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人活一辈子,就像一棵树。有的人,活成了温室里的盆景,被人精心伺候着,看着光鲜亮丽。有的人,就活成了戈壁滩上的胡杨,风吹日晒,没人搭理,只能靠自己把根往石头缝里扎,活得又硬又苦。
在部队里,尤其是在外面执行任务的兵,大多都是后者。他们在外面流血玩命,图的不是荣华富贵,就是图个心安,图个对得起身上这身皮,图个家里的婆娘娃儿能过得好一点。可有时候,真正能伤到这棵树的,不是外面的狂风暴雨,反倒是自己人手里那把生了锈的钝斧头。
01
非洲K国的太阳,毒得像后娘的巴掌,打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四级军士长龙啸趴在一处废弃矿山的半山腰上,身上盖着伪装网,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他已经在这里趴了六个钟头了,汗水顺着额头流下来,钻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他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着山下那个由几排破烂铁皮屋组成的武装分子营地。三天前,一伙穷凶极恶的反政府武装,袭击了联合国设在边境的难民营,抢走了所有的药品和食物,还绑架了三名红十字会的国际医护人员。龙啸和他所在的老虎侦察小队,接到的命令就是,把人质活着带回来。
这次任务,难得像是在针尖上跳舞。武装分子有一百多人,装备精良,而且把人质关在了地形复杂的矿区深处。强攻,无异于自杀。唯一的办法,就是派人摸进去。这个人,只能是龙啸。他是全营公认的“丛林之王”,精通七八个国家的语言和方言,能像个幽灵一样,在任何环境下生存和渗透。队长拍着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龙啸,看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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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龙啸像一只壁虎,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矿区。他用一根铁丝和口香糖里的锡纸,拆掉了两颗藏在路边的诡雷。他学着土狼的叫声,骗过了两个昏昏欲睡的哨兵。他潜入到关押人质的那个铁皮屋旁边,隔着一层薄薄的铁皮,他能听到里面女医生压抑的哭声,还有武装分子们粗野的笑声。他把敌人的兵力部署、火力点位置、头目的相貌特征,全都牢牢地记在了脑子里,像用刀子刻上去一样。
凌晨四点,是人最困乏的时候。早已就位的老虎小队发起了突袭。龙啸则像一颗子弹,从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射出。他第一个冲进铁皮屋,屋里的武装分子头目正惊慌地要去抓桌上的遥控炸弹。龙啸的枪响了,子弹精准地从头目的眉心穿过,那家伙连哼都没哼一声,就仰天倒了下去。几乎在同一时间,一发流弹击中了龙啸的右臂,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撞向身后的崖壁,半个身子都悬在了几十米高的悬崖外面。他左手死死地扒住一块凸起的岩石,指甲都抠出了血,硬是撑到战友们把他拉了上来。
战斗在十分钟内结束。三名人质被成功解救,毫发无伤。这次教科书一般的解救行动,震惊了整个维和部队司令部。红十字会的官员更是拉着龙啸那只没受伤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为了表彰龙啸在这次行动中起到的决定性作用,联合国维和部队司令部特事特办,批准了一笔高达五万元人民币的特殊贡献奖金,直接奖励给龙啸个人。
消息传回营地,整个营都沸腾了。中国驻K国大使馆的武官陈卓上校,亲自带着嘉奖令来到了营地。他当着全营官兵的面,把那份沉甸甸的嘉奖令交到龙啸手上,大声宣布了这笔奖金的决定。他说:“龙啸同志,你是我们中国军人的骄傲!这笔奖金,是你用命换来的,是对英雄最好的敬意!”
