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长“老马”把嘴里的烟屁股狠狠吐在地上,用登山靴碾了碾,第三次拨通了那个让他肝火上升的号码。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沉闷又极不耐烦的声音。
“我是哀牢山搜救队的,”老马努力压着火气,“吕刚同志,我们想最后跟你确认一次,你儿子吕飞进山前,真的没有跟你透露任何具体路线吗?或者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短暂的沉默后,电话那头的声音像是淬了冰:“我说过了,不知道。他三十岁了,不是三岁,死在外面也是他自己的命。”
老马脑子里的弦“嗡”地一声就断了:“你这是当爹的人说的话吗!我们几十号人在这荒山野岭里找了快一个星期了,你……”
“那是你们的事。”
对方冷冷地打断他。
“别再给我们打电话了,我们很烦。”
“嘟…嘟…嘟…”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老马愣在原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无法理解的震惊。他见过悲痛欲绝的家属,见过哭到昏厥的家属,可像这样冷漠到近乎怨毒的,搜救了二十年,第一次见。
想知道这对父母为何如此绝情,这一切,都得从半个月前,那个叫吕飞的年轻人决定独自前往哀牢山说起。
01
榕州市的夏天,空气像一团湿热的抹布,紧紧糊在人脸上。
吕家那套位于城西老小区的房子里,气氛比外面的天气还要沉闷。
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催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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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飞正蹲在客厅的角落里,往一个半旧的登山包里塞东西。
他动作很细致,把一件冲锋衣卷成一个紧实的圆筒,用绳子捆好,塞进包里最底层。
然后是急救包、压缩饼干、高热量巧克力。
三十岁的吕飞,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少年气,但眼角的疲惫却藏不住。
那是在写字楼的格子间里,被无数个PPT和KPI磋磨出来的印记。
母亲陈静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厨房里出来,脚步放得很轻。
她把果盘放在茶几上,却没有看电视,眼神的余光一直瞟着儿子和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
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她拿起一块西瓜,默默地啃着,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都浑然不觉。
父亲吕刚则像一尊铁塔,稳稳地陷在沙发里。
他盯着电视里播放的抗日神剧,屏幕上的枪炮声震天响,几乎盖过了吊扇的呻吟。
从儿子开始收拾东西到现在,他没回过一次头,仿佛那个角落里忙碌的,只是一个透明的影子。
“爸,妈,我吃好了。”吕飞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
“嗯。”陈静应了一声,眼神躲闪。
吕刚像是没听见,眼睛还盯着电视,直到一集结束,插播广告了,他才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沫子,头也不抬地问:“非要去?”
声音又干又硬,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嗯,”吕飞点点头,“请了年假,去山里走走,透透气。”
“瞎折腾。”吕刚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回到了电视上。
一场父子间的对话,就这么结束了。
吕飞习惯了。
这个家就像一口高压锅,所有的情绪和矛盾都被死死压在锅底,表面上风平浪静,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登山包立在墙角。
窗外,夜色渐渐浓了,远处高楼的霓虹灯闪烁着,把这个城市点缀得虚假又繁华。
吕飞看着窗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只是想暂时逃离一下,逃离这间屋子,也逃离这座城市。
02
第二天一早,吕飞背着包出门了。
天刚蒙蒙亮,楼道里很安静。
走到二楼的时候,拐角处的门开了,住在对门的王阿姨提着垃圾袋出来,正好看见他。
“哟,小飞,这是要出远门啊?”王阿姨一脸笑呵呵的。
吕飞停下脚步,礼貌地回答:“是啊王阿姨,请了几天假,出去旅个游。”
“哎哟,那敢情好!你们年轻人是该多出去走走,别学我们这些老骨头,天天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王阿姨很热情,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登山包,“这是要去爬山?可得注意安全啊。”
“知道的,您放心吧。”吕飞笑了笑。
王阿姨看着吕飞下楼的背影,满意地点点头。
等吕飞走远了,她才提着垃圾袋下楼,正好碰到几个要去晨练的老街坊。
“刚才看见老吕家那小子了,背个大包,说是去旅游了。”王阿姨打开了话匣子。
“小飞啊?那孩子可是真不错。”旁边一个拎着菜篮的李大妈接话,“多懂事一孩子,上次我买的米扛不上楼,还是他帮我一口气扛到五楼的,脸不红气不喘。”
“可不是嘛!”王阿姨一脸赞同,“工作好,人也稳重,不像现在好多年轻人那么飘。老吕两口子,真是好福气。”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把吕飞夸了个遍。
在这些街坊邻居的眼里,吕飞就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孝顺、能干、有礼貌,是这条老街巷里年轻一辈的标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次出门,竟成了吕飞留给他们的最后一个印象。
时间一天天过去。
五天的年假很快就结束了。
吕飞工作的广告公司里,他那个组的总监看了看空着的工位,皱了皱眉。
“吕飞还没回来?今天不是他休假的日子吗?”
