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窗外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悄悄落在张永安工位那叠摆放整齐的凭证上。
他像过去十年里的每一个早晨一样,
提前半小时到岗,用软布仔细擦拭着计算器按键。
指尖触感温润,仿佛能抚平账目间所有细微的褶皱。
隔壁工位新来的会计董思聪,桌面干净得能反光。
只有一台最新款的超薄笔记本电脑,
与张永安手边那本边缘已磨得起毛的《企业会计准则详解》形成刺眼对比。
“张哥,早啊!”董思聪端着杯美式咖啡风风火火进来,
年轻的面庞上洋溢着一种张永安既熟悉又陌生的活力。
他曾几何时,也这般充满干劲。
“早。”张永安点点头,目光重新落回凭证,
手指熟练地敲击着计算器,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这声音是他职业生命的稳定节拍。
财务部晨会,气氛莫名凝重。
总经理沈志伟的手指关节敲击着桌面,
那声音不大,却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在场每个人的心上。
“永安的严谨,大家有目共睹。”沈总话锋一转,
“但现在市场竞争多激烈?我们要的是突破,是灵活性!”
“灵活性”三个字被他咬得很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张永安。
张永安感到后背有些发凉,他抿紧了嘴唇,没有接话。
下午,董思聪被单独叫进沈总办公室。
玻璃门隔音很好,但张永安看见沈总脸上绽开难得的笑意,
还亲切地拍了拍董思聪的肩膀。
一种不好的预感,像藤蔓悄悄爬上张永安的心头。
下班前,人事主管送来薪资调整通知单。
张永安看着那栏明显下调的数字,手指微微颤抖。
窗外已是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映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
他默默将通知单折好,塞进抽屉最底层,
那里还放着他师傅梁秀兰退休时送他的那只旧钢笔。
他不知道,半年后一个深夜,
一个急促的电话将彻底打破他来之不易的平静,
并将他推向一个关于原则与救赎的艰难抉择。
而一切伏笔,早已在日常的蛛丝马迹中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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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清晨五点半,生物钟准时唤醒了张永安。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没有惊动身旁还在熟睡的妻子。
厨房里,他烧上水,从橱柜里拿出那个用了多年的搪瓷杯。
杯身上印着的“先进工作者”字样已经斑驳模糊。
那是他入职第三年,师傅梁秀兰亲手颁给他的。
空气中弥漫着廉价茉莉花茶的香气,
他坐在旧沙发上,翻看着前一天带回的财经报纸。
手指划过那些关于税务新政的解读文章时,他会停顿片刻,眉头微蹙。
“爸,早上吃煎蛋行吗?”女儿揉着惺忪睡眼从房间出来。
“行,我给你做,你去念英语。”张永安放下报纸,系上围裙。
女儿今年高三,正是关键的时候。
厨房里响起滋啦啦的油声,混合着女儿磕磕巴巴的英语朗读声。
这平凡而安稳的晨间交响曲,是他奋斗十几年换来的。
七点整,他准时出门,搭乘那班熟悉的公交车。
车厢里挤满了和他一样行色匆匆的上班族。
他习惯性地找个靠窗的位置站定,
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个月要完成的报表。
公司财务部在大厦的十二楼。
他总是第一个到,用钥匙打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开启灯,让冷白色的光线驱散室内的昏暗。
他的工位靠窗,能看到楼下渐渐拥挤的车流。
他先给自己泡了杯浓茶,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擦拭计算器,整理凭证,核对前一天未完成的账目。
这些重复了十年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似仪式的庄重感。
“张哥,您也太早了吧!”实习生小王打着哈欠进来。
“习惯了。”张永安头也没抬,手指在计算器键盘上飞舞。
“凭证附件我都按顺序理好了,你直接录入系统就行。”
“谢谢张哥!”小王感激地说,随即压低声音,
“听说……今天沈总要来我们部门开会?”
张永安敲击计算器的手指顿了顿,只是“嗯”了一声。
晨会果然不太平。沈志伟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
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在投影幕布前,语气激昂。
“上季度利润率又下降了零点三个百分点!”
激光笔的红点在报表数据上跳跃,像不安的心跳。
“我们不能总抱着老黄历过日子!要有创新思维!”
沈总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张永安身上。
“尤其是财务部门,要敢于突破常规,为公司创造价值!”