龙啸站在队列前,右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绷带,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敬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他心里却翻江倒海。五万块!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荣誉,更是救命钱。就在他出国前,他远在农村老家的岳母被查出了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必须尽快做一次心脏搭桥手术,否则随时有生命危险。手术费,加上后续的康复费用,算下来,差不多就是这个数。这几个月,他老婆王雪在电话里不知道哭了多少回,说家里已经借遍了亲戚,还是凑不够钱。现在,好了,这笔钱,有了着落。他觉得,自己流再多的血,受再重的伤,都值了。
02
龙啸在营地的卫生所里养伤。右臂的伤口很深,伤到了骨头,医生说至少要休养一个月。躺在病床上,龙啸心里却一点也不安生,他天天都在惦记着那笔奖金。他给家里打了个长途电话,电话那头,老婆王雪的声音又沙哑又疲惫。龙啸告诉她,钱的事解决了,组织上给他发了一大笔奖金,让她别急,安心等钱汇过去,赶紧安排岳母住院。王雪在电话里先是愣了半天,然后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那哭声里,有激动,有委屈,还有终于松了一口气之后的释放。龙啸听着老婆的哭声,心里又酸又涩。他觉得,自己亏欠这个家,亏欠这个女人太多了。这笔奖金,成了这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家庭,唯一的希望。
按照规定,这笔由联合国特批的奖金,会先由司令部拨付到中国大使馆的账户上,然后大使馆再将款项转到维和部队营地的后勤财务处,最后由财务处发放到龙啸的个人账户里。龙啸觉得,这个流程虽然听起来有点复杂,但最多半个月,钱怎么也该到了。
一个月后,龙啸的伤好得差不多了,绷带也拆了,只是右臂还使不上大力。他觉得钱应该已经到账了,就去了营地后勤处的财务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两张桌子,靠窗的那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的军官,正在对着电脑屏幕打哈欠。龙叫了声“报告”,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懒洋洋地看了他一眼。龙啸不认识他,他就是新来的财务助理,叫李伟,二十出头的样子,皮肤白净,头发抹得油光锃亮,跟这个尘土飞扬的非洲营地格格不入。
龙啸说明了来意,问自己的那笔奖金是不是到了。李伟听完,连屁股都没挪一下,只是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账本,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然后就不耐烦地说:“没查到有这笔款子。联合国那边打款慢得很,可能是流程还没走完,你再等等吧。”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打发一个来讨饭的叫花子。龙啸心里有点不舒服,但还是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就退了出去。他想,也许真是流程慢,再等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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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半个月,国内的妻子王雪又打来了电话。电话里,她的声音充满了焦虑和无助。她说,妈的病又加重了,医生说不能再拖了,再不做手术,人可能就没了。她问龙啸,那笔钱到底什么时候能到。龙啸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了。挂了电话,他立刻又跑到了后勤处。这次,李伟正戴着耳机听歌,看见龙啸进来,一脸的嫌恶。龙啸强压着心里的火气,又问了一遍。李伟把耳机一摔,冲着他嚷嚷起来:“催什么催?跟你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你以为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啊?联合国那边打款要审核,大使馆那边转账也要审核,到了我们这里,还得走我们自己的程序!一个环节卡住,就得等!你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啊?烦不烦啊你!”
