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小陈,你个木头桩子!愣着干什么?没看李老板的苹果吃完了?还不快去再削一个!手脚麻利点!”
舅舅王建国的声音跟炸雷一样,在我耳边响起。
我一个激灵,赶紧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富士,拿起水果刀,低着头默默削了起来。
我到现在脑子都是懵的。仅仅一个钟头前,这位躺在病床上养病的建设局王副局长,还指着我鼻子骂我没出息,说我连给来探病的科长倒水都倒不明白,这辈子就这点能耐了。
可现在,他却用一种近乎讨好的语气,催促我去伺候那个一直被他瞧不起的、邻床那个干瘦老头。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我怎么也想不通,前几天还对我颐指气使的舅舅,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个人?这位被他尊称为“李老板”的邻床大叔,究竟是什么人?
这一切,都得从半个月前,我踏进这间闷热拥挤的病房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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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1999年的夏天,热得像是要把人烤化。我刚从一所三流大学毕业,揣着一张文凭,在人才市场挤了两个月,简历投出去一沓,全都石沉大海。我爹妈愁得不行,最后没办法,想起了我那个在市里当官的舅舅,王建国。
舅舅是市建设局的副局长,在我们那一片儿,是响当当的人物。我妈给我下了死命令,说舅舅最近胆囊炎犯了,在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让我拎着东西去伺候着。名义上是外甥照顾舅舅,实际上那点心思谁都明白——混个脸熟,等他病好了,给我安排个“铁饭碗”。
就这样,我怀着对前途的迷茫和对“走后门”的一丝不齿,踏进了市一院住院部的大楼。
楼道里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混杂着汗味、饭菜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属于病痛的颓败气息。我按照护士的指引,找到了三楼的307病房。
推开门,一股热浪夹杂着人声扑面而来。这是一间三人间,靠窗的位置拉着帘子,看不真切。中间那张床空着,而靠门这张床,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病床上半躺着一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的中年男人,正是我的舅舅王建国。他虽然脸色蜡黄,但精神头十足,正唾沫横飞地跟床边几个人说着什么。那几个人,有的西装革履,有的穿着干部款的白衬衫,都点头哈腰地听着,脸上堆满了谦卑的笑。
舅舅的床头柜,简直像个小卖部。这边是“健力宝”拉环饮料,那边是装着进口香蕉和葡萄的果篮,还有一个印着“美国花旗参”的礼盒,格外显眼。在那个年代,这些可都是稀罕物。
“舅舅。”我挤进人群,小声叫了一句。
王建国抬眼皮瞥了我一下,鼻子里“嗯”了一声,然后指着旁边一个空着的小马扎:“杵那儿干嘛?坐。没看我跟几位叔叔谈工作呢?”
我尴尬地坐下,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摆设。那几个人显然是舅舅的下属或者是有求于他的生意人,他们带来的话题,不是哪个标段要开工,就是哪个小区的规划要审批。舅舅躺在病床上,却像坐在主席台上一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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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刘啊,那个滨江路的项目,你们要抓紧,这是市里的重点工程,不能掉链子。”
“王局您放心,保证完成任务!”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连连点头。
“还有你,老张,上次你说的那个地块,我跟规划局的打过招呼了,剩下的你自己去跑,机灵点。”
“谢谢王局!谢谢王局!”