张永安感到同事们投来的目光有些复杂。
他低下头,盯着自己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备注,
那都是他根据最新税收政策做的风险提示。
会议结束,众人鱼贯而出。董思聪快步跟上沈总,
低声说着什么,沈总边听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张永安默默回到自己的工位,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
茶杯边缘有个小小的缺口,是他多年前不小心磕碰的。
他摩挲着那个缺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桌上电话响起,是前台,说有他的快递。
他下楼取回一个厚厚的信封,拆开,
是一本新出版的《税收法规案例汇编》,扉页上有熟悉的字迹:
“永安,新法规变化大,抽空看看。秀兰。”
是师傅梁秀兰寄来的。这位退休多年的老会计,
仍然保持着订阅最新财经法规和案例的习惯,
看到有价值的,总会寄一份给这个她最看重的徒弟。
张永安心里一暖,小心地把书放在桌角那摞资料最上面。
那里已经堆了好几本梁师傅寄来的书和剪报。
旁边,是董思聪干净得过分的桌面,
只有那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闪着冷光。
02
接下来的几天,部门里的气氛明显不同。
沈总来的次数变多了,而且总是直接叫董思聪去他办公室。
玻璃门不再紧闭,时常能听到里面传来沈总爽朗的笑声。
董思聪走路都带着风,年轻的脸庞上自信满满。
这天下午,沈总召集财务部核心人员开小会。
董思聪站在投影仪前,侃侃而谈。
他提出了一套全新的“税务架构优化方案”,
涉及关联交易定价、研发费用加计扣除等复杂领域。
PPT做得花哨,各种箭头、流程图让人眼花缭乱。
“如果我们充分利用政策洼地,调整供应链布局,”
董思聪的声音充满蛊惑力,“预计年均可节税五百万元以上。”
“五百万?”沈总身体前倾,眼睛里闪着光,
“思聪,仔细说说,具体怎么操作?”
张永安坐在角落里,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快速记录着关键词和疑虑。
董思聪提到的某些关联方交易定价原则,
似乎游走在独立交易原则的灰色地带。
那些所谓“税收洼地”的优惠政策适用条件也相当苛刻。
“沈总,各位同事,”张永安终于忍不住开口,
他声音不大,但很清晰,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小董这个方案,听起来确实很有吸引力。”
他顿了顿,选择着措辞,“但是,里面有几个关键点,
比如关联交易的定价是否完全符合‘臂长原则’?
还有,我们在那些偏远地区设立的所谓‘研发中心’,
是否真的有实质性的研发活动和人员配备?”
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指向刚才记录的几个法规条款。
“最近总局刚出了典型案例通报,强调要打击‘假研发真避税’。
如果我们只是形式上满足条件,恐怕风险很大。”
董思聪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被笑容取代。
“张哥说得对,风险我们肯定要考虑。”
他切换了一张PPT,上面罗列了几家看似成功的案例。
“但这些操作在业内已经有成熟先例了,
只要我们把控好细节,做好资料备查,问题不大。
做生意嘛,总不能因为怕风险就裹足不前。”
沈总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看向张永安:
“永安,我知道你谨慎。但时代变了,
我们不能老是抱着条条框框,要有敢于试错的精神。”
他转向董思聪,语气明显缓和:“思聪,你尽快拿个详细方案出来,
需要什么资源,直接跟我汇报。”
散会后,张永安独自回到工位。
窗外天色阴沉,似乎要下雨了。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那些白纸黑字的法规,
在现实的利益面前,似乎变得轻飘飘的。
同事李大姐走过来,给他杯子里添了热水。
“永安,别往心里去。”她低声说,“沈总现在就看中能‘省钱’的。”
张永安苦笑着摇摇头:“李姐,这不是省钱,是闯红灯啊。”
“唉,谁知道呢。”李大姐叹口气,“现在风气就是这样。
你看小董,才来多久,眼看就要爬上去了。”
正说着,董思聪抱着一摞资料兴冲冲地回来。
“张哥,刚才会上我语气急了点,您别介意。”
他脸上挂着诚恳的笑,“您经验丰富,以后方案落实,
还得请您多把把关,帮兄弟看看哪里还有漏洞。”
张永安看着他年轻而精明的眼睛,
一时分不清这笑容里有几分真心,几分客套。
他只是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下班时,雨果然下了起来。
张永安站在大厦门口,看着雨中匆忙奔走的人群。
董思聪开着一辆崭新的白色轿车从地下车库驶出,
经过他身边时,缓缓停下,降下车窗。
“张哥,没带伞?捎您一段?”