龙啸被他吼得愣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这张年轻而嚣张的脸,一股怒火直冲脑门。但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在部队里,跟管钱的、管后勤的人吵架,是最愚蠢的行为。他咬了咬牙,转身找到了营部的赵参谋。赵参谋是个三十多岁的上尉,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他是机关里的老油条了,凡事都讲究个“程序正确”。他听完龙啸的陈述,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程式化的口吻说:“嗯,龙啸同志,你反映的这个情况,我记下了。我会去向后勤部门了解一下具体情况的。你先回去,安心工作,等有消息了,我再通知你。”
龙啸从赵参谋的办公室里出来,心里一片冰凉。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被人踢来踢去的皮球,从财务处被踢到参谋部,每个人都说得客客气气,但没有一个人真正把他的事放在心上。他想不通,自己豁出命去,在枪林弹雨里换来的荣誉和奖金,到了这些和平的后方办公室里,怎么就变得这么无足轻重,这么廉价了呢?那些冰冷的“流程”和“规定”,就像一堵堵看不见的墙,把他死死地堵在了外面,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屈辱。
03
时间又过去了将近一个月。龙啸感觉自己就像是活在油锅里,每天都在被煎熬。他不敢给家里打电话,他怕听到老婆无助的哭声,怕听到岳母病情恶化的消息。他把所有的精力和焦躁,都发泄在了训练场上。他每天负重三十公斤跑二十公里,打完十个弹夹的子弹,把自己的身体折磨到极限,直到累得像条死狗一样,才能在夜里勉强睡上几个小时。战友们都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但谁也不敢多问。那股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让所有人都离他远远的。
他决定最后再去一次财务处。如果这次再没有结果,他就准备给大使馆的陈卓武官打电话了。他不想麻烦首长,但现在,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再次推开后勤处那扇门的时候,李伟正翘着二郎腿,在看一本时尚杂志。看见龙啸,他连眼皮都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龙啸走到他桌前,声音沙哑地问:“我的奖金,有消息了吗?”
李伟慢悠悠地合上杂志,抬起头,用一种恍然大悟的语气说:“哦,你说那笔钱啊,我想起来了。上个月,咱们营地不是有一批账目需要集中清理平账嘛。大使馆那边转过来好几笔款子,账目有点乱。我当时事情又多,忙中出错,可能是把你的那笔奖金,跟营地的日常采购款给弄混了,一起给报销了。简单点说,就是账已经做平了,那笔钱,已经冲销掉了,没了。”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丝无所谓的、甚至有点幸灾乐祸的笑容,继续说道:“这纯属是工作失误,谁都会犯错嘛,对不对?我已经向领导写了检讨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弄丢了?”这三个字,像三把烧红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了龙啸的脑袋上。他嗡的一声,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眼前浮现出岳母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浮现出妻子在电话那头绝望的哭喊。他感觉自己心里那根因为常年执行高危任务而绷得像钢丝一样的神经,在这一瞬间,“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死死地盯着李伟,那双在战场上看过无数次死亡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足以将人焚化的火焰。他一步一步地逼近李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的奖金,五万块,是你,弄丢的?”
李伟被他身上那股如同实质般的杀气吓得脸色发白,他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嘴里还在强撑着,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这里是部队!是……是工作失误,我已经……我已经向领导汇报过了……”
龙啸没有再跟他多说一个字。他深深地看了李伟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然后,他转过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办公室。他的背影,充满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用命换来的功勋,到头来,竟然被一个二世祖一句轻飘飘的“工作失-误”,就给一笔勾销了。那一刻,他对这个他奉献了自己全部青春和热血的集体,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寒冷和深深的失望。