我听着这些云里雾里的话,心里五味杂陈。这就是我妈口中能决定我命运的“关系”吗?感觉离我的生活那么遥远,又那么真实地压在我的心头。
好不容易送走了那拨人,病房里总算清静了些。舅舅长舒一口气,靠在枕头上,斜着眼看我:“小陈,看见没?学着点。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在这个社会上混,没人脉,你屁都不是。”
我讷讷地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妈说你工作没着落?急什么。”他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橘子,费劲地剥着,“你这几天就待在这儿,把我伺候好了。来来往往的都是人,多看,多学,多记。以后都是你的资源。”
他说着,把剥好的橘子掰了一半递给我。我接过来,那橘子甜得发腻,我却尝出了一丝苦涩。
就在这时,靠窗病床的帘子被拉开了一角,一个脑袋探了出来。那是一个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头,头发花白,脸上布满皱纹,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他手里拿着一个掉漆的搪瓷缸子,似乎是想去打开水。
他看了看我们这边,眼神平静,没说话,又把帘子拉上了。
舅舅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撇了撇嘴,低声说:“一个乡下来的老头,胃病,穷讲究还多,一天到晚不说话,跟个闷葫芦似的。”
这就是我对邻床大叔的第一印象。一个孤僻、贫穷,与这个病房里“权力的游戏”格格不入的普通老人。
接下来的日子,我正式开启了“陪护”生涯。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给舅舅端茶倒水、买饭打针、应付各路来访者。
舅舅的病床,简直成了他的第二个办公室。每天从早到晚,人流不断。有的是单位下属,揣着文件来请示工作的;有的是建筑公司的老板,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看望领导”的;还有一些我看不懂身份的人,来了就跟舅舅嘀嘀咕咕,神神秘秘。
我像个门童,迎来送往。舅舅很享受这种前呼后拥的感觉,他会在人走后,点评一番:“刚才那个是城建三公司的李总,人很活络,以后有事可以找他。”“那个是规划科的小王,年轻人,有前途,你记一下。”
他甚至让我准备了一个小本子,把来访者的单位、姓名、职务都记下来。他说:“这叫人情账,小陈,你一辈子都得学这个。”
我嘴上“哦哦”地应着,心里却越来越压抑。我感觉自己不像个大学生,倒像个旧社会的跟班小厮。这种压抑,让我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投向了病房的另一端——那个安静的邻床大叔。
他姓李,我听护士这么叫他。他真的很安静,大部分时间,他都拉着那张灰色的布帘子,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小世界里。偶尔帘子拉开,我能看到他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读。那本书很旧,没有封面,书页都卷了边。
他的床头柜跟舅舅的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舅舅那边是“繁华盛世”,他这边是“家徒四壁”。只有一个掉了漆的绿色军用暖水瓶,一个豁了口的白色搪瓷缸子,还有几份叠得整整齐齐的《人民日报》。
他几乎没有访客,护士查房的时候,也只是简单问几句。吃饭的时候,他总是吃医院食堂最便宜的份饭,通常就是一份米饭配点青菜豆腐。
02
有一天中午,舅舅又嫌弃食堂的饭菜没油水,让我去医院外面的“德福楼”给他炒了两个菜。我提着保温饭盒回来,香气飘满了整个病房。舅舅吃得满嘴流油,我看着自己碗里简单的饭菜,再看看邻床李大叔那清汤寡水的盘子,心里忽然有些不落忍。
我端着自己的饭盒,走到他的床边,小声说:“大叔,我多打了一份米饭,还有个馒头,您要不……尝尝?”
李大叔从书本上抬起头,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他的眼神很温和,看了我一眼,摆摆手:“不用,不用,年轻人,你自己吃,我够了。”
“我吃不完,放着也浪费了。”我坚持着,把馒头递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接了过去,很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小伙子。”
从那天起,我每次给舅舅去外面“加餐”,都会顺便给李大叔带点吃的。有时候是一个肉包子,有时候是一根油条。他每次都想拒绝,但在我的坚持下,最后都会收下,然后认真地道谢。我们之间的话不多,但这种简单的给予和接受,让我在这个充满算计和奉承的病房里,找到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有天深夜,我被一阵急促的呼吸声惊醒。我睁开眼,看到李大叔的病床上,他正费力地想去按床头的呼叫铃,但身体似乎使不上劲。我赶紧翻身下床,跑过去一看,他输液的针管里,已经回了一小段血。
“大叔,您怎么了?”
