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峰,是我,许阳。”
电话听筒里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嘶嘶声,年轻警员的声线却紧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压抑着巨大的喘息和震惊。
“现场在城西的芦苇荡,环城河边上……你最好,你最好亲自过来一趟。”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出大案子了?”高峰正拿着搪瓷缸子喝着浓茶,眉头微微皱起。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高队,”许阳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受害者身上……现场的痕迹,可能……可能不止一个人。”
高峰端着茶缸的手,在空中停住了。
这一切,都要从那个潮湿而沉闷的秋日清晨说起。
01
1992年的宁海市,秋天的风已经带上了几分凉意,吹在人脸上,像砂纸一样糙。
市刑警队的大院里,几棵老梧桐树的叶子掉了一地,踩上去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高峰把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往车棚里一锁,就看见徒弟许阳像个小炮弹一样从办公楼里冲了出来。
“高队,高队!出事了!”
许阳刚从警校毕业一年,脸上还带着没褪干净的学生气,此刻却一片煞白,手里紧紧攥着几张刚从传真机里扯下来的纸。
“大清早的,什么事这么咋呼?”高峰不紧不慢地拧开自己的搪瓷茶缸,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末。
“城西,环城河的芦苇荡里发现一具女尸,巡逻的联防队员发现的。”许阳把传真纸递过来,手指都在发抖,“法医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而且……而且有被侵犯的痕迹。”
高峰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几行字,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了。
“死者身份确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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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认了,叫钟然,26岁,是市第二人民医院的护士。”许阳咽了口唾沫,“我们查了她的排班表,昨晚她上夜班,应该是下班回家路上出的事。”
“家属呢?”
“还没通知,就等您来拿主意。”
高峰把茶缸盖子“啪”地一声盖上,沉声道:“走,先去现场。”
警用吉普车颠簸在出城的土路上,卷起一阵阵黄尘。
案发现场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几个穿着制服的民警正在维持秩序,驱赶着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
芦苇长得比人还高,风一吹,就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低语。
法医老陈看到高峰来了,摘下口罩,脸色凝重地迎了上来。
“老高,情况不太好。”
高峰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戴上手套,跟着老陈走进了芦苇荡的深处。
钟然就躺在那里,白色的护士服被撕得破碎,沾满了泥土和血迹,像一只折翼的蝴蝶。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还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恐惧和绝望。
高峰蹲下身,目光扫过现场的每一个细节,泥地上的凌乱脚印,被压倒的芦苇,以及女孩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
许阳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扭过头去干呕了几声。
“有发现什么物证吗?”高峰的声音很冷,听不出情绪。
“现场太乱了,脚印很杂,至少有三个以上不同鞋印的痕迹,”老陈指了指不远处,“我们在那边发现了一个男士的皮带扣,不是死者的。还有……从死者体内提取到的样本,初步判断,来源复杂。”
“什么叫复杂?”
老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就是我电话里跟许阳说的,嫌疑人,很可能不止一个。”
高峰站起身,脱下手套,沉默地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
秋风吹过,芦苇荡发出的沙沙声,此刻听起来,竟像是这个年轻女孩无声的哭泣。
“许阳,”他开口,声音沙哑,“去查死者的家庭住址,我们……得去一趟了。”
02
钟卫平正在给窗台上的那盆吊兰浇水。
这是女儿钟然去年过生日时,单位里的小姐妹凑钱送的,长得格外茂盛,绿油油的叶子垂下来,像一道小小的瀑布。
他今年五十三,从纺织厂退休后,整个人的精神世界就剩下了两件事:养养花,和等女儿下班。
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女儿昨晚是夜班,按理说八点半就该到家了。
今天怎么晚了点?是不是科里忙,被主任临时抓了差?
钟卫平放下水壶,打算去厨房把早上熬好的小米粥再热一热。
就在这时,一阵“笃笃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不轻不重,很有礼貌。
“谁呀?”他一边擦着手一边往门口走,“然然,是你回来了?”
门开了,外面站着的却不是女儿熟悉的笑脸。
是两个穿着警服的男人,一个年纪大些,国字脸,眼神沉静得像一口深井。另一个年轻些,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忍。
钟卫P心里“咯噔”一下。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找谁?”
高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花白、穿着一件旧的确良衬衫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办了半辈子案子,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杀现场,可最难熬的,永远是面对受害者家属的这一刻。
“您是钟卫平同志吧?”高峰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我们是市刑警队的,有点情况想跟您了解一下。”
“哦,哦,好,先进来坐,进来坐。”钟卫平有些局促地把他们让进屋。
房子很小,一室一厅,但收拾得一尘不染。客厅的墙上,最显眼的位置,挂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笑得眉眼弯弯,正是钟然。
许阳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同志,喝水。”钟卫平倒了两杯热茶过来,手有些抖,“是……是不是我们家然然在医院……出什么事了?”
