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药堂里,灯火如豆,熬药的苦涩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玄素,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人?”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门板搭成的临时病榻上传来,带着几分畏惧,几分不解。
玄素转过身,看着那双因高热而浑浊的眼睛,疲惫地摇了摇头。
那人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里满是绝望的嘶吼:“为什么?这场瘟疫带走了我的家人,带走了街坊邻里,满城皆病,为何独你无恙?”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重锤,也狠狠地砸在了玄素自己的心上。
是啊,为什么?
01
江南的暮春,总是带着几分缠绵的诗意,即便是雨,也下得不紧不慢,细细密密,如愁绪般笼罩着整个青石板铺就的小镇。
玄素的“承仁堂”药铺,就开在镇子西边的河畔,一面临街,一面临水,湿润的风穿堂而过,将浓郁的草药香气吹得满街都是。
这天又是傍晚,玄素正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仔细地用戥子称量着一味甘草,准备为明早求诊的张家小童配好治风寒的药。
他年纪不算大,刚过而立之年,但眉宇间总有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
这份沉静,既来自于祖传三代的医术传承,也来自于日复一日面对生老病死的磨砺。
在镇上,玄素的口碑是极好的。
他看病不分贫富贵贱,对那些实在拿不出诊金的穷苦人家,他常常是药照给,钱不收,有时甚至还自掏腰包,为对方添上几两肉食补补身子。
因此,他的药铺总是人来人往,生意看着红火,但实际上,到了年底一盘账,也仅仅是勉强糊口而已。
他对此倒也安之若素,总觉得身为医者,能看到病人愁眉苦脸地来,面带笑意地走,这份心安,是再多银钱也换不来的。
眼看天色就要完全暗下来,雨丝却不见停歇,反而愈发紧了些。
玄素收拾好药材,将门板卸下一半,准备打烊歇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得近乎疯狂的敲门声响起,那声音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紧的绝望。
玄素心中一凛,连忙拉开门栓。
门外站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看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粗布的衣衫紧紧贴在瘦削的身上,雨水顺着他乱蓬蓬的头发往下淌,混着泥水,在他脚下积了一小滩。
“大夫!求求您,救救我奶奶!”少年一开口,声音便带着哭腔,嘴唇冻得发紫。
玄素赶紧将他拉进屋里,递过去一块干布巾,温声问道:“别急,慢慢说,你奶奶怎么了?”
“我......我奶奶快不行了!”少年胡乱擦了把脸,语无伦次地说道,“她从昨天开始就上吐下泻,后来......后来就开始浑身抽搐,嘴里还念叨着胡话,谁也听不清。”
“镇东头的李大夫去看了一眼,说是中了邪祟,不敢治。”
“南街的王大夫更绝,听我说了症状,连门都没让我进。”
少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混着雨水滚落下来:“玄大夫,人人都说您心善,求求您,去看看我奶奶吧!”
玄素一听“中邪祟”三个字,眉头便微微皱了起来。
他行医多年,最不信的就是这些鬼神之说,他只信自己的眼睛和手指下的脉象。
见少年这般光景,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便背上了那只用了十几年的旧药箱。
“前面带路吧。”他拿起一把油纸伞,语气平静而坚定。
少年没想到他答应得如此干脆,一时间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重重地磕了个头,便转身冲进了雨幕里。
少年家住得很偏,在镇子最边缘的一片芦苇荡旁,周围都是些快要塌了的泥坯房。
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的小路上,雨点打在油纸伞上,发出“噼啪”的声响,冷风卷着水汽,直往人脖子里灌。
玄素的心,也随着这越发荒凉的景致,一点点沉了下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少年指着前面一间勉强能看出轮廓的茅屋,气喘吁吁地说道:“大夫,到了,那就是我家。”
那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是一个窝棚。
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风一吹就簌簌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掀开,四壁的泥墙也剥落得不成样子,露出里面枯黄的稻草。
推开那扇一碰就“吱呀”乱晃的木门,一股奇特的、混杂着腥气和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让人闻之欲呕。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玄素手提灯笼的光,能看到屋内除了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和一口快要散架的箱子,再无他物。
一个干瘦的老妇人正躺在床上,那便是少年的祖母,菱婆婆。
菱婆婆的面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双眼紧闭,嘴唇却在无意识地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四肢正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着。
少年扑到床边,哭喊道:“奶奶!我请大夫来了!您再撑一撑啊!”