那天晚上,他破例没有去训练场。他走到营地小卖部,买了一瓶最烈的白酒,一个人坐在宿舍后面的沙丘上,就着漫天的星光,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很辣,烧得他喉咙疼,可他觉得,这比他心里的疼,差远了。喝完了一整瓶酒,他走到营地的长途电话亭,给家里拨了电话。他告诉妻子王雪,别等那笔钱了,他准备退伍,他马上就回家,他自己想办法去筹钱。王雪在电话那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不停地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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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电话,龙啸回到宿舍。他从床底下拖出自己的小马扎,坐在昏黄的灯光下,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份退伍申请报告。报告的内容异常简单,没有任何抱怨和解释,只有寥寥几行字:“报告上级,本人因家有急事,自愿申请提前退出现役,放弃军旅生涯,回乡务农,恳请批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他就拿着这份报告,敲开了赵参谋的办公室门。赵参谋睡眼惺忪地接过报告,粗略地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头。他大概也听说了财务处那点事,但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看着龙啸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只是冷淡地、公事公办地说了一句:“知道了。报告先放这儿,按程序走吧。”说完,他就把那份报告随手扔在了办公桌的一角,仿佛那不是一个战功赫赫的兵王的退伍申请,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食堂采购清单。
04
龙啸的退伍报告,就像一颗被扔进池塘的小石子,起初并没有激起多大的浪花。它躺在赵参谋的办公桌上,落了几天灰,然后才被夹在一堆其他文件里,送到了营部主官那里。营长看了,也只是叹了口气,觉得可惜,但在赵参谋“龙啸同志态度坚决,思想工作无效”的汇报下,他还是签了字。随后,这份报告被送到了维和部队的指挥部,走着那套漫长而繁琐的审批流程。按照规定,一份抄送件,被送往了中国驻K国大使馆的武官处,进行备案。
几天后,陈卓武官在他那间整洁明亮的办公室里,看到了这份报告。当他看到“龙啸”这个名字时,他的眉头立刻就锁了起来。他清楚地记得这个在解救人质行动中立下奇功的兵王,记得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不善言辞的脸。他还记得,当初宣布那笔五万元奖金时,这个硬汉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压抑不住的激动。陈卓还特意了解过龙啸的家庭情况,知道他家里经济困难,急需用钱。一个刚立下大功,前途一片光明,并且极度需要钱的战斗英雄,怎么会突然要申请退伍,而且理由还是“回乡务农”?这太不合常理了!陈卓在军队和外交系统干了二十多年,他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立刻拿起桌上的保密电话,直接打给了维和营地的赵参谋,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电话那头的赵参谋,显然是早有准备,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客气又疏远:“报告陈武官,关于龙啸同志申请退伍一事,我们营党委已经做过多次深入细致的思想工作,但他本人因家庭原因,态度非常坚决,我们本着尊重个人意愿的原则,只能按程序上报。具体情况,我们已经写在报告里了。”这套毫无破绽的官话,让陈卓心里的疑云更重了。他知道,从赵参谋这里,是问不出任何实话了。
陈卓没有就此罢休。他挂了电话,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他想,如果这件事真的有内情,那绝对不能让一个英雄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心灰意冷地离开部队。他沉思片刻,拿起另一部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的另一头,是维和营地里一个跟他相熟的老兵,是他以前带过的兵,为人忠厚老实,嘴巴也严。
陈卓没有绕弯子,开门见山地问起了龙啸的事。电话那头的老兵沉默了很久,开始还有些支支吾吾,不敢多说。在陈卓再三的追问和保证之下,他才终于把龙啸那笔奖金,被新来的财务助理李伟“弄丢”,以及龙啸几次三番去询问,都被冷嘲热讽地顶回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小声地告诉了陈卓。
“砰!”陈卓听完,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他那张名贵的红木办公桌上,桌上的杯子被震得跳了起来,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他气得浑身发抖。他立刻就明白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已经不是一笔奖金的问题了!这是赤裸裸的对英雄的羞辱!是对军队荣誉的践踏!是对所有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们信心的沉重打击!
他想,如果这件事处理不好,让龙啸这样的人,带着满腹的委屈和失望解甲归田,那对整个部队的士气,将是怎样一个毁灭性的打击?以后谁还愿意为国效力?谁还愿意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他看着窗外K国那片贫瘠而混乱的土地,眼神变得异常坚定。他知道,自己必须做点什么。而且,必须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05
陈卓坐在那张被他自己砸出一个浅坑的办公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如果按照正常的程序,把这件事上报给维和部队指挥部,再由指挥部派人下来调查,这一来一回,至少要折腾一两个月。到时候,很可能就是官官相护,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随便处理个把人,把钱补上,这事就算过去了。可龙啸那颗已经寒了的心,还能暖回来吗?那些被这件事伤害的、潜在的“龙啸们”的信心,还能挽回吗?不行,绝对不行。陈卓觉得,对付这种根深蒂固的官僚主义和不公,必须用一剂猛药,用雷霆万钧之势,把这个脓包彻底捅破,让里面的烂肉暴露在阳光之下。
他决定采取非常规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