高峰接过茶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却觉得那温度有些烫手。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开了口:“钟师傅,您女儿钟然,昨晚下夜班,有回家吗?”
钟卫平愣住了:“没……没有啊。我以为她今天早上直接就回来了,怎么了?她人呢?”
看着老人眼中那份单纯的疑惑和焦急,高峰深吸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件用塑料证物袋装着的东西。
那是一块护士表,表带断了,表盘的玻璃也碎了,指针永远地停在了凌晨两点十五分。
“您认得这个吗?”
钟卫平的目光落在手表上,瞳孔猛地一缩。
他怎么会不认得,这块“上海”牌手表,是他去年托人从大城市买回来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花了他差不多两个月的退休金。
女儿当时高兴得什么似的,嘴上说着“爸你又乱花钱”,可手上宝贝得不得了,天天戴着。
“这……这是然然的表……它怎么……怎么会坏成这样?”钟卫平的声音开始发颤,他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块表,却又不敢。
一种巨大的、不祥的预感,像一张冰冷的网,瞬间将他笼罩。
“钟师傅,”高峰站起身,把手轻轻地搭在老人的肩膀上,声音艰涩,“您要……挺住。”
“钟然她……”
“我们在城西的环城河边,发现了她。”
“她……人呢?”
高峰看着他,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人……没了。”
钟卫平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全褪光了。
他呆呆地坐在那把掉了漆的木椅子上,眼睛还死死地盯着那块破碎的手表,整个人像一尊瞬间被抽掉魂魄的泥塑。
没有哭,也没有闹。
客厅里死一般地寂静,只能听到墙上挂钟发出的“滴答”声,一下,一下,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许久,钟卫平才缓缓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高峰,嘴唇哆哆嗦嗦地问:
“她……疼不疼?”
许阳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身去,眼泪夺眶而出。
03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宁海市都被一层阴云笼罩着。
“城西芦苇荡奸杀案”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通过街头巷尾的议论和单位里的窃窃私语,传遍了城市的每个角落。
一时间,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家里有女儿的人家,天一黑就不敢让孩子出门。
市局下了死命令,要求刑警队限期破案,消除恶劣影响。
整个刑警队忙得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所有人都取消了休假,没日没夜地扑在案子上。
高峰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一块小黑板上,用粉笔画着杂乱的线条,中心位置贴着钟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依然在笑着,天真烂漫。
“怎么样?排查有结果了吗?”高峰揉着发胀的太阳穴,望着满脸疲惫的许阳。
“高队,我们把钟然的社会关系都梳理了一遍,”许阳翻开笔记本,上面记得密密麻麻,“她这个人,怎么说呢……太简单了。”
“简单?”
“对,非常简单。她的生活就是三点一线,医院、家里、菜市场。根据她同事和邻居的反映,钟然性格文静内向,从不跟人红脸,更没什么仇家。唯一的爱好就是去市图书馆借书,连个正经谈的对象都没有。”
许阳顿了顿,继续说:“医院那边也问过了,都说她工作认真,跟病患关系也很好,从来没起过冲突。不过,倒是有个情况。”
“说。”
“大概半年前,有个病人出院后,觉得是钟然护理得好,非要请她吃饭,还要给她介绍对象,钟然没同意。那人后来又来纠缠过几次,有一次还闹到了护士站,被医院保安给赶走了。”
高峰的眼睛亮了一下:“那个人叫什么?什么背景?查了没有?”
“查了,叫王大力,三十出头,没正经工作,平时就在火车站那一带靠给人扛包、倒腾点小东西过活,算是个地痞混混。”许阳说道,“我们走访了他住处附近的邻居,都说这人手脚不干净,还好色,派出所有他的案底,因为调戏妇女被拘留过。”
高峰掐灭了烟头,在黑板上“王大力”这个名字下面,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一个有前科的地痞,纠缠过死者,作案动机、作案时间都有。走,去会会他。”
王大力的家,在火车站附近一片混乱不堪的棚户区里。
高峰和许阳找到他家时,一股馊味混杂着廉价酒精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王大力正光着膀子,躺在一张竹床上睡得跟死猪一样,看到警察踹门进来,他先是一愣,随即就跳了起来。
“警察同志,我……我可没犯事啊!”
“别废话,跟我们走一趟!”许阳上前,直接给他戴上了手铐。
审讯室里,王大力一开始还嘴硬,矢口否认自己认识钟然。
“护士?什么护士?我不认识!你们抓错人了!”