玄素放下药箱,快步上前,示意少年安静。
他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菱婆婆枯瘦的手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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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象沉而细,且跳动得极为混乱,时快时慢,毫无章法,这确实是典型的“乱脉”,是心神大乱的表征。
他又翻开菱婆婆的眼皮,观察她的瞳孔,发现并无涣散的迹象,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说明人还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除了上吐下泻和抽搐,她最近可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去过什么特殊的地方?”玄素一边检查,一边沉声问道。
少年努力回忆着,哽咽道:“没有啊......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了,哪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吃。前天,奶奶倒是上后山去采些草药,想拿到镇上换几个铜板。”
“采草药?”玄素心中一动,这个细节很重要。
他重新将灯笼凑近了些,更加仔细地检查菱婆婆的身体。
当他的目光落到菱婆婆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上时,瞳孔猛地一缩。
在菱婆婆右手食指的指甲缝里,似乎嵌着一点暗红色的、像是植物残渣一样的东西。
“把你奶奶的手抬起来,让我看看。”玄素对少年说。
少年依言照做。
玄素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将那点残渣挑了出来,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一股极淡,却又极为独特的腥甜气味钻入鼻腔,与这满屋的气味同源。
“就是它了。”玄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了然。
“大夫,这是什么?”少年不解地问。
“你奶奶上山采药的时候,是不是摔过一跤,或者被什么东西划伤过手?”
少年瞪大了眼睛,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奶奶回来说,为了躲一条蛇,不小心从坡上滚下去了,手掌被一种长着刺的藤给划破了,还流了不少血。可她老人家说不碍事,用泥巴糊了一下就算了。”
玄素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病根,总算是找到了。
他对少年解释道:“你奶奶中的不是什么邪祟,而是一种罕见的植物之毒。”
“在我家祖传的一本孤本医书《百草异录》里曾有记载,有一种藤蔓,名为‘鬼见愁’,其汁液有剧毒,若经伤口入血,毒素便会侵扰经脉,扰乱心神,让人产生幻觉,举止失常,其症状与民间所说的‘中邪’极为相似。”
“那些郎中没见过这种病症,又被你奶奶的胡话吓到,自然就断定为邪祟了。”
少年听得目瞪口呆,原来不是鬼神作祟,而是中了毒。
“那......那我奶奶还有救吗?”他颤声问道,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毒虽凶险,但所幸发现得早,毒素入血尚不深。”玄素打开药箱,取出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
“你去找一碗烈酒来,越烈越好。”
少年赶忙从角落的一个小坛子里倒了半碗浑浊的米酒。
玄素没有嫌弃,他将银针在灯火上反复烧烤,然后蘸着烈酒,稳准地刺入了菱婆婆头顶的百会、神庭等几处大穴。
他的手法极为娴熟,捻、转、提、插,一气呵成。
随着银针的刺入,菱婆婆的抽搐竟然真的慢慢缓和了下来。
接着,玄素又从药箱里取出几味随身携带的药材,有雄黄、艾草等,将其捣碎,混入剩下的烈酒之中,然后让少年帮忙,为菱婆婆擦拭全身,尤其是有伤口的手掌。
一番忙碌下来,窗外的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屋内的腥甜气味被雄黄和艾草的辛辣气息冲淡了不少。
玄素为菱婆婆灌下最后一碗他亲自调配的解毒汤药后,自己也累得满头大汗,靠在墙边,静静地观察着。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声微弱的呻吟从床上传来。
菱婆婆,醒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虽然还有些迷茫,但已经恢复了清明。
“奶奶!你醒了!”少年喜极而泣,扑了上去。
玄素走上前,再次为菱婆婆诊脉,发现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不再混乱,渐渐趋于平稳。
他知道,最危险的关头,已经过去了。
“老人家,你现在感觉怎么样?”玄素柔声问道。
