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微不可闻的送风声。
姜莱坐在副驾驶上，能闻到一股高级皮革混合着冷调木质香氛的味道，陌生又昂贵，让她下意识地挺直了后背。
窗外，云州市繁华的灯火被车窗切割成流动的光带，飞速向后倒去。
身旁的男人握着方向盘，侧脸的线条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清晰。他忽然打破了沉默，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紧张吗？”
姜莱攥紧了身下的安全带，指节有些发白，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有点。”
陈默轻笑一声，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一汪潭水。“别怕，”他说，“我这个人……喜欢玩点不一样的。”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进姜莱的心湖，荡开一圈圈混杂着期待与不安的涟漪。
而这一切，都得从那场几乎改变她命运的PK赛说起。
01
直播结束后，姜莱摘下耳机，房间瞬间恢复了寂静。
电脑屏幕上，粉丝群里的恭喜还在一条条刷着，但她已经累得连回复的力气都没有了。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身体被掏空，连指尖都带着一丝虚脱的麻木。
屏幕的荧光照亮了她巴掌大的小脸，也照亮了这张廉价电竞椅磨损的扶手，以及背后那间不足十五平米的出租屋。
屋子不大，被直播用的设备、一米二的单人床和一张小小的衣柜塞得满满当当。墙上贴着的隔音棉已经有些泛黄，角落里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扔掉的泡面桶。
这里是云州市的老城区，与她直播间里那个光鲜亮丽、被粉丝称为“莱莱小仙女”的女主播世界，仿佛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她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硬的脸颊，起身走到小小的灶台边，熟练地烧水，撕开一包红烧牛肉面的包装袋。
等待水开的间隙，手机响了，是她妈打来的视频电话。
姜莱赶紧理了理头发，脸上重新堆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按下了接听键。
“莱莱啊，下播啦？吃饭了没？”妈妈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老家熟悉的小院。
“刚下播，准备煮面呢。妈，你跟我爸身体还好吧？”
“好着呢，就是你爸那个老毛病，医生说还得再吃两个疗程的药，我寻思着……”
姜莱心里“咯噔”一下，不等她妈说完，就主动开了口：“妈，医药费的事你别担心，我这个月就给你打过去。你让爸按时吃药，别省着。”
“哎，妈知道你辛苦。”电话那头的母亲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王阿姨家的女儿，你知道吧？在市里考上公务员了，听说找了个对象也是铁饭碗，准备年底结婚了。你呢？一天到晚在那个电脑前面坐着，能当一辈子饭吃吗？连个正经对象都没有，我跟你爸愁得头发都白了。”
又是这样熟悉的论调。
姜莱捏着调料包的手指紧了紧，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妈，我现在挺好的，收入也稳定。感情的事，得看缘分嘛。”
“什么缘分不缘分的，你就是眼光高！我跟你说，女孩子过了二十五就不值钱了……”
“妈，我这水开了，先煮面了啊，挂了啊！”姜莱找了个借口，匆匆忙忙地结束了通话。
将面倒进碗里，浓郁的香气飘散开，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压力像一张无形的网，从老家，从这个城市，从生活的每一个角落里收紧，让她喘不过气。
她划开手机，点开直播软件的后台，看着那个即将开始的“年度之星”PK赛的活动预告，眼神复杂。
这是平台最大规模的比赛，如果能拿到名次，不仅奖金丰厚，更意味着数不清的流量和资源。这对她这样不高不下的主播来说，是唯一一个能往上爬的登天梯。
可这梯子，是靠钱堆起来的。
她往下翻了翻自己的粉丝贡献榜，排在第一位的那个ID，只有一个字——“默”。
头像是一片纯粹的黑色，主页里空空荡荡，性别、地址，一切都是未知。
这个叫“默”的用户，是在三个月前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直播间的。他不说话，不发弹幕，只在她唱歌唱到动情时，或是在与人PK陷入窘境时，才会默默地刷出价值不菲的礼物。
他是她榜单上唯一的“神豪”，也是她这次年度PK赛，唯一可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只是，这根稻草，她抓得住吗？姜莱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02
年度PK赛开始的那天晚上，姜莱特意化了一个比平时更精致的妆。
她换上一条新买的白色连衣裙，坐在镜头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挤出一个和平时一样灿烂的笑容。
“家人们晚上好呀！你们的莱莱准时上线啦！”
直播间的气氛从一开始就异常热烈，粉丝们都知道今晚是关键一战。加油打气的弹幕和零星的小礼物刷个不停。
姜莱的心情也跟着被调动起来，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比赛采取随机匹配制，她的第一个对手，就是平台里以“豪气”著称的女主播Vivi。