高峰也不急,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刮在他的心上。
直到许阳把一份医院的住院记录和一张保安的证词拍在桌子上,王大力的脸色才变了。
“半年前,市二院,因为急性肠胃炎住了一个星期,负责你的护士,叫钟然。”高峰缓缓开口,“你出院后,至少三次去医院骚扰她,最后一次被保安赶了出来,有这回事吧?”
王大力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眼神开始躲闪:“我……我就是觉得那姑娘人好,想……想跟她交个朋友,没别的意思。”
“交朋友?”高峰冷笑一声,“那案发当晚,也就是三天前的晚上,你在哪?在干什么?”
“我……我……”王大力眼珠子乱转,“我在家睡觉!对,一整晚都在家睡觉!”
“有人能证明吗?”
“我一个人住,谁……谁能证明?”
高峰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王大力,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钟然死了,死得很惨。如果你跟这个案子有关,现在坦白,还能争取宽大处理。要是等我们查到证据……”
“不是我!真不是我!”王大力突然激动地大喊起来,“人真不是我杀的!我就是有点喜欢她,可我哪有胆子杀人啊!警察同志,你们要相信我啊!”
看着王大力那副又惊又怕的样子,高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王大力在撒谎,至少,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但是不是他杀的人,还真不好说。
04
审讯陷入了僵局。
王大力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不是我,我冤枉。”
没有直接证据,光靠骚扰过受害者这一点,根本定不了罪。
高峰让许阳先把王大力押进看守所,然后自己一个人回了办公室,对着黑板枯坐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传来,让整个案情急转直下。
市局的技术科送来了尸检的最终报告,确切地说,是那份送去省城进行分析的样本报告的传真件。
老陈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都在抖。
“老高,你看这个。”
高峰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瞳孔就猛地收缩。
报告的结论部分写得清清楚楚:在受害者体内,检测出了至少三种不同男性的DNA残留。
三种!
这个数字像一颗炸弹,在高峰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这意味着,钟然在死前,遭遇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犯罪团伙。
这起案子的性质,比他们最初预想的还要恶劣,还要残忍。
这也意味着,他们之前的侦查方向,可能全错了。
王大力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样的罪行。
“立刻去核对王大力的DNA样本!”高峰下令。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王大力的DNA,与现场遗留的三种DNA中的任何一种,都对不上。
他没有参与作案。
“放人吧。”高峰疲惫地挥了挥手。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案子又回到了原点,甚至比原点还要糟糕。
凶手从一个模糊的影子,变成了一群看不见的幽灵。
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每个专案组成员的心头。
而另一边,钟卫平的生活,也彻底坍塌了。
自从女儿走后,他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一闭上眼,就是女儿血肉模糊的样子,就是警察同志那句“人没了”。
他整宿整宿地坐在客厅里,对着女儿的照片发呆,有时候一坐就是一夜。
邻居们看着不忍心,张大妈、李大婶轮流过来给他送饭。
“老钟,人死不能复生,你得保重身体啊。”
“是啊,然然在天上看着,也不希望你这样作践自己。”
钟卫平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木然地摇摇头,或者点点头。
他瘦得不成样子,眼窝深陷,头发在短短几天里,几乎全白了。
这天,他正在整理女儿的遗物,想把她的衣服都洗干净收起来。
打开衣柜,一股熟悉的、淡淡的肥皂香味传来,钟卫平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他一件一件地叠着女儿的衣服,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什么稀世珍宝。
在叠到一件白衬衫的时候,他忽然从衬衫的口袋里,摸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
是一张市图书馆的借书凭证。
钟卫平看着那张凭证,想起了什么。
女儿从小就爱看书,文静。前段时间,她好像是提过一嘴,说最近在帮一个什么人抄东西。
当时他也没在意,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事,他一个老头子也不好多问。
是帮谁抄东西呢?
钟卫平拿着那张借书凭证,枯坐了很久。
他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他想去看看,女儿最后看的,到底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05
刑警队的氛围压抑到了极点。
线索中断,舆论压力越来越大,每个人都憋着一股劲,却又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着力。
高峰把侦查范围扩大,开始对宁海市所有有前科的流氓团伙进行梳理排查,但工程量浩大,一时半会儿根本不可能有结果。
就在这时,许阳接到了一个电话,是看守所打来的。
“高队,王大力想见你,说是有重要情况要反映。”
高峰精神一振,立刻驱车赶往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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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铁窗,王大力的精神状态比前几天差了很多,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警察同志,我想起来了,我真的想起来了!”他看到高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案发那天晚上,我没在家睡觉,我……我跟几个哥们在外面喝酒,一直喝到半夜。”
“在哪个地方?有谁能证明?”
