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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州分兵以后,东捻军没有马上向湖北进发,而是突入山东,抢渡运河,把曾国藩的平捻大军全部吸引在这里。
清军的几支主力部队一直追踪捻军,进到了山东水套地区。但只同小股捻军偶有接仗,而且一触即逝,捻军主力却不见踪影。
平捻清军慨叹:捻匪比长毛有过之而无不及,抚之不能,剿之不易。各路统领惊疑不定,只好扎营待命。铭军屯住在鲁西南的赵王河畔已经几天了。
面对这种情景,平捻前途究竟何在?难怪淮军统领刘铭传写诗道:“战伐未曾歼巨逆,奔驰谁为定前程。无家士卒何依念?俱喜南归不怠行。”他都有这种情绪,可见一般了。
曾国藩更是无法安眠,夜深了还在翻阅《孙子兵法》,但看不到两页心就跑了。面对桌上请示下一步行动的信函,他除了命令迅速打探军情外,也想不出更好的对策。
提起捻军,曾国藩感到头痛。他望着蜡烛的火光,不知不觉地想起了僧格林沁,多次惨烈的血战也挤进了他的脑海。他精神越来越紧张,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他在桌上猛拍一掌,大喊一声:“来人!”
一名亲兵无声地走进来,跪在面前。曾国藩说:“请童参将来对弈。”亲兵们都知道他有下围棋的嗜好。只有这个办法,才能使他不再焦虑、烦躁,而且也忘掉了世界上的一切事情。
童参将是名营官,和曾国藩的弈艺不相上下。他已奉命来下棋。曾国藩上半身伏在案上,看着自己的白子渐渐稀少,觉得对手变成了赖文光,顿时他身上的癣立刻痒得不能忍受。
一遇弈棋将输,曾国藩的皮肤就奇痒难耐。他伸手在袖筒内、颈脖上、胸前背后到处乱搔。不一会,他面前的桌案上就积了一层白色的肤屑。童参将见了从内心感到无比的厌恶。
童参将看准曾国藩的一个假眼,立刻拈起黑子往里塞,参吃是曾这样就可吃掉一大片。曾国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赖起棋来。“不悔棋是棋德的第一条!”童参将说。“你这样弈棋不是君子棋!”曾国藩不高兴了。
“什么君子小人,你就是赖棋!”童参将大声争辩道。“你是臭棋!”曾国藩拍桌骂道。“你是屎棋!一输了就抓得一桌皮屑。癞龙,就是赖!”“去你娘的!”曾国藩又气又恨,冲口大骂。
两人面红耳赤,指手划脚,互相诟骂。亲兵们急将童参将拖出屋子。曾国藩气得将围棋盘一掀,棋子“劈劈啪啪”都掉在地上。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枪声,而且越来越密集。“捻匪!”曾国藩叫了起来。
真没想到,清军在水套地区寻战不得的捻军会突然从河南方向攻来。从他们向运河河防长墙猛烈冲击看来,东渡运河的意图十分明显。曾国藩急把平捻诸将召来会商,准备拉开包围圈,把捻军消灭在运河东岸。
庄严的钦差大臣中堂里,从来没有这样活跃的气氛,好象一年多的平捻苦战已经结束。曾国藩就是这样坚定地说的:“诸位可听到运河边的枪声?三天之内,我要让它停下来,永远停下来!”
