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
像是算准了午夜的钟摆,分秒不差地在马思雨心脏最脆弱的时候响起。
她蜷缩在冰冷的防盗门后,像一只受惊的刺猬,右手死死地攥着一把不锈钢长柄汤勺,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有分量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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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外面没有说话声,没有脚步声,只有那三下不轻不重、却仿佛能敲进人骨髓里的叩门声。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她不敢透过猫眼去看。
因为她知道,那里除了一片能吞噬一切的黑暗,什么都不会有。
这一切,都要从三天前那场该死的停电说起。
01
三天前,云湾市还是一个被初夏的燥热和霓虹灯包裹的喧嚣都市。
马思雨,一个28岁的自由撰稿人,刚刚结束了和男友长达五年的关系,从那个充满了共同回忆的公寓里搬了出来,住进了这个名叫“光影小区”的老旧居民楼。
小区名字颇具诗意,但现实却很骨感。
楼龄快二十年了,墙皮有斑驳的脱落,楼道里的声控灯时好时坏,唯一的好处是租金便宜,而且离市中心不远。
对于刚恢复单身、需要独立承担生活成本的马思雨来说,这里是她暂时的避风港。
她住在403,一个朝北的小单间,正对着404。
搬来快一个月,她从没见过404的邻居。
那扇暗红色的门总是紧闭着,门口地垫的颜色都看不太真切了,像是蒙了一层灰。
她猜想,里面住的或许是个同样深居简出的同行,或是个作息颠倒的夜班族。
都市里的邻里关系淡薄如水,她没想过去打探,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停电的通知是周二下午贴在楼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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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A4纸,打印的黑字,说是片区主电缆需要紧急抢修,预计停电三天。
物业群里立刻炸开了锅,抱怨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在讨论没有空调和冰箱的日子该怎么过。
马思雨倒觉得还好。
她向来有点轻微的“断网焦虑症”,这种被动的物理隔离,反而让她有种奇异的安宁感。
她提前去超市买了些面包、饼干和矿泉水,把所有充电宝都充满了电,还从储物箱的角落里翻出了几根大学时买的香薰蜡烛。
停电准时在晚上十点降临。
窗外的城市瞬间褪去了繁华的光影,只剩下遥远天际线的一点微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马思雨点燃一根蜡烛,橘黄色的火苗在小小的房间里跳动,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拉得很长。
空气里弥漫开来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
她关掉手机,靠在床头,翻开一本很久没看的纸质书。
没有了无休止的信息流轰炸,时间的流速似乎都变慢了。
她甚至觉得,这样的夜晚,也挺好。
02
安宁的感觉,在午夜十一点半被打破了。
“咚、咚、咚。”
敲门声很轻,但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马思雨的心跳漏了一拍。
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她?
她在这个城市朋友不多,会深夜造访的,只有那个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名字。
可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楼道里一片漆黑,声控灯早就罢工了,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
“谁啊?”她压低声音问。
门外沉默了几秒,才响起一个有些沙哑的女人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小了。
“你好,我是住对门的……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对门?404的邻居?
马思雨的戒心放下了一半。
“有什么事吗?”