当屏幕上出现Vivi那张画着上挑眼线、带着几分傲慢的脸时，姜莱的心沉了一下。
Vivi是她所属公会里的一姐，身后有几个实力雄厚的“大哥”撑腰，是这次年度赛冠军的热门人选。
“哎哟，这不是我们公会的莱莱妹妹嘛，真巧啊。”Vivi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妹妹，今晚可得加油哦，别第一轮就输得太难看，不然姐姐都不好意思呢。”
公屏上，Vivi家的粉丝也开始起哄： “哈哈哈，撞到我们Vivi姐，算她倒霉！” “提前恭喜Vivi姐拿下首胜！”
姜莱的粉丝们不甘示弱地反击，两边的火药味瞬间就浓了起来。
姜莱捏紧了拳头，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Vivi姐说笑了，比赛嘛，重在参与，我会尽力的。”
十五分钟的比赛时间开始倒计时。
Vivi那边，各种华丽的礼物特效几乎没有停过，从“跑车”到“火箭”，屏幕亮得晃眼。进度条像打了鸡血一样疯狂上涨。
而姜莱这边，虽然粉丝们也在拼命地刷着免费的小礼物和付费的小礼物，但进度条的涨幅却显得无比孱弱。
不到五分钟，两边的差距就被拉开了一个巨大的鸿沟。
姜莱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不停地唱着歌，说着感谢的话，努力维持着直播间的气氛，但心理却一点点地往下沉。
弹幕里，有粉丝在焦急地呼喊：“默总呢？默总今天怎么没来啊？” “是啊，这种关键时候，默总不在就没希望了啊！”
姜莱也下意识地在在线观众列表里寻找那个熟悉的黑色头像，可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
一股巨大的失落和委屈涌上心头。
难道，他只是玩玩而已吗？难道之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错觉？
Vivi看着姜莱这边惨淡的战况，笑得更加得意了：“莱莱妹妹，看来你家的‘大哥’今天没上线呀？要不要姐姐这边分你一点呀？”
羞辱感像潮水般将姜莱淹没。她咬着嘴唇，眼眶微微泛红，几乎就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了。
就在这时，屏幕上突然金光一闪！
【“默”进入了直播间。】
一条简单的系统提示，却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引爆了整个直播间。
还没等姜莱反应过来，一个无比炫酷的礼物特效就占据了整个屏幕——那是平台最顶级的礼物，“星河城堡”，价值五万块！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金色的城堡一座接一座地在屏幕上升起，把Vivi那边所有的礼物光芒都压得黯淡无光。姜莱这边的进度条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堪称恐怖的速度，瞬间反超，并以碾压的姿态，将Vivi远远甩在了后面。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
直播间里，所有的观众都疯了。弹幕密集到几乎看不清内容，全都是惊叹和膜拜。
姜莱彻底懵住了，她张着嘴，看着屏幕上那势不可挡的金色特效，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PK结束的倒计时归零，她以绝对的优势获胜，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巨大的狂喜和激动让她几乎说不出话，眼泪再也控制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她哽咽着，对着麦克风，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谢默哥……谢谢默哥……真的……太谢谢你了……”
而那个叫“默”的男人，在完成这一切之后，没有留下一句弹幕，甚至没有等待她的感谢，就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直播间。
来时如神祇降临，去时如清风无痕。
03
那晚的直播结束后，姜莱亢奋到凌晨四点才睡着。
第二天醒来时，她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反复登录后台好几次，确认了那场PK的胜利记录和暴涨的收益，才相信昨晚的一切不是梦。
她点开粉丝贡献榜，看着那个稳居榜首，总贡献金额已经达到一个惊人数字的ID“默”，心情无比复杂。
感激，好奇，依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很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在直播平台，除非对方主动发私信，否则她根本联系不上他。
就在她对着那个黑色头像发呆时，手机突然“叮”地一声，收到一条平台私信。
发信人，正是“默”。
姜莱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紧张地点开那条消息，内容却简单得出乎意料。
“还没吃饭吧？别总吃泡面，对胃不好。”
姜莱愣住了。
他怎么知道自己总吃泡面？难道他看了自己很久很久的直播，连这种她偶尔提一嘴的细节都记住了？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被人密切关注的战栗，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暖意。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除了父母的唠叨，似乎从来没有人真正关心过她吃得好不好。
