她没有带走太多东西,只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自己的证件。
最后,她看了一眼这个曾经承载了她所有青春和梦想的家。墙上,还挂着他们甜蜜的婚纱照,照片上的两个人笑得那么灿烂。而如今,照片依旧,人却早已面目全非。
她从抽屉里拿出一支笔,在便签纸上写下几个字: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没有眼泪,没有不舍,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她轻轻地带上门,没有回头。门“咔哒”一声锁上的瞬间,也锁住了她所有的过去。她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重新开始。
05
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是最残忍的刽子手。
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陈静在南方的另一座城市里,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她剪掉了长发,换了新的生活方式。她努力工作,用忙碌来麻痹自己,试图将过去的一切都埋葬。她从不向人提起自己的过去,也从不联系北方的任何一个朋友或亲人。
她以为自己可以彻底忘记,但午夜梦回,那个曾经的家,那个曾经爱过的男人,还是会像鬼魅一样闯入她的梦境。她恨他,怨他,但内心深处,似乎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他后来怎么样了?还在钓鱼吗?那个没有她的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他……还活着吗?
这种复杂的情绪,像一根无形的线,牵扯着她。终于,在离开整整一年后,她还是买了一张北上的高铁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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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自己回来是为了什么。或许是为了办妥离婚手续,彻底了断;又或许,只是想亲眼看一看,那个摧毁了她一切的地方,如今是何等模样。
站在熟悉的楼下,看着那扇紧闭的家门,陈静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她想象着门后的景象:房间里一定堆满了散发着腥臭味的渔具,地上满是灰尘和垃圾,而李浩,大概正穿着脏兮兮的衣服,胡子拉碴地躺在沙发上,研究着他的“钓鱼经”。
她深吸一口气,从包里摸出那把她没有扔掉的钥匙。一年前她离开时,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来。
钥匙插进锁孔,她的手微微颤抖。
“咔哒。”
锁开了。
她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门后的景象,让她傻眼了,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