枪声激烈地打了三天三夜,曾国藩还在布置围歼计划时,就突然停了下来。不一会,一名督署巡捕慌忙来报:“禀大帅!捻匪停止攻击,不知窜向何方!”“什么?”曾国藩全身瘫软了。
急使又报:“捻匪已到潼关!”原来这是西捻军已进入陕西。抢渡运河之战,是东捻军策应西捻军西进之计。目的达到后,赖文光即指挥二十万大军进入湖北,把平捻清军扔在了山东。
这一突变,使几十万清军阵线大乱,内部矛盾达到顶点,朝廷内对曾国藩的指责又掀起一个高潮。曾国藩无力收拾残局,便请求处分,推荐李鸿章接任。朝廷准奏,圣旨下达。
曾国藩虽卸职让他的门生李鸿章接替,但他总感到有些下不来台,拖了一段时间,才赴约到徐州和李鸿章尴尬见面。李鸿章一改索取关防时的不恭行为,对老师连连拱手低头,全然是一副受教的样子。
待曾国藩的气消了,李鸿章才坐了下来。曾国藩说:“少荃出任,平捻之策,一定深思熟虑了?”“师相!要灭捻贼,仍须用圈制战策,要以不动制流动,改尾追为迎击才行。”曾国藩听了,满意地频频点头。
李鸿章指着墙上的地图说:“如今捻匪麇集在旧口,而机。”曾国藩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鄙人在江宁静候你的佳音!”便告辞了。
一八六六年十二月,赖文光指挥的东捻,从山东一路南下,连克数城,威震清军的长江和汉水防线。现在,东捻主力已在湖北旧口地区养精蓄锐,准备西渡汉水。
搭桥的器物都已备齐,遵王决心寻找战机,痛灭清军,实现入川复国的理想。时已进入一八六七年,捻军得到了一份情报:正月十八日,鲍超的霆军、刘铭传的铭军将联合攻击东捻。并附有进军的线路图。
这是在霆军内哥老会的弟兄送来的情报,他们与捻军久有联系,情报一般是可靠的。所以遵王喜出望外,立即请鲁王任化邦、荆王牛宏计、首王范汝增、列王徐昌先等各军主将议事,决定新的行动。
各将领求胜心切,很快决定提前在正月十七日主动出击,抢渡汉水。大家都很兴奋,谢绝了遵王的挽留,连夜回去布置。遵王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他率领二十万捻军,即将西渡汉水,入川复国。
金晃晃的圆月,被掩进密密云层,大地变得一片黑暗。村庄沉睡了,但遵王无论如何睡不着。他浮想联翩,兴奋、焦急。突然,急骤的马蹄声敲碎了深夜的寂静,这马分明是向总部来的。
赖文光翻身起来开门,一个前营巡哨长匆匆上前跪倒报告:“禀遵王,清妖出动了!”遵王尚未说话,鲁王从对面屋里出来问:“什么?”“禀鲁王!清妖出动了,向我驻地而来。”
这时,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巡哨来报:清妖铭军三、五万人向捻军驻地进发,炮营和开花炮营的洋炮都推出来了。遵王感到事态的紧急和严重,他忙问:“霆军出动没有?”“霆军毫无动静。”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情报不对吗?遵王一面命巡哨再探,一面转脸问鲁王有什么看法。任化邦很干脆,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遵王沉思一会,请鲁王速去前军察看敌情,自己分派各军迎敌。
顿时,汉水大堤下的村庄里,牛角号声阵阵催人,各色大旗猎猎招展。捻军的骑队、步队川流不息,急急进入自己的阵地,一场鏖战即将开始。
也许是仓促应战的缘故,遵王的心里忐忑不安,甚至若有所失。他提着云龙大刀,仰面朝天,深深吸了口大战前的干净空气,然后对亲兵高喊:“带马!”
原来霆军利用哥老会给捻军放出的是假情报,实际上已与铭军约定在正月十五日晨合兵进剿。但现在铭军心怀鬼胎,他们提前三个时辰单独行动,猛扑永隆河,想独收全功。
天麻麻亮,前锋统领官唐殿魁率军已进入钳形攻势阵地。他正在布置兵力,忽然一颗子弹尖啸着从他头顶飞过,把他的帅旗穿了一个窟窿。他一缩脖子大吼道:“哪里打枪?”
河畔矮树丛和小土丘后面,又乒乓射出一阵枪弹,铭军中有人应声而倒。唐殿魁一挥手中快枪:“开炮!给我开炮!”炮声隆隆,落地见响。但捻军骑着快马,分散极快,并不能伤害他们。
唐殿魁正感为难时,刘铭传骑马过来了。他接过亲兵递上的望远镜,观察着正在过河的捻军。唐殿魁恭敬地迎上去说:“禀军门大人,我们应当追上去!”