她捧着手机，斟酌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回复：“嗯嗯，谢谢默哥关心，我正准备点外卖呢。”
“外卖也没什么营养。”对方几乎是秒回，“以后我让助理给你订餐，按时吃。”
这霸道却不容拒绝的口吻，让姜莱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还没等她想好说辞，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平台私信不方便，加个微信吧。”
下面跟着一串微信号。
姜莱的心脏“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知道，一旦加上微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就不再是单纯的主播和粉丝了。
这或许是一次机会，也可能是一个深渊。
她的闺蜜曾经警告过她，网络上的“神豪大哥”，现实里十个有九个都是油腻猥琐的中年男人，让她千万要保持距离。
可姜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昨晚那毁天灭地般的礼物特效，和他那句关心她胃的私信。
他感觉……不一样。
犹豫了不到一分钟，她复制了那串微信号，在微信里发出了好友申请。
申请几乎是瞬间通过。
陈默的微信头像和直播平台一样，也是一片纯黑。朋友圈设置了三天可见，同样空空如也。
这是一个把自己隐藏得极深的男人。
“你好，我是姜莱。”她发出了第一条信息。
“嗯，我是陈默。”
他第一次告诉了她他的名字。
从那天起，他们的联系从直播平台彻底转移到了微信。陈默的话依然不多，但总会在固定的时间问她“吃饭了吗”“今天播了多久”“累不累”。
他像一个精准的闹钟，提醒她吃饭，提醒她休息。
他从不聊骚，也从不提任何越界的要求，只是偶尔，会在她因为直播数据不好而沮丧时，发来一句：“别想太多，有我。”
短短四个字，却给了姜莱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对他越来越好奇，也越来越依赖。她会把生活中的烦恼，工作上的不顺心，都说给他听。而他总能用最简洁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关键。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人生导师，一个沉默可靠的守护神。
姜莱渐渐习惯了每天在微信上和这个叫陈默的男人聊天，这种习惯，让她感到安心，也感到危险。
04
这种线上联系的平衡，在一个星期后被打破了。
那天姜莱在直播时，随口抱怨了一句最近直播太久，坐得腰酸背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两天后，一个巨大的快递箱送到了她那栋破旧居民楼的楼下。快递员打电话让她下去搬，她还以为是谁的快递送错了。
等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箱子拖回房间，拆开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
箱子里，是一把价格过万的、德国进口的人体工学电竞椅。
她立刻想到了陈默。
果然，快递单的寄件人信息栏里，只写着一个“陈先生”。
姜莱的心里五味杂陈。这个礼物太贵重了，也太……私人了。它意味着，陈默已经通过某种方式，知道了她现实生活中的地址。
这种被一个陌生男人精准定位的感觉，让她第一次感到了些许不安。
她立刻打开微信，给陈默发了条消息：“默哥，椅子我收到了，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陈默的电话，几乎是下一秒就打了过来。
这是他们第一次通话。
他的声音比姜莱想象中更加低沉磁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和力量。“一把椅子而已，坐着舒服，你直播状态也能好一点。”
“可是……”
“没有可是。”陈默打断了她，“你要是真觉得过意不去，就给我个机会，让我请你吃顿饭。”
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姜莱根本找不到任何拒绝的理由。
“就当是，庆祝你PK胜利的庆功宴。”他又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松，却让她彻底卸下了防备。
姜莱最终还是答应了。
约定的那天，她提前一个小时就开始化妆、选衣服，在镜子前转了无数圈，心情紧张得像是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面试。
他们约在云州市中心一家顶级的法式餐厅。
姜莱到的时候，陈默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了。他穿着一件质感极好的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和一块低调奢华的手表。
他比姜莱想象中要年轻、英俊得多。五官深邃，气质沉稳，眉眼间带着一股淡淡的疏离感，却并不让人觉得傲慢。
“让你久等了。”姜莱有些拘谨地在他对面坐下。
“没有，我也是刚到。”陈默微微一笑，很自然地将菜单推到她面前，“看看想吃什么。”
整顿饭的气氛，比姜劳想象中要轻松。
陈默很健谈，但从不炫耀。他能从古典音乐聊到商业财经，从最新的电影聊到某个冷门的历史典故，知识面广博得惊人。
他没有问任何关于姜莱家庭或者收入的隐私问题，只是像朋友一样，聊着一些轻松的话题。
