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的冬天,苏北平原格外寒冷。
凛冽的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荒芜的田野和萧索的村庄。反动军队占领了西团镇之后,几乎天天派出队伍,到周边的乡村进行“扫荡”。他们所过之处,浓烟滚滚,鸡飞狗跳,乡野间哭喊声不绝于耳。
为了保存革命的有生力量,地方游击队被迫暂时转入更加隐蔽的斗争。
这天晌午,铅灰色的天空低沉,仿佛正酝酿着一场大雪。北塘村游击队队长苏生有,接到上级命令,秘密返回南团乡侦察敌情。
他穿着一身打满补丁的粗布棉袄,腰间用草绳胡乱系着,头上戴一顶破旧的毡帽,脸上刻意抹了些灰土,看上去和当地贫苦的农民别无二致。只有那双锐利而坚定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此时的南团乡显得异常寂静,往日里村头孩童的嬉闹声、农户的炊烟都消失了,一种压抑的气氛正笼罩着这片土地。苏生有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前行,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他的心跳得有些快,不是因为害怕,而是担心完不成侦察任务,影响到下一步的革命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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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快步经过新洋村唐玉林家那扇熟悉的、略显破败的木门前时,陡变突生!“不许动!”一声粗暴的呵斥从侧后方传来。
苏生有浑身一僵,眼角的余光瞥见十几个反动派士兵,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已经从两侧围了上来,黑洞洞的枪口齐齐对准了他。
为首的一个班长模样的人,歪戴着帽子,一脸凶悍地走上前,上下打量着苏生有。“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干什么的?”班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语气充满了怀疑和不善。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生有的手心里瞬间沁出了冷汗。他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计。硬拼肯定不行,对方人多势众,而且枪已上膛。编造一个身份?万一对方详细盘问,很容易露出破绽。
情况万分危急!
就在这时,那扇虚掩着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推开了。一个年轻妇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正是唐玉林。她原本是想看看外面的动静,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了被敌人用枪指着的苏队长。
刹那间,唐玉林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她认识苏队长,知道他是为穷苦人办事的好干部,是游击队的顶梁柱。
要是他在这里出了事,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不能慌!绝对不能慌!唐玉林在心里拼命对自己喊。
她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迅速镇定下来。脸上那惊愕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瞬,便被她强行给压了下去,转而换上了一副略带埋怨和关切的神情,仿佛眼前被枪指着的,是她外出归家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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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当家的!你可算回来了!”唐玉林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抖,既有对“丈夫”迟迟归家的微嗔,又有面对大兵们的些许怯意。
她快步向前,像是要拉住苏生有,目光却勇敢地迎向那些士兵,“老总们,这是咋回事啊?他是我男人,刚出去拾点柴火回来。”她的话语自然,带着本地妇女特有的腔调。
这一声“当家的”,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也让紧张到极点的苏生有猛地回过神。他立刻明白了唐玉林的意图,这是要冒险认亲,救他于危难!他迅速收敛起眼神中的锐利,微微低下头,配合着露出一副老实巴交、甚至有些被眼前阵仗吓到的农民模样。
“你男人?”那个班长狐疑地看了看唐玉林,又盯着苏生有,“我看他行迹可疑得很!说,到底是干什么的?”
“真是我男人!”唐玉林语气肯定,带着一丝委屈,“老总,这兵荒马乱的,他一个庄稼人能干啥呀?就是去地里看看,捡点柴火。这不,饭都做好了,就等他回来吃呢。”她边说,边悄悄用眼神示意苏生有,让他接话。
苏生有会意,瓮声瓮气地开口,带着浓重的乡音:“是……是啊,老总,我……我就是这家的。”他搓着粗糙的双手,显得局促不安。
敌人显然没有完全相信。班长的目光在唐玉林和苏生有脸上来回扫视,似乎在寻找破绽。
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就在这僵持不下、千钧一发之际,屋里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紧接着,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了:“柱儿他娘……是……是柱儿他爹回来了吗?快……快让他进来吃饭,饭都凉了……”
这是唐玉林的公公,范洪财老人。老人常年患病,身体虚弱,此刻正躺在里屋的床上。他虽然没能亲眼看到外面的情形,但听到门口的对话和动静,心里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老人强撑着病体,用尽力气说出了这番话。
这一声“柱儿他爹”,如同一声惊雷,重重地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也彻底动摇了敌人的疑心。
“他是我儿子……”老人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听到屋里病榻上老人的证实,再看看眼前这一脸焦急的“媳妇”,和这个吓得不敢抬头、一身土气、手脚粗大的“丈夫”,那个班长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他再次仔细打量着苏生有:破旧的棉袄,满是泥点的裤腿,粗糙开裂的手掌,确实是一副长期在地里劳作的农民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他们想象中精明强干的共产党游击队。
或许,真的是自己多疑了?
“妈的,晦气!原来真是个穷种地的!”班长悻悻地骂了一句,朝着手下挥了挥手,“收队!到别处去看看!”
士兵们收起了枪,嘴里不干不净地嚷嚷着,跟着班长转身离开了唐玉林家的门口,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村巷的尽头。
直到确认敌人真的走远了,唐玉林这才猛地松了一口气,感觉双腿有些发软,赶紧伸手扶住了门框。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苏生有抬起头,望向唐玉林和传出老人声音的里屋方向,眼眶瞬间湿润了。他紧紧握住拳头,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刚才那一刻,唐玉林和范洪财老人是冒着杀头的危险在救他!这种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军民鱼水情,比天高,比海深!
“玉林同志……范老伯……谢谢!太谢谢你们了!”苏生有的声音有些哽咽。
唐玉林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苏队长,快别这么说,赶紧进屋歇歇,压压惊。”这次惊险的经历,深深地烙印在了苏生有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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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永远也忘不了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唐玉林公媳二人是如何临危不惧,用智慧和勇气,在敌人的枪口下为他撑起了一把保护伞。
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新中国成立后,生活安定了下来。苏生有始终铭记着当年的救命之恩。每逢农闲或者过年过节,他总要抽出时间,带上些点心、茶叶,专程去南团乡新洋村看望唐玉林和范洪财老人(直至范老伯去世)。
他会和唐玉林一家坐在一起,聊聊家常,回忆往昔的峥嵘岁月。
每每谈起那次“认亲”脱险的经历,大家都感慨万千。
那风雪中“一家人”的默契与勇敢,不仅挽救了一位革命战士的生命,也成为了那段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岁月里,军民一心、血肉相连的生动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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