菱婆婆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身边的孙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使不得,”玄素连忙按住她,“您中毒初愈,身体还很虚弱,需要静养。”
风停雨住,一缕晨光从破败的窗棂中挤了进来,照亮了屋内的尘埃,也照亮了劫后余生的希望。
玄素又留下几包调理身体的药,并详细嘱咐了煎服的方法和禁忌,这才准备告辞。
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救回了一条在别人眼中已经被放弃的性命。
他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了不起,这不过是他作为一名医者的本分。
他不知道的是,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个看似寻常的清晨,因为他的一念之善,悄然转向了一个不可预知的方向。
02
天光大亮,晨曦驱散了笼罩小镇的湿气,空气中满是雨后泥土和青草的清新味道。
菱婆婆在孙子的搀扶下,已经能勉强靠着床头坐起身来。
虽然面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完全清亮,呼吸也平稳有力,不再是昨夜那副气若游丝的模样。
她望着正收拾药箱,准备离去的玄素,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恩人......”她声音沙哑地开口,“还未请教恩人高姓大名。”
玄素回过身,微微一笑道:“老人家客气了,我叫玄素,当不起恩人二字,救死扶伤,是医家本分。”
“玄大夫......”菱婆婆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要将它刻进心里。
她推了推身旁的孙子,示意他去送诊金。
少年会意,跑到墙角那口破木箱前,在里面翻找了半天,最终却只拿出了一串用麻绳串着的铜钱,仔细数了数,也不过十几文。
少年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他低着头,攥着那点可怜的铜钱,走到玄素面前,声音小得像蚊子哼:“玄大夫,家里......家里就只有这么多了,您先拿着,剩下的,我长大了做牛做马,一定还给您。”
玄素看着少年那窘迫又倔强的样子,心中微微一叹。
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却并没有去接那串铜钱。
“诊金就不必了,”他温和地说,“你们的日子也不容易,留着这些钱,去买些粮食,给你奶奶好好补补身子吧。”
说完,他便要转身离去。
“大夫,请留步!”菱婆婆急忙喊住了他。
她的语气很坚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郑重。
“玄大夫,您救了老婆子这条贱命,不收诊金,这不是让我们祖孙俩一辈子都亏欠着您,心里不安吗?”
玄素停下脚步,有些为难:“老人家,我......”
“我知道,您是心善,不忍我们为难。”菱婆婆打断了他的话,“可是,再穷的人,也得知恩图报。钱,我们是实在拿不出来了,但老婆子这里,还有一样东西。”
说着,她颤颤巍巍地探身,从床头底下摸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木匣子。
那木匣子已经很旧了,边角都磨得圆润,上面还带着一股陈年的木头香气。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木匣,从里面取出了一件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
当她将油布一层层揭开,露出来的,是一张已经泛黄得厉害的麻纸。
纸张的边缘已经有些残破,上面用墨笔写着一些字迹,因为年代久远,有些地方的墨迹已经晕开了。
菱婆婆用那双干枯的手,郑重地将这张麻纸捧着,递到玄素面前。
“玄大夫,这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一个方子。”她看着玄素,眼神无比真诚,“老婆子不识字,也说不清这上面写的都是什么,只听我爹说过,这不是治病的药方,而是一个‘养身汤’的方子。”
“他说,这汤不能起死回生,但若是常年坚持喝,能‘固本培元,清净五脏’,让身体里干干净净,不容易生病。”
“我爹临终前嘱咐我,这方子比金子还贵重,一定要传下去。”
“老婆子无以为报,今天,就把这个家里最值钱的东西,送给您,权当是报答您的救命之恩了。”
玄素有些迟疑地接过了那张麻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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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手的感觉很奇特,麻纸很轻,却仿佛承载着岁月的重量。
他展开一看,只见上面的药材名录,让他这个行医多年的人,都看得一愣。
方子开篇写着几味常见的温补药材,如黄芪、当归、枸杞之类,这倒还算正常。
可越往后看,就越是古怪。
上面赫然写着:“陈年檐上瓦松,三钱。”
“向阳青石苔,一钱。”
“冬至后隔夜雪水,一碗为引。”
“秋分日落时分的井华水,半盏。”
玄素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都叫什么东西?