姜莱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开始享受这顿晚餐和这次交谈。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陈默晃着杯中的红酒，看着她，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莱莱，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看你直播吗？”
姜莱的心跳了一下，摇了摇头。
“因为我觉得，你身上有种很……纯粹的韧劲。”他缓缓说道，“就像一棵在石缝里生长的小草，看着柔弱，其实生命力很强。我喜欢看这种不服输的样子。”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有时候我也会好奇，你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这句话像一句咒语，让餐厅里暧昧的灯光和舒缓的音乐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姜莱感觉脸颊有些发烫，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这顿饭，让她对陈默的印象彻底颠覆。他不是什么油腻大叔，而是一个有品位、有深度，并且极具魅力的成熟男人。
一个让她无法抗拒的男人。
05
晚餐结束，陈默开着一辆黑色的保时捷送她回家。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姜莱报了自己家的地址，陈默却在导航上设置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目的地。
“我们不回家吗？”姜莱有些疑惑地问。
陈默目视前方，嘴角带着一丝神秘的笑意：“我想带你去个地方……一个能看到真实我的地方。”
姜莱的心猛地一跳。
她没有再问，也没有反对。酒精、气愤，以及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强大吸引力，让她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想跟着他走，不管终点是哪里。
车子一路开往郊区，最终在一栋掩映在绿植中的独栋别墅前停下。
“到了。”
陈默下车，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
姜莱跟着他走进别墅，里面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空旷，冷清，不像一个有生活气息的家，更像一个设计精美的样板间。
他没有在一楼停留，而是直接领着她，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
“我的秘密基地。”他回头对她笑了笑。
姜莱的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开始出汗。她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哒、哒、哒”的声响，在安静的楼梯间里被无限放大。
地下室的门，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录音棚用的专业隔音门。
陈默输入密码，打开了门。
里面不是姜莱想象中的酒窖或者影音室。
那是一个大约四五十平米大的空旷房间，装修风格和楼上一样，极简到甚至有些空洞。正中央只放着两把设计奇特的椅子和一张桌子，墙壁上镶嵌着柔和的灯带，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最重要的是，这里安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陈默率先进去，然后转身看着门口的姜莱。
姜莱犹豫了。眼前的场景，和他带给她的感觉一样，充满了未知和不确定性。
可她转念一想，从他为自己豪掷千金的那一刻起，从自己加上他微信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会有今天这一幕。她享受了他的恩惠，现在，也许到了该“回报”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迈步走了进去。
她进去的瞬间，身后的陈默缓缓将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合拢。
“咔哒”一声。
清脆的落锁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突兀地响起，仿佛一个开关，将这里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姜莱的身体瞬间绷紧了。
她看到陈默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靠近，而是隔着几步远的距离，用一种审视的、意味深长的目光，将她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那目光不带情欲，却带着一种让她更加心慌的穿透力，仿佛要看透她的皮囊，直抵灵魂深处。
这种沉默的压迫感，让姜莱心跳如鼓，脸颊不受控制地阵阵发烫。
就在她快要承受不住这目光时，陈默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密闭的空间里：
“把外套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