“那个……我家的蜡烛刚用完了,黑漆漆的什么都干不了,想问问你这里还有没有,借我一根应应急,明天买了就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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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听起来很真诚,还有些不好意思。
马思雨犹豫了一下。
停电的时候,邻里之间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她把门上的防盗链挂好,然后打开了一道小缝。
门外的黑暗像实体一样涌了进来,带着一股楼道里特有的、微凉的陈旧气味。
她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被黑暗融化了的轮廓。
“你等等。”
她转身回到桌边,从盒子里拿了一根新的白色蜡烛,回到门口,从门缝里递了出去。
一只手伸了过来,接住了蜡烛。
那是一只很瘦的手,皮肤在昏暗中显得异常苍白,指甲修剪得很短。
“谢谢你啊,真是太谢谢了。”
“不客气。”
对方道了谢,便转身走回了对门。
马思雨听到一声轻微的钥匙碰撞声,然后是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她取下防盗链,重新锁好门,心里那点小小的波澜也平息了。
她想,或许这次停电,也是个认识新邻居的契机。
她回到床上,却没了看书的心情,脑子里反复回想着刚刚那个沙哑的声音和那只苍白的手。
也许是自己一个人住久了,变得太多疑了吧。
她吹熄了蜡烛,在黑暗中闭上了眼睛。
03
第二天,停电仍在继续。
没了空调,房间像个闷热的蒸笼。
马思雨一整天都无精打采,写稿的灵感也被暑气蒸发得一干二净。
冰箱里的食物开始散发出危险的信号,她只好把几盒牛奶和酸奶都扔了。
傍晚,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
“雨啊,一个人住要当心啊,特别是现在停电,晚上不要出门,门窗都锁好。”电话那头,是母亲永远操不完的心。
“知道了妈,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马思雨嘴上应付着,心里却流过一丝暖意。
“你对门邻居都认识了吗?远亲不如近邻,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嗯……认识了。”她含糊地回答。
挂了电话,房间里的孤独感似乎又浓重了几分。
黑夜再次降临,比第一天更显漫长和压抑。
马思雨早早地洗漱完,躺在床上刷手机里缓存的电视剧,想以此来消磨这难熬的时光。
午夜十一点半,那个熟悉的时间点。
“咚、咚、咚。”
敲门声准时响起,不大,却像三颗石子,精准地投进了马思雨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湖。
她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又来了?
她关掉手机屏幕,房间瞬间陷入纯粹的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天光。
她屏住呼吸,没有出声,希望门外的人会以为她睡了,然后自行离开。
然而,那敲门声执着地又响了三下。
马思雨无奈,只好再次下床。
还是和昨晚一样的流程,透过猫眼,依旧是一片浓郁的黑。
她挂上防盗链,把门拉开一道缝。
“谁?”尽管她知道是谁,但还是问了一句。
“是我,对门的。”还是那个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歉意,“真是不好意思,昨天那根蜡……比我想象的烧得快,能不能……再借我一根?”
这个理由让马思雨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根蜡烛怎么可能一晚上就烧完?
但对方的语气听起来很可怜,她又不忍心直接拒绝。
“……就剩最后一根了啊。”她撒了个小谎。
“一根就够了,谢谢你,谢谢。”
马思雨再次将蜡烛从门缝递出去。
这一次,她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对方的手指。
一股冰凉的、仿佛没有一丝活人温度的触感传来,让她猛地缩回了手。
明明是三十多度的酷暑天气,这人的手怎么会这么凉?
与此同时,一股淡淡的气味从门缝里飘了进来。
不是香水味,也不是饭菜味,而是一种……类似于地下室里那种潮湿的、混合着泥土和旧衣服的霉味。
“谢谢。”
对方拿了蜡烛,再次道谢后离开。
马思雨迅速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怦怦”直跳。
那股冰冷的触感和奇怪的气味,像两条无形的蛇,缠住了她的神经。
恐惧,开始在她心里悄然发芽。
她反复确认了几遍门锁,甚至想找个柜子把门堵上。
这个夜晚,她彻底失眠了。
04
第三天,马思雨顶着两个黑眼圈,精神萎靡到了极点。
手机电量岌岌可危,房间里像个火炉,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她决定去附近一家带备用电源的咖啡馆待一天,顺便给所有电子设备充电。
锁门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朝对面的404看了一眼。
暗红色的门,和过去一个月里的每一天一样,安静、紧闭,仿佛门后是一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在楼下,她碰到了住在五楼的王阿姨。
王阿姨是小区里的“消息通”,热情又健谈。
“小马,出门啊?”王阿姨拎着一袋刚买的菜,热情地打招呼。
“是啊王阿姨,家里待不住了,出去找个地方凉快凉快。”
“可不是嘛,这鬼天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电。”王阿姨抱怨着,话锋一转,好奇地问,“哎,小马,你刚搬来还习惯吧?跟邻居都处得怎么样?”
马思雨心中一动,状似无意地问道:“还行。对了阿姨,您知道住我对门404的是什么人吗?住了快一个月了,都没见过。”
“404?”王阿姨皱起了眉头,努力回忆着,“哦……那家啊,好像一直没人住吧?”