他指了指输液瓶,艰难地说:“空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帮他按了铃,又怕护士来得慢,自己拔腿就往护士站跑。深夜的走廊空荡荡的,我的脚步声显得特别响。
等我带着护士回来,处理好一切,我才松了口气。回到床上,舅舅翻了个身,不满地嘟囔了一句:“大惊小怪的,管那闲事干嘛,吵到我睡觉了。”
我躺在黑暗里,听着舅舅的鼾声和李大叔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同样是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和李大叔渐渐熟络了起来。
在照顾舅舅的间隙,我会搬个小马扎,坐在他的床边,陪他聊聊天。起初我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退休工人,想跟他聊聊家长里短,问问他儿女在哪工作。可他似乎对这些不感兴趣,从不主动提起自己的家庭。
他反而对我的事很关心。他会问我大学读的什么专业,喜欢看什么书,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我像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出口,把我的迷茫和焦虑一股脑地倒了出来。我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觉得社会很不公平,没关系寸步难行。
他总是安静地听着,不评价,也不说教。等我说完了,他才会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年轻人急于在社会上找个位置,这是人之常情。”他看着窗外那棵老槐树,“但位置是别人给的,本事是自己长的。找位置之前,先想清楚自己这棵树,根扎得够不够深。”
他的话有点玄,我听得半懂不懂,但觉得比舅舅那些“人情世故”听着舒服。
有一次,舅舅的一个下属,一个姓吴的科长,拿着一张城市广场的规划图来请示。吴科长指着图纸,口若悬河,说这个广场要建成全市最大,要有最大的音乐喷泉,最高的雕塑,将来一定是市里的新地标,是王局您任上的光辉政绩。
舅舅听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
等吴科长走了,一直沉默的李大叔忽然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秦始皇修长城,隋炀帝挖运河,都想的是千秋功业。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历史的教训,总是被人忘得很快。”
我心里一震。一个普通的退休老头,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我看着他清瘦的侧影,忽然觉得他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舅舅对我和李大叔走得近,颇有微词。他不止一次警告我:“小陈,你别跟那个老头子混在一起。你看他那穷酸样,一身的老古董脾气,能教你什么好?你要多跟我这些朋友学,他们才是在社会上吃得开的人。”
我嘴上答应,但行动上依旧我行我素。我宁愿听李大叔讲那些听不太懂的“大道理”,也不愿在舅舅的“人情课堂”里继续煎熬。
转折发生在一个星期二的下午。
那天,一个刚来实习的小护士给舅舅换药,因为紧张,动作慢了点,把胶布贴歪了。这本是件小事,可舅舅那天不知为何火气特别大,当场就发作了。
“你们医院怎么做事的?找这么个笨手笨脚的来糊弄我?知不知道我是谁?叫你们护士长过来!我要投诉!必须给她处分!”
舅舅的声音又高又尖,整个楼层都听得见。那小护士才二十出头,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眼圈一红,眼泪当场就掉下来了,站在那儿手足无措,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03
我看着小护士那可怜的样子,于心不忍,赶紧上去打圆场:“舅舅,算了,小事一桩,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给我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吗?”舅舅把火气全撒在了我身上,“吃我的喝我的,还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我今天非要给她个教训不可!让她知道知道,有些人是她得罪不起的!”
病房里的气氛僵到了极点。小护士的哭声越来越大,引来了好几个人在门口探头探脑。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但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
“王局长,差不多就行了。”
是李大叔。他放下了手里的报纸,看着舅舅,目光平静如水。
“得饶人处且饶人。一个小姑娘,刚参加工作,谁没个犯错的时候?给她个机会吧,都不容易。”
整个病房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大叔身上。
舅舅也愣住了。他大概是万万没想到,这个他一直瞧不起的“乡下老头”,居然敢当众顶撞他。他的脸先是涨红,然后变得铁青,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狠话。
可他盯着李大叔看了足足有十几秒,那股嚣张的气焰,竟然一点点地熄灭了。他最后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了。
护士长闻讯赶来,了解情况后,赶紧把那个小护士带走了,又连声给舅舅道歉,这事才算过去。
事后,舅舅把我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脸色极为难看地警告我:“我告诉你,小陈,离那个老头子远点!这个人不简单!看着蔫不出声的,要么是个不懂事的愣头青,要么就是个藏着事的硬骨头,都不是好打交道的!你别给我惹麻烦!”