瓦松、石苔,这在他看来,都只能算是草芥杂物,如何能入药?
至于什么隔夜雪水、井华水,更是近乎于乡野传闻,毫无医理可言。
这哪里是一张药方,分明更像是一份荒诞不经的食谱。
他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这或许是老婆子不识字,被祖上的人用一张废纸给骗了。
可当他抬起头,看到菱婆婆那双充满希冀和真诚的眼睛时,他又不忍心说出自己的想法。
对于这个一贫如洗的老人来说,这已经是她能拿出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这份心意,远比方子本身更重要。
想到这里,玄素将那张麻纸小心地折叠好,郑重地放进了自己的怀里,紧贴着胸口。
“多谢老人家。”他对着菱婆婆,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份礼,我收下了,很贵重。”
看到玄素收下了方子,菱婆婆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仿佛了却了一桩天大的心事。
玄素又叮嘱了少年几句照顾病人的注意事项,这才告辞离开。
回到承仁堂,天已经大亮。
他将那张奇怪的药方取出来,放在桌上,借着明亮的光线,又仔细研究了一遍。
越看,越觉得不合常理。
他行医的根本,是辨证论治,是君臣佐使,每一味药的药性、配伍,都有着严谨的章法。
而这张方子,完全打破了他所有的认知。
他本想将之束之高阁,就当是收藏了一份老人的心意。
可不知为何,菱婆婆临别时郑重的眼神,和那句“比金子还贵重”,总是在他脑海里回响。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升起:会不会是自己学识浅薄,未能领会其中奥妙?
毕竟,医道浩渺,古人的智慧,有时确实会以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流传下来。
沉思良久,玄素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决定,试一试。
并非指望这个方子真有什么奇效,而是出于对一份善意的尊重,以及对未知领域的一丝敬畏和好奇。
从那天起,玄素的生活里,便多了一件奇怪的“功课”。
他真的按照方子上所写,四处去寻找那些古怪的“药材”。
陈年的瓦松,他爬上自家药铺的老房顶,小心翼翼地揭开瓦片才采到一些。
向阳的青石苔,他在镇外的山脚下,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才找到一块符合要求的。
至于隔夜雪水,更是要等到冬天,下雪的日子,他便会用一个干净的瓦罐,在院子里接满一罐雪,等它化开,再沉淀一夜后取用。
凑齐这些东西,比凑齐一剂名贵的药方还要费神。
每周,他都会用一只小小的瓦罐,将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用文火慢慢地煨着。
那熬出来的汤药,颜色清亮,带着一股雨后青草山林般的奇特气息。
他第一次喝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
可一碗下肚,除了感觉神清气爽,通体舒泰之外,并无任何不适,也没有什么脱胎换骨的奇特感觉。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玄素依旧是那个忙碌而清贫的郎中。
而每周为自己煎服一碗“怪汤”,也成了他生活中一个雷打不动的习惯。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这成了他与那位萍水相逢的菱婆婆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三年时间,一千多个日夜,就这么在药香和那碗清淡的汤药中,悄然流逝。
他渐渐习惯了汤药的味道,也渐渐淡忘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
他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淡无波地继续下去。
直到那场席卷整个江南的灾难,毫无征兆地降临。
03
灾难的第一个信号,是天象。
那一年,从开春起,江南就再没有下过一场透雨。
往日里烟雨濛濛的水乡,被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河道见了底,田地裂开了蛛网般的口子,连空气都变得干燥而浑浊。
大旱之后,紧接着便是大疫。
起初,只是镇上有人无端发起高热,大家都以为是中了暑气,没太在意。
可很快,情况就变得不对劲了。
染病的人越来越多,症状也越来越凶险。
患者先是高热不退,头痛欲裂,继而便是剧烈的咳嗽和气喘,咳出来的痰中甚至带着血丝。