“没人住?”马思雨愣住了,“可是……”
“是啊,”王阿姨的语气很肯定,“我在这住了十多年了。那家户主姓李,是个老先生,前两年老伴去世后,他就被儿子接到国外去了。这房子空了得有大半年了吧,反正我是没见过有人进出。”
王阿姨的话像一道惊雷,在马思雨的脑海里炸开。
空的?
怎么可能?
那这两晚敲门的女人是谁?
“阿姨,您会不会记错了?或者最近新搬来了租户?”
“不可能,”王阿姨摆摆手,“这层楼就我们几户,真来新人了我能不知道?再说了,要出租也得找中介吧,没见过中介带人来看房啊。”
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声音说:“而且啊,楼上张师傅说,偶尔晚上能听到404那边有拖拽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是不是闹耗子。”
告别了还在絮叨的王阿姨,马思雨失魂落魄地往小区外走。
王阿姨的话和她亲身的经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漩涡,让她头晕目眩。
是王阿姨记错了?还是那个“女人”根本不是住在404的?
或许,是从楼上或楼下过来的?只是为了方便,随口说了句“住对门”?
楼上503住的是个年轻的男程序员,偶尔会熬夜发出些键盘敲击声。楼下303住着一对中年夫妻,生活规律。他们似乎都不是会在深夜借蜡烛的人。
一个下午,马思雨都坐在咖啡馆里心神不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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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最近分手、搬家、工作压力太大,导致自己产生了幻觉?
可那冰冷的手指触感,那潮湿的霉味,又是那么真实。
傍晚,她硬着头皮回到了小区。
走进黑暗的楼道,她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而冰冷。
经过404门口时,她几乎是跑着冲回自己家的。
她决定,今晚,不管谁敲门,她都绝对不会再开。
她要把所有灯都关掉,装作不在家。
等天一亮,等来电了,她就去物业问个清楚。
她用一把椅子死死抵住门把手,然后就抱着枕头缩在床上,睁大眼睛,等待着午夜的降临。
05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被无限拉长的酷刑。
马思雨不敢玩手机,怕那一点光亮会暴露自己。
她只能在黑暗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某个未知的仪式敲打着前奏。
十一点二十九分。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了。
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咔哒”声,在这一刻清晰得可怕。
十一点三十分。
万籁俱寂。
什么都没有发生。
马思雨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
也许,是她昨晚说“最后一根”起作用了?又或许,对方今晚不需要了?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十分钟过去了。
门外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马思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
看来,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就在她彻底放松下来的那一瞬间——
“咚、咚、咚。”
敲门声,比前两晚更轻,却也更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刺破了深夜的寂静,也刺穿了马思雨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来了!
马思雨吓得一个哆嗦,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她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睡衣。
“咚、咚、咚。”
敲门声又响了三下,似乎比刚才更近了一些,仿佛就在她的耳边。
马思雨蜷缩在床角,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她不敢动,不敢呼吸,只希望对方能快点放弃,快点离开。
这一次,敲门声停下后,门外并没有立刻恢复平静。
她听到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指甲划过铁门的“沙沙”声。
然后是一个几乎听不见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
最终,一切归于沉寂。
这一夜,马思雨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她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一夜的恐惧已经发酵成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决心。
她必须去物业弄个明白!
物业办公室里,经理老李正被几个业主围着,焦头烂额地解释着供电局那边的最新情况。
马思雨等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抓到一个空隙。
“李经理,我要投诉!”她开门见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有力。
老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不耐烦地问:“投诉什么?停电的事我们也没办法啊!”
“不是停电,是骚扰!我住403,我对门的404,连续三个晚上,都在半夜十一点半敲我的门,问我借东西!”
老李愣了一下,似乎没听明白。
“你说……哪个门?”
“404!我正对门的那个!”马思雨加重了语气。
老李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他扶了扶眼镜,转头看向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像是在查询着什么资料。
办公室里的嘈杂声似乎在这一刻都消失了。
马思雨只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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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后,老李转过头来,用一种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
“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404?不可能啊。”
他指了指屏幕,头也不抬地说。
“那套房子空了大半年了,房主一家都在加拿大呢,一直没人住。”
马思雨感觉自己的耳朵“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周围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起来,老李的脸,办公室的灯光,都开始扭曲、模糊。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手里紧紧攥着的手机冰冷得像一块铁。
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
“不可能!昨天晚上她还敲门跟我借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