过了一会,刘铭传才放下望远镜,问道:“你敢担保这不是捻匪的诱敌之兵吗?”唐殿魁犹疑地答道:“标下不敢担保。不过,我军乃突然袭击,捻匪未必有通盘布置··.再者,错过时机,霆军赶到,那··”
刘铭传心里当然也是这么想。就打算这是捻匪的诱敌之兵吧,此种战法也实在是雕虫小技,不堪一击。他傲然冷笑一声,一个决定在他脑中形成了。唐殿魁已看出此情,正挺胸肃立待命。
根据刘铭传的命令,炮营教官——法兰西帝国军官毕乃尔率两个大炮营和全军辎重后退五里,唐殿魁督率右军渡河进攻,中军、右军同时追剿。大家领命而去,毕乃尔一个鞠躬,优雅、准确地向后转去。
永隆河是一条自北南流的大河。冬末春初,河水很浅。唐殿魁指挥前锋部队蜂拥渡河,约有三分之一登上西岸时,一阵号角骤响,迎面杀来三四千名捻军马、步兵。他们平摊前进,直逼过来。
捻军的旗色一抹黑,是荆王牛宏升麾下的黑旗马、步兵,由荆王儿子牛遂统率。刘铭传轻蔑一笑,立命前锋马队迎战,不许捻军阻击铭军渡河。铭军马队与捻军接仗,交锋不久,捻军寡不敌众,败退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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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铭传下令不必追赶,只掩护大队继续渡河。不到一个时辰,除了后队辎重及两个炮营留在河东外,铭军全部集结于西岸。人马到齐,奉命猛追捻军,一气杀出七、八里。
这时,铭军断后的左军发生强乱。不一会,有人飞马来报,说背后发现捻匪,至少有两万骑兵,象平地长出来的一般。刘铭传最担心的就是河东的辎重粮草、军火军械和两营洋炮,这是铭军的命根子啊!
但是,刘铭传遇变不惊,他传令加强护卫辎重和炮营后,又督军继续向西挺进。哪知河东杀声震天,枪声密集。刘铭传有点慌了,立即命令全军掉头向东!
铭军训练有素,很快掉过头来又向永隆河。可刚跑出不远,背后撼天动地响起了土炮。几里路外,五色旌旗蔽天,数万匹战马裹带着步兵大举杀来。刘铭传倒抽一口凉气,两唇立刻煞白。
铭军仓皇迎战,洋枪没放出几响,双方已如蜂群般扰在一起厮杀起来。手刃相搏,难解难分。不一会,唐殿魁被鲁王嫂诈败砍了首级。前锋右军如鸟兽散,纷纷溃逃。
捻军鲁王的兰旗铁骑,正和清妖左军交战。鲁王一气斩了两个、生擒一个统领,使左军的马、步兵退潮一般向中军涌去,冲乱了中军的阵脚。刘铭传心知大事不好,急令收拢残部并入中军,奋力向北杀去。
刚刚冲进长堤,只见堤上好似山洪奔泻,由卜寡妇领着数千骑战马,直向刘铭传冲来。他自知无力对敌,忙率备营向东撤去。跑出不远,河东岸的开花炮轰响起来,刘铭传暗喜,毕乃尔用炮火支援他了。
可是,此时的毕乃尔,已被首王范汝增击毙了,炮营和辎重全到了捻军手里。刘铭传走投无路,只好率中军向四下里冲击,力求能突围出去。
刘铭传自己违约突袭东捻,苦战了四个时辰,行将全军覆没时,他埋怨起霆军不按时出兵。他现在只有霆军解围这一线希望了。但是,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却是捻军的各式旗号。
铭军八千人结成一圈,以保护刘铭传和他的幕僚。刘铭传坐在地上旁若无人,从容地摘下红玛瑙顶子,取下无子弹的快枪,脱下黄马褂盖上。然后抽出护身长剑,准备以死来效忠朝廷。
看到这一情景,幕僚和亲兵们也都绝望地效法刘铭传,坐在他的身边,准备共同一死。猛然间,一个焦雷在人们的头顶炸开。不!不是焦雷,是重炮,是开花炮弹从天而降!