“就在铁路旁边那家‘兄弟大排档’!老板和老板娘都能证明!我们喝到快一点才散的!”王大力急切地说。
许阳立刻带人去核实,结果证明,王大力这次没有撒谎。
大排档老板和几个酒友都证实,那天晚上王大力的确和他们在一起,烂醉如泥,最后还是几个人把他架回去的。
他根本没有作案的时间。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实话?”高峰盯着他。
王大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支支吾吾半天,才小声说:“那天……我喝多了,回家路上看到一个女的,就……就吹了声口哨,被人家男人追着打了一顿……我怕说出来,你们再给我安个调戏妇女的罪名……”
高峰气得差点没笑出来。
一条被寄予厚望的线索,最后竟是这么个乌龙。
他走出看守所,看着灰蒙蒙的天,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这帮凶手,到底藏在哪里?
他决定再去一趟钟然家。
有时候,案子陷入绝境,回到最初的地方,反而可能会有新的发现。
当高峰和许阳再次敲开钟卫平家的门时,开门的钟卫平让他们吃了一惊。
老人虽然依旧憔悴,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不再是前几天的全然麻木。
“高警官,你们来了。”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钟师傅,我们再过来看看,希望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线索。”高峰说。
钟卫平点了点头,默默地让开了路。
高峰走进钟然那间小小的卧室,房间依然保持着女孩生前的样子,书桌上还放着一本摊开的《红楼梦》。
他仔细地检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抽屉、床底、书架……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钟卫平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
“高警官,”他开口道,“我不知道这个有没有用。”
“这是什么?”
“是然然的笔记本。我前几天整理她遗物的时候发现的,她最近……好像一直在帮人抄东西。”钟卫平翻开本子,“我看了,里面抄的都是一些……像档案一样的东西,有很多地名和数字。”
高峰接过笔记本,快速地翻阅着。
里面的字迹娟秀工整,确实是钟然的笔迹。
内容很奇怪,像是一份份摘要,记录着某个县志或者地方档案里的信息,比如某乡,某村,某年,旱灾,迁徙人口多少户等……”
这跟一个26岁的女护士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抄这些枯燥的东西?
“她有跟您提过,是帮谁抄的吗?”高峰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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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卫平努力地回忆着,摇了摇头:“她就提过一次,说是帮一个……一个老家的亲戚,是个长辈,对这些东西感兴趣,别的就没说了。”
老家的亲戚?
高峰的心猛地一跳,他翻到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发现在页脚的角落里,用铅笔淡淡地写着一行几乎快要被磨掉的字。
是一个姓氏,和一个不完整的电话号码。
“许阳!”高峰立刻喊道,“马上去局里,让技术科的同志想办法,把这个号码给我恢复出来!”
半个小时后,许阳的电话打到了钟卫平家那部刚刚响起就让人心惊的座机上。
“高队,号码恢复了!我查了电信局的登记档案!”许阳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兴奋。
“机主是谁?地址在哪?”高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报出了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黑河县档案馆,机主,郑国强。”
高峰握着听筒,愣住了。
郑国强?这个名字,他似乎在哪里听过,非常耳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看向客厅里的钟卫平。
“钟师傅,”他试探性地问道,“您老家,是黑河县的吗?”
钟卫平点了点头:“是啊,我们祖上都是黑河县的。”
“那您认不认识一个叫……郑国强的人?”
听到这个名字,钟卫平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说道:“哦……郑国强,认识,怎么不认识。”
“他是我已故堂姐的儿子,算起来,然然还得管他叫一声……表舅。”
表舅?
高峰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那个熟悉感的来源瞬间清晰!
他猛地想起来,这个郑国强,之所以耳熟,是因为他出现在市局一份内部协查的名单上!此人因为十几年前的一桩贪腐案被处理过,档案就在市档案馆里存着!
一个有污点档案的“表舅”,为什么要让外甥女去抄写那些看似无关的县志档案?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这跟钟然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无数个疑问瞬间涌上高峰的心头,他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一张巨大网络的边缘。
他看着纸上抄录下来的“郑国强”和“黑河县档案馆”这几个字,脸上的表情从凝重变为震惊,最后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错愕。
他下意识地将这张纸揉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年轻警员许阳注意到他的异常,从卧室门口探过头来问:“高队,这个‘表舅’……有什么问题吗?”
高峰没有回答,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许阳,投向客厅里那个悲伤的、对一切尚不知情的父亲,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备车,马上去一趟市档案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