我看着舅舅那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再想想李大叔刚才平静的眼神,心里的疑惑更深了。这个神秘的李大叔,他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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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起,病房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舅舅不再当着李大叔的面大声呵斥我,也不再跟他的下属们高谈阔论,收敛了许多。他看李大叔的眼神,多了一丝忌惮和探究。
而我对李大叔,则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敬重。
舅舅的胆囊炎恢复得不错,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妈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抓紧最后的机会,让舅舅把我的工作给定了。舅舅也跟我透了口风,说建设局下属的质监站正好有个档案管理员的空缺,虽然不是正式编制,但先进去再说,以后有机会再转。
我的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一方面,这是我梦寐以求的“安稳”;另一方面,一想到要靠这种方式进去,我就浑身不自在。
那天下午,我心里烦闷,又坐到了李大叔的床边。他正在看报纸,看到我过来,便放下了报纸。
“有心事?”他问。
我点了点头,把舅舅要给我安排工作的事说了。我说我不喜欢这种方式,但又没有别的选择,感觉自己像个废物。
李大叔听完,沉默了很久。他拿起桌上的一个苹果,递给我:“帮我削个皮。”
我接过苹果,用舅舅那把锋利的瑞士军刀,一圈一圈地削着。苹果皮在我的刀下,连成一条长长的线。
“小陈啊,”李大叔忽然开口,“你知道古代的工匠,怎么选木料吗?”
我摇了摇头。
“他们不光要看这木头有多粗,多直,更要看它的纹理,看它的质地。有的木头,看着高大,其实内里早就被虫蛀空了,只能当柴烧。有的木头,长在山岩的缝隙里,看着不起眼,质地却坚硬无比,是做栋梁的好材料。”
他看着我,目光深邃:“人也一样。外在的身份、职位,就像树的粗细,能让你一时风光。但决定你到底能走多远,站多稳的,是你内里的‘质地’。这个‘质地’,就是你的学识、你的品行、你的骨气。”
“走捷径,是轻松。可那条路,不是你自己走出来的,根基不稳。一阵大风吹过来,你可能就倒了。自己一步一个脚印踩出来的路,虽然辛苦,但每一步都踏实。风来了,你摇不动。”
他的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我手里的刀一抖,那根长长的苹果皮,断了。
我正要把削好的苹果递给他,病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氛涌了进来。
先进来的是护士长,她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紧张又恭敬的笑容。她身后,是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医院院长,一个头发花白、很有威严的男人。院长也一脸谦卑,正陪着一个穿着白衬衫、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说话。
04
舅舅正在闭目养神,听到动静,猛地睁开了眼。他看清来人后,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慵懒变成了激动。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都有些变调:“哎呀!张书记!您……您怎么来了?”
来的人,我只在市电视台的新闻里见过。正是我们市的一把手,市委张书记!
舅舅激动得脸都红了,他以为张书记是来看望他的,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病号服,一边朝我使眼色,压低声音,用一种无比兴奋的语气说:“小陈!快!快倒水!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大场面,学着点!”
我被这阵仗也惊得不轻,赶紧放下苹果,手忙脚乱地去找一次性纸杯。
整个病房的空气都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书记身上。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我和我舅舅,都彻底石化了...
张书记一行人,径直从我舅舅的病床前走了过去。他甚至没有朝这边看一眼,就好像舅舅王建国和他那张热闹非凡的病床,是透明的一样。
在舅舅那张由狂喜瞬间转为错愕、最后僵在脸上的表情中,张书记领着院长和一众科室主任,稳稳地停在了邻床——李大叔的病床前。
只见张书记微微躬下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