这些炮弹在捻军大队当中爆炸,紧接着是密集的子弹飞向捻军,大批弟兄倒在血泊中。遵王、鲁王等正在指挥捻军各军对刘铭传作最后的清剿,不料又一股清军从背后成三面扇形攻来,使大家大吃一惊。
从捻军背后袭来的是清妖霆军。鲍超怀的是另一鬼胎。正月十五日他也没有按约与刘铭传并进,而是象一条险恶的毒蛇,偷偷爬到捻军背后。从枪炮声中判断刘铭传已全军覆没时,鲍超才下令猛攻过来。
捻军已经精疲力竭,有的将领主张乘胜退兵,来日再战。但连战连捷,使捻军有些轻敌,鲁王就力主趁热打铁。遵王焦灼气恼,眼看全歼铭军的大功即将告成,突然杀来霆军,耽误西渡汉水··
战况瞬息万变,不容犹豫。赖文光当机立断,分派魏王李允回护后十六军,鲁王、荆王同他率兵三路迎敌,其余部队继续攻打刘铭传残部。遵王挥刀疾呼:“弟兄们!为斩刘捉鲍、西上复国立功啰!”
捻军弟兄们呐喊着冲杀过去。霆军人马吃饱,弹药上足,一经接仗,敢杀敢拚。捻军也不含糊,鲁王挥刀冲入敌群,无以抵挡。
两军混战,死伤无数。哲王甘志勇英勇苦战霆军左路统领、提督唐仁廉。打了几个回合,甘志勇用计挺矛直刺唐的咽喉。在唐躲闪不及时,甘的战马忽然累倒在地,唐仁廉得隙,反将甘志勇杀死。
遵王大怒,挥师冲锋,卜寡妇领枪队前来增援。捻军洋枪倍增,军威大振。两军对射正酣的时候,捻军方面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霆军起初以为是计,不敢冲锋。
但是,任凭霆军枪炮大作,捻军不再还击。鲍超猛省道:“捻匪交战多半天,子弹打光了!”于是,督军冲锋。捻军也确实没有子弹了,阵前无法还击,许多弟兄在霆军的枪炮声中纷纷落马,大败而退。
遵王、鲁王合兵一处,正要商议对策,河东岸首王、列王已旗靡兵乱。霆军偷渡永隆河,截走了后十六军。除魏王赶去救出二百多人外,刘三娘、鲁王儿子等老小家眷和全军的粮草、辎重、弹药全落敌手。
四周的霆军一重接一重地围攻上来,清妖仗着洋枪洋炮,对捻军肆虐射杀,捻军一批又一批的倒下。遵王接受将领们的请求,无可奈何地命令全军北撤,往大洪山集结。
捻军终于突破了霆军的重围,抵达大洪山南麓。部队疲备不堪,浑身泥污,血迹斑斑。遵王骑在马上望着山口,深深失悔由于自己轻信了情报,急于求成而酿成这次惨败。他心中象刀剜似的难受,苦痛难言。
忽然,山上一声号炮,山口上有人把杏黄旗一挥,只听清妖喊道:“捻匪听着,曾抚台大人亲临训话!”曾国藩的弟弟、湖北巡抚曾国荃开始劝降。他盛气凌人地说了一大通,但回答他的是一片沉寂。
劝降无效,曾国荃又推出叛徒郭正武来诱降。郭正武刚喊了几句,鲁王就大骂起来。捻军队伍中发出一片诅咒和叫骂声。郭正武望望曾国荃,只好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山下捻军的情绪越来越激愤!遵王看准时机,正准备发出冲击号令时,他的手颤抖了一下,两眼直盯着对面的山坡。只见两个兵勇牵着一匹黑马,马上坐着一位反绑着双手的妇人。
“三娘!”所有的捻军同声呼喊着向三娘伸出了双手。曾国荃得意地喊着:“任化邦!听着,如果你们不投降,就先斩你的义母刘三娘!”“娘!”鲁王大喊一声便哽住了。
三娘抬起刚刚松绑的右手,掠了掠满头灰白的乱发,高声说:“遵王!任柱!孩子们!咱捻子头可断,血可流,正气不能丢!记住娘的话,宁死不降!”