几天之后,病人的皮肤上会出现暗红色的斑点,密密麻麻,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旦出现红斑,便意味着离死不远了,不出三五日,人就会呼吸衰竭而亡。
恐慌,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在整个江南蔓延开来。
一座又一座城镇被封锁,昔日繁华的街道变得死寂,店铺关门,家家闭户,只有运送尸体的板车,在白天和黑夜发出“吱呀吱呀”的单调声响。
哀号和哭泣,成了小镇唯一的声音。
玄素的承仁堂,成了这座绝望孤城里,最后一座亮着灯的岛屿。
作为镇上唯一还敢开门接诊的郎中,他的药铺从早到晚都挤满了求医的病患和家属。
玄素几乎是豁出了性命在救人。
他日夜不休,看诊、开方、熬药,忙得脚不沾地,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药铺里的药材,以惊人的速度消耗着,很快,那些清热解毒的药材便见了底。
他看着那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人们,心如刀绞,却又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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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瘟疫的凶猛程度,远远超出了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一种“伤寒”或“温病”。
他翻遍了祖传的所有医书,尝试了无数种方剂,却都收效甚微,只能勉强缓解一些症状,却无法从根本上遏制病情的恶化。
死亡,以前所未有的姿态,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玄素眼睁睁地看着他熟悉的人,一个个倒下。
在他身边帮忙抓药多年的药童小安,前天还在抱怨药材不够用,昨天便发起高热,今天早上,人就已经僵硬了。
隔壁开杂货铺的王大叔,平日里最是热心,总会给玄素送些自家做的点心,三天前被他儿子背来求诊,如今,坟头的草或许都冒出了新芽。
甚至连几个原先因为害怕而关门的郎中,最终也没能逃过此劫,相继染病身亡。
空气中弥漫着死亡和草药混合的绝望气息,浓得化不开。
玄素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起皮,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他不能倒。
只要还有一个病人需要他,他就必须站在这里。
这天下午,他又送走了一具被草席草草包裹的尸体。
逝者是城东的李屠夫,一个壮得像头牛的汉子,从发病到去世,也不过四天时间。
玄素亲手为他合上了双眼,那双曾经充满活力的眼睛里,最后定格的是无尽的恐惧和不甘。
处理完一切,玄素拖着灌了铅一样的双腿,回到空无一人的药堂。
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身心都已疲惫到了极点。
他走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上一桶冰冷的井水,从头顶浇下。
刺骨的寒意让他瞬间打了个激灵,混沌的大脑也为之一清。
他扶着门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看着街上一片死寂的景象。
夕阳的余晖将整条街道染上了一层诡异的血红色,远处,隐隐约约又传来了新的哭声。
一种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是个大夫,可他救不了这些人。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在他面前死去。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如同一道惊雷,猛地劈进了他的脑海!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一震,四肢百骸瞬间涌上一股寒意,连脸上的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
从瘟疫爆发到现在,整整一个多月了。
他连一声寻常的咳嗽都没有。
这......这绝非寻常的运气!
这不是运气能解释的!
为什么?
在这场吞噬一切的瘟疫之中,为什么唯独他,能够安然无恙,百毒不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