旁边的同事回答:“是啊,早上给他打电话,手机关机了。”
“关机?”总监有点不悦,“这小子,玩野了心吧。再打打看。”
一个下午,吕飞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
总监心里开始犯嘀咕,吕飞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干将,平时最是稳重靠谱,从来没出过这种岔子。
临下班时,他亲自拨了吕飞的电话,依旧是冰冷的提示音。
无奈之下,他从人事档案里找到了吕飞家里的座机号,拨了过去。
03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哪位?”是吕刚沉闷的声音。
“叔叔您好,我是吕飞公司的领导,”总监客气地说,“吕飞今天假期结束没来上班,手机也关机,我们有点担心,他回家了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没有。”
“啊?没回家?”总监愣了一下,“他没跟您说他什么时候回来吗?”
“他那么大个人了,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哪管得了。”吕刚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耐烦,“可能是在外面玩忘了时间吧,不用管他。”
总监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干巴巴地说了句“好的好的,那打扰了”,然后挂了电话。
他觉得这家人的沟通方式真是有点奇怪。
又过了两天,吕飞依旧杳无音信,手机像是变成了一块砖头。
总监觉得事情不对劲了,这完全不是吕飞的风格。
和公司商量后,他们选择了报警。
负责出警的是两个年轻民警,一个叫李锐,一个叫张鹏。
他们开着警车,找到了吕飞家所在的老旧小区。
敲开门,开门的正是吕刚。
他看到门口穿着制服的警察,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只是皱了皱眉,不情愿地让开身子。
“警察同志,有什么事?”
屋子里的陈静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警察后,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李锐和张鹏对视一眼,走进了这间光线昏暗的客厅。
“是吕刚和陈静吧?”李锐开口问道,“我们是城西派出所的。你们的儿子吕飞,他公司报警说他失联好几天了,我们来了解一下情况。”
吕刚“砰”地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靠在沙发上,说:“失联?不就是出去玩没回来嘛,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他不是请了五天假吗?现在都过去一个星期了。”张鹏补充道,“他去哪里旅游,你们知道吗?有没有跟他说过具体的行程?”
“不知道。”吕刚回答得斩钉截铁。
“那他走之前,有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比如情绪低落,或者跟人发生过争吵?”李锐换了个问题。
“没有,”吕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烦躁,“他好好的,就是想出去野,我们能有什么办法。”
整个询问过程中,陈静就一直站在厨房门口,双手紧紧地攥着围裙,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锐注意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陈阿姨,”李锐把目光转向她,放缓了语气,“吕飞是你儿子,你一点都不担心吗?他走之前,就没跟你多说两句?”
陈静的嘴唇颤抖着,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吕刚正用一种警告的眼神盯着她。
她立刻又把头低了下去,声音细若蚊蚋:“没……没说什么。”
两个年轻警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这不像是正常的父母,倒像是两个急于撇清关系的陌生人。
他们只好又问了一些关于吕飞平时交往的朋友、兴趣爱好等问题,得到的也都是“不知道”、“不清楚”之类的敷衍回答。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起身告辞,临走前,李锐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叔叔阿姨,我们会尽力寻找吕飞的下落,也希望你们能积极配合。如果想起任何线索,请随时联系我们。”
吕刚只是“嗯”了一声,连门都懒得送。
回到警车上,年轻的张鹏忍不住吐槽:“这什么爹啊?儿子丢了,一点不着急,跟仇人似的。”
李锐皱着眉头,发动了车子,沉声说:“不对劲,这里面肯定有事。”
04
派出所将吕飞的失踪案上报,经过初步的技术侦查,发现吕飞的手机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是在榕州市西南方向的哀牢山山区。
哀牢山山脉连绵,地形复杂,原始森林密布,是个著名的徒步和探险地,但同样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险地。
一个大活人在里面失踪,光靠警方几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市局立刻协调,成立了一支由专业救援队、当地向导和警方组成的联合搜救队。
队长,正是经验丰富的老马。
老马拿到案卷材料时,一眼就看到了派出所民警记录的“家属态度冷漠,极不配合”那一行字。
他当时还觉得,可能是年轻民警不会沟通,惹恼了家属。
毕竟,孩子失踪,家长再怎么着,心里也肯定是急的。
于是,他亲自给吕飞的父亲吕刚打去了那个电话。
他想以一个同龄人的身份,好好跟对方聊聊,安抚一下情绪,顺便看看能不能问出点线索来。
结果,就发生了引言里的那一幕。
“死了也是他的命”,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得老马心里又堵又疼。
挂了电话,老马一脚踹在旁边的一棵树上,震得树叶哗哗作响。
“他妈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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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的队员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队长,现在怎么办?”一个年轻队员小声问。
“怎么办?找!”老马的火气全上来了,“人家爹妈不管,我们管!就算真是块石头,我也要把它从这山里给翻出来!”