“不用了,谢谢,我坐公交。”张永安摆摆手。
“那行,您慢点。”董思聪笑了笑,车窗升起,
轿车尾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划出两道红色的光晕,汇入车流。
张永安撑开那把用了多年,有些磨损的旧伞,
走进淅淅沥沥的雨里。公交站台离公司有段距离,
雨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冰凉的感觉蔓延上来。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师傅梁秀兰对他说过的话:
“永安,干我们这行,就像走钢丝,
一边是企业的效益,一边是国家的法度。
心眼要活,但底线要死。一步踩空,万劫不复。”
当时他年轻,未必完全理解这话的分量。
如今,他站在雨中,看着那辆白色轿车消失的方向,
似乎对“万劫不复”有了更具体的不安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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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董思聪的方案以惊人的速度推进着。
沈总亲自督阵,调配资源,几乎是一路绿灯。
财务部里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两派。
一派以年轻员工为主,围着董思聪转,
称他为“董老师”,热切地讨论着方案细节。
另一派则是李大姐这样的老员工,私下里为张永安抱不平,
但也仅限于背后叹气,明面上保持沉默。
张永安愈发沉默。他依旧准时上下班,
一丝不苟地处理着自己分内那些“传统”业务的账目。
只是他桌角那摞来自梁秀兰的书籍和剪报越来越厚。
他经常利用午休时间,仔细研读那些最新的稽查案例和法规解读。
有时,他会拿起电话,想打给师傅聊聊最近的困惑,
但号码拨到一半,又放下了。师傅年纪大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烦恼去打扰她退休后的清净。
一个月后,公司内部流传开一个小道消息。
董思聪牵头设立的“创新研发中心”已经正式运作,
据说第一笔大额的研发费用加计扣除申报已经准备提交。
消息灵通的人也悄悄议论,董思聪的薪资待遇水涨船高,
据说光是项目奖金就抵得上张永安大半年的工资。
这天发工资,张永安看着手机银行到账的短信,
数字比他预想的还要低一些。他默默收起手机。
旁边传来董思聪压抑着兴奋的打电话声:
“……妈,放心吧,钱我打过去了……嗯,换了家医院,
找个好点的大夫……对,公司挺看重我的……”
张永安听出电话那头似乎是董思聪母亲生病了。
他看着董思聪年轻的侧脸,那脸上有为家人解忧的轻松,
也有事业得意的锋芒。心里那点因待遇不公而产生的郁闷,
似乎被这无意间听到的孝心冲淡了些许。
但职业的警惕性让他无法真正安心。
他利用权限,悄悄调阅了那个“创新研发中心”的初期账目。
越是细看,他眉头锁得越紧。人员工资成本高得离谱,
但考勤记录却寥寥无几;采购的所谓“研发设备”,
多是市面上常见的办公电脑,发票开具内容却十分模糊。
他犹豫再三,还是敲开了沈总办公室的门。
“沈总,关于研发中心那边的账,我有些疑问。”
他把打印出来的几页关键凭证和数据放在沈总桌上。
沈志伟扫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永安,你怎么又来了?”他靠在椅背上,语气带着不耐,
“思聪那边的事情,我亲自盯着,不会有问题。
你要把精力放在本职工作上,别总盯着别人。”
“沈总,这不是盯着谁的问题。”张永安坚持道,
“这些费用立项依据不足,证据链也很脆弱,
一旦遇到稽查,很难说清楚。风险太大了。”
“风险风险!你就知道风险!”沈志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公司要发展,要靠利润!靠现金流!
思聪的方案,立竿见影,能看到真金白银!
你呢?除了泼冷水,还能为公司创造什么价值?”
“价值……”张永安重复着这个词,胸口像被堵住了。
他创造的价值,是十年如一日账实相符的严谨,
是让公司财务基础坚如磐石的稳健。
但这些,在沈志伟急功近利的眼光里,似乎一文不值。
“行了,你出去吧。”沈总挥挥手,不再看他,
“做好你自己的事。研发中心那边,不用你操心。”
张永安默默地收起那份他精心准备的资料,
转身走出总经理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合上,
隔绝了里面那个只看重短期利益的世界。
他回到自己的工位,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桌上,梁秀兰寄来的最新一期《税务研究》杂志刚刚送到。
封面文章标题赫然是:《严厉打击利