“孩子们!不要管我,快冲出虎口!”三娘喊着从马上飞身直扑郭正武。郭正武恼羞成怒,抽出腰刀,照着三娘一刀劈去。鲁王嫂冲到队伍最前面,捻军里凄厉地叫着“三娘!”
悲愤、复仇的火焰猛烈地燃烧,遵王挥起他雪亮的大刀,冲锋的号角响了!“为三娘报仇,活捉曾国荃!”捻军们舍生忘死冲向山口。经过惨烈的激战,作出了重大牺牲,捻军终于从好几个山口同时冲了出去。
永隆河大败,东捻军虽元气大伤,但突围到河南装旗扩军成功,四个月后又重回旧口,使当时清朝最有实力的三大统帅李鸿章、左宗棠和曾国藩的代表曾国荃不得不集中在德安府会谈对策。
对于东捻又来旧口,在场的人都不明究竟,只有敏感而精明的李鸿章能作出准确的估计。曾国藩在信中更说的透彻,说是偷渡汉水,和西捻共进四川,重立天国。如果真是这样,后果将何等可怕!
李鸿章老于世故,他指出东捻在河南纠集不少饥民,这都是乌合之众,不值得怕。唯其主帅健将仍在,不可轻视,我等要竭尽全力,阻止东捻西渡汉水,阻止西捻南过秦岑。接着,他们将兵力作了布置。
东捻的战略意图果真让清妖估计对了。他们又来旧口,遵王沿汉水跑了几十里地,察看了沿江情况,决定采用“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办法,抢渡汉水。遵王正在考虑这个方案的细节。
哪知方案刚刚实施,战斗尚未打响,花费那么多心血,付出那么重大代价才换取到的宝贵战机,却断送在一个叛逆手里,使西渡汉水的计划全部失败。东捻不得不又放弃入川复国的宏图,火速突围北上。
东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北上,旬日之间便突破了运河河防。捻军一过运河,便毁运堤、烧军屯,夺去了全部军用钱粮物品,致使泰安危急,济南戒严,山东全省震动。
负责剿灭东捻的钦差大臣李鸿章又受到各方面的指责和攻讦,朝廷也寄谕严斥。李鸿章心情虽然沮丧,但他觉得平捻有望,决心咬牙坚持最初的方略,以地势蹙之于绝地。他赶忙移驻济宁督师布防去了。
“倒守运河,进扼胶菜。”这是李鸿章狠毒的一着。他请洋人派军舰封锁海口,堵住捻军出海之路;又以重兵死守河防,把东捻包围在鲁南、苏北的狭小地域内,然后令淮军五路成扇形攻势寻战。
东捻在西止运河,东临大海,北到黄河,南至六塘河这样方圆六、七百里的圈子里,无法施展其驰骋回旋的长处。所以作战虽不失英勇,总是处处败退。现在全军退在山东丘陵地的旷野宿营。
眼下已近小雪。李鸿章强逼各地“坚壁清野”,东捻给养成大问题。弟兄们只好围火取暖,以马肉充饥。吃罢马肉,他们又伏地痛哭。是啊,捻军失去剽疾如飞的战马,就更难战胜武器精良的淮军了。
附近,一些老捻子轻声唱起了大家极为熟悉的歌:星星草,赛牛毛,它与长工两相好。捻子好象星星草,穷人离它要饿倒。···遵王站在黑地里,听着这亲切的歌声,想着捻军每况愈下的局面,心中一阵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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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鲁王来到他身边,遵王转脸亲切地问道:“化邦,有事吗?”任化邦说:“眼下情势不好,要赶快派人给宗禹送信,让西捻东援,两头夹攻运防,准能打出去。”鲁王的眼睛里,闪着灼热的火花。