家属这条线断了,搜救队只能从外围入手。
警方那边也加大了调查力度,他们对吕飞的社会关系进行了全面的梳理。
他们走访了吕飞的公司,所有同事都表示,吕飞工作勤恳,性格温和,从不与人结怨。
他们找到了吕飞最好的几个朋友,朋友们都说,吕飞是个特别靠谱的人,就是偶尔会抱怨家里的气氛太压抑,尤其是他爸,管他跟管犯人一样。
“他前阵子是说过压力大,想找个地方清静清静,我们还以为他开玩笑呢。”一个朋友红着眼圈说,“但他绝对不是那种会寻短见的人,绝对不是!”
警方甚至查了他的银行流水和网络痕迹,一切都干干净净。
没有大额的异常消费,没有浏览过任何消极厌世的网站。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吕飞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努力生活的、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年轻人。
这个结论,让整个案件变得更加诡异。
一个好端端的年轻人,为什么会失踪?
一对看似正常的父母,为什么会对儿子的生死如此漠不关心?
警察们甚至开会讨论过一种最坏的可能性——吕飞的失踪,会不会和他的父母有关?
是不是家庭内部发生了某种冲突,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而所谓的“进山旅游”只是一个谎言?
但这个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撑。
搜救工作在哀牢山里艰难地进行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黄金72小时救援时间早已耗尽。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吕飞生还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
05
搜救进入了第八天。
连日的大雨让山路变得泥泞湿滑,搜救难度倍增。
队伍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沉重,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
老马几乎不抱什么希望了,现在的工作,大概率只是寻找遗体。
这天傍晚,搜救队在一个临时的营地里休整。
一个负责信息支持的年轻队员,正抱着笔记本电脑,第几十次地翻看吕飞所有的社交平台记录。
突然,他“咦”了一声。
“马队,你来看!”
老马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过去,凑到电脑屏幕前。
年轻队员指着一个非常小众的户外摄影论坛的页面。
那是一个月前,吕飞在一个帖子里和别人的对话。
楼主发了一张在哀牢山深处拍的云海照片,构图奇特。
有人在下面问拍摄点在哪。
吕飞在下面用开玩笑的语气回复了一句:“我知道这个地方,在一个叫‘风洞’的野山洞附近,一般人可找不到,哪儿能拍到最独特的日出。”
“风洞?”老马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几天他们找遍了所有地图上标注的常规路线和景点,但这个“风洞”,听都没听说过。
他立刻叫来当地的向导。
向导看了地名,想了半天,才猛地一拍大腿:“想起来了!那是老一辈人叫的地名,在山的北坡,那边没路,全是悬崖,险得很,我们本地人都不去那儿!”
希望的火苗,重新在老马心里燃起。
“所有人,立刻收拾装备!目标,北坡风洞!”
第二天凌晨,搜救队在向导的带领下,朝着那片未知的区域艰难挺进。
他们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披荆斩棘,攀爬岩壁,终于在黄昏时分,找到了那个隐藏在一片乱石瀑布后面的山洞。
洞口不大,阵阵阴风从里面吹出,果然名副其实。
“进去看看!”老马打开头灯,第一个钻了进去。
山洞里很潮湿,地上有明显的人类活动痕迹。
一个熄灭的篝火堆,旁边散落着几个空的食品包装袋。
在山洞的角落,还放着一个被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袋。
是吕飞!他肯定在这里待过!
队员们精神一振,立刻在山洞里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可是,除了这些东西,山洞里空空如也,并没有吕飞的踪影。
“马队,这里!”一个队员在山洞最深处的一道石缝里有了发现。
那里的石头有被搬动过的痕迹,石缝下面,赫然藏着一个墨绿色的军用防水箱。
老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让队员帮忙,两人合力才把那个沉甸甸的箱子从石缝里拖了出来。
箱子上了锁,但锁很简单。
老马用工兵铲几下就撬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箱盖,然后将头顶的高亮头灯对准了箱子内部。
下一秒,老马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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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张被风霜刻满沟壑的脸,在头灯惨白的光线下,血色尽褪。
他拿着头灯的手,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连带着光束也在箱子里疯狂晃动。
跟在他身后的年轻队员小王,紧张地伸长了脖子,急切地问:“马队,是什么?是……是遗书吗?”
老马猛地合上箱子,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仿佛里面关着什么绝世的凶兽。
他转过头,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小王,那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别看!马上用无线电,叫所有人立刻撤出这个山洞,快!”
小王被他的反应吓懵了,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啊队长?”
老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铁钳,一字一句地吼道:
“这不是救援!让市局刑侦大队立刻派重案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