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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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箔迷途》
月光像融化的银锭，在黄浦江面铺开。我总在这样的时候想起江南的雨巷，那个系着金丝绦的月饼盒，在老师傅手中转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他说那是念想，可二十年来，我见到的念想都长着牙齿。
陆家嘴的玻璃幕墙在夕照里燃烧时，我常错觉那是无数个月饼盒在堆叠。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端着咖啡疾走，他们的平板电脑里流淌着比金丝绦更细的数据流。有个做钢材期货的年轻人告诉我，他祖父是打铁匠，如今他在手机上敲敲打打，锻打的却是数字的火焰。
直播基地的白炽灯永远亮如白昼。小琳在镜头前吞葡萄籽的模样，像极了古人吞丹求仙。她的梳妆台上摆着几十个琉璃瓶，装着从深海到雪山的萃取物。有夜她卸了妆，指着窗外广告牌上自己的巨幅海报说：“你看，那才是我真正的皮囊。”
最惊心是深圳的雨夜。陈欧站在顶楼旋转餐厅指点霓虹，说每盏灯火都是待插的充电口。他手腕上沉香手串的暗香，与楼下大排档的油烟味在雨雾里厮杀。后来他给我看手机里幼子的照片，孩子瞳仁清澈如二十年前月饼盒上的明黄流苏。
老家的青石板路如今铺了柏油，但阿斌的减肥茶作坊里仍飘着薄荷涩香。那些晒干的草叶在竹匾里蜷缩，像极了小时候母亲晾晒的端午艾草。有顾客寄来锦旗，阿斌苦笑着卷起塞进柜底：“他们谢我让他们找回腰线，可谁记得祖辈的腰是为插秧而弯？”
版权交易中心的白炽灯下，四川姑娘们的电脑屏幕像无数个月饼盒在拆解重组。染红发的姑娘给我看她手机里稻城亚丁的雪山，说等存够钱就去开客栈。她不知道，此刻正有另一些人在拆解她的客栈梦，准备装进新的礼盒。
今夜外滩的风裹挟着铜腥气，我想起老师傅最后说的话。他当时打开一个月饼盒，里面竟套着更小的盒子，层层剥开，最中心是半块发硬的莲蓉馅。“你看，念想包多了，反而忘了本味。”
江水东流，载着碎银般的月光，载着无数鎏金的盒子，载着盒子里装着的我们，沉默地奔向更深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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