这倒和遵王想到一起了,派谁去呢?鲁王考虑了,说:“叫范成祥去!他胆大心细,见多识广,走过长路。”遵王想了想说:“好。让他多带些弟兄同时出发,务必把信送到。”
如果信能送到,张宗禹发兵来山东,无论如何要一个月。这一个月,东捻能不能撑得住呢?大家想着这个问题,来到苏、鲁两省边界的海隅。这里两省吏治不易到达,粮丰庄大,东捻军决定在此休兵喘息。
来到这个富足的地方,大家吃了几天饱饭,觉也睡得踏实重系实了。这天黎明前,雾象乳白色的纱帷,由南向北,越来越重。宿营地周围巡弋的边马互相看不清楚,只能靠放哨歌来联
砰!砰!”两声信号枪响,把沉寂击得粉碎。接着,边马四处报警喊叫:“清妖来啦!——”酣睡中的北三军弟兄们猛跳起来,抄起刀枪、盾牌,解开缰绳,跳上战马就往村外冲。
已经迟了!黑压压的清妖马、步兵象一股股浊流,从浓雾中涌出。洋枪子弹尖啸着射向捻军,弟兄们不得不且战且退,退到临近大海的一片开阔地,重新组织队伍,同清妖展开残酷的肉搏。
北三军的两翼、北二军和南二军急来救援。清军的后续部队也源源不断地赶到,双方投入了三、四万兵力在拚死激战。迷雾消散之后,才看清捻军面对的是铭军、鼎军、盛军、勋军等清军主力。
不多时,武器精良、偷袭强攻的清军占了上风,仓促应战的捻军节节败退。正在这关键时刻,捻军背后冲出一万剽悍的骑士,在蓝旗下,风起云涌般杀上战场,喊杀声惊天动地。
“杀呀!鲁王来啦!——”“鲁王来了,清妖完蛋啦!——”转瞬间,即将败阵的捻军弟兄气力倍增,又反转来猛杀。清军经不起捻军最精锐的骑师冲击,慢慢转进为退,渐渐不支了。
鲁王更是勇猛异常。他的刀马所到之处,清军人仰马翻,纷纷倒地。猛然间,他见铭军,盛军的帅旗在前面并立招摇,两腿一夹马肚子,高举大砍刀吼道:“弟兄们!给我砍清妖统领的脑袋呀!”
蓝旗的一个旅,猛扑铭、盛两军的中军。鲁王冲在最前面,直取统领刘铭传、周盛波。刘、周用快枪连连射击不中,只好拍马相迎接战。战不三回合,周盛波侧身东走,刘铭传拨马西逃。
鲁王兜过马头,急追永隆河侥幸活命的刘铭传。这时,早被清妖收买、奉命刺杀鲁王的叛贼潘贵升趁机骑马冲到鲁王背后,“砰”的一响,只听鲁王痛吼一声。鲁王猛的回头,见潘贵升枪口青烟未散。
鲁王咬牙切齿骂道:“叛贼!”便向潘贵升扑去。鲁王大刀劈到马的后臀,潘贵升被颠下了马,爬起来没命地逃走了。鲁王却力尽气绝。
鲁王中弹死了!”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霎时间把整个战场震动了!捻军们大惊失色,阵线顿时大乱。清军喜出望外,刘铭传、周盛波返身杀回。捻军难以鏖战,大败而走。
清军也不远追,在赣榆扎下大营。参战的各军高级统领,都喜气洋洋地来到潘鼎新的大帐。周盛波立刻提议:“赶快申报李帅,申报朝廷。杀了任柱,这可是平捻多年来的第一件大快事!”大家连声赞同。
潘鼎新执笔撰写报文时,统领们又议论开了,都说捻匪少了个任柱,这台戏也就唱到头了。刘铭传却闷闷不乐,他认为任柱虽是逆酋,但确是当代第一流骑兵战将。如今却死在一个龌龊小人之手,令人惋叹!
这种惋叹,与东捻弟兄们的哀痛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连日来,捻营处处有哭声,大家悲痛欲绝地给鲁王安了葬。遵王双手擎刀,在鲁王墓前跪下,果决地说:“誓为鲁王报仇!”接着,“报仇”声震撼旷野。
胶莱河、淮河流域迭遭败仗,特别是鲁王殒陈,对东捻的打击是致命的。不仅弟兄们中散布着“天意不祥”的说法,连一些首领都感到茫然无措。当晚,在讨论下一步行动的首领会上,人们都沉默着。
大家都要为鲁王报仇,可谁也说不出败敌复仇的方案。连一贯韬略在胸的遵王,失去了鲁王,也似乎失去了根底。最后,遵王才决定先扑渡六塘河,如不成再改扑运河。
东捻的方案,首先是想到淮北装旗扩军,其次是迎接西捻东援。但是取胜的希望十分渺茫。李鸿章正调集全国的精兵良将,还有洋人参战。凭借河防,缩小包围圈,使捻军动辄碰壁,处处受挫。
一八六七年十二月四日,在寿光以南,东捻军和清军展开了最终一次大决战。双方血战一天一夜,由于众寡悬殊,内部游民分子哗变、奔散,东捻大败,战场景象异常惨烈。
除遵王率领五千人突围南下以外,东捻几乎全军覆没。清军也付出了三万兵勇的惨重代价。现在,刘铭传得悉赖文光南走的消息,便毫不喘息,督师急追。
遵王率残部突围破六塘河防线,沿运河南下,力图突破运河河防西去。但在清军围追堵截面前,终因兵力不支而告失败。一八六八年一月五日,赖文光身负重伤被俘,已押往杨州李鸿章的钦差行辕。
赖文光虽双臂被缚,但他步履稳重,气度恢宏。他象所有最终完成历史所赋予的神圣使命,而对历史又无所祈求、无所愧疚的人们一样,庄静自持,泰然自若地越过穿堂,出现在审讯大堂的门前。
大堂正中坐着李鸿章,左右都是服饰华贵的参战将领。李鸿章稍许端直身子问:“你就是赖文光?”“太平天国遵王赖文光!”赖文光清瘦的身子却发出宛如黄钟大吕般宏亮的声音,使满堂人惊异不已。
李鸿章微微冷笑说:“你全军覆没,只身被擒,总该尝到朝廷的厉害了吧!”“哼!”赖文光不屑一顾地说:“成败得失,形势转够,皆决于天意!请问蒙八旗及湘、淮诸军,哪一个不是我手下的败将?”
诸将如坐针毡。李鸿章心头愠恼,但他按捺半天,不失大帅的风度,试图劝降。赖文光连看也不看李鸿章,慷慨地说:“我赖文光惟一死报天国、天王,以全臣节,再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正在进退两难之际,潘鼎新向李鸿章拱手道:“大帅!昨天俘获一个枪法极准的捻匪首领,竟是个女子!”“哦?”李鸿章也大吃一惊,“带上来!”捻军女师副统领卜玉英,眉宇间透射出豪迈的气慨走到堂前。
潘鼎新说:“你这妖妇,死到临头,还充什么英雄?你看,那是谁?”卜师帅往大堂另侧一看,猛地挣开兵勇,扑过去,无限悲愤地喊道:“遵——王!”就双膝跪倒了。遵王轻轻说道:“请起来,卜师帅!”
卜玉英站到遵王身旁,用命令的口气说:“听着!我们归天后,把遵王同我的人头栓在一起,挂到杨州城上!“你是?”“我是遵王的娘子!”赖文光惊异地望着她,卜玉英正对他深情地微笑着。
几天后的一个早晨,遵王和卜师帅的首级挂在扬州北门的城头。被俘的捻军兄弟姐妹路过这里,不顾清兵的鞭打,纷纷跪下痛哭,失声地喊着遵王。呼喊声令人肝胆俱裂,拥挤的人群中,一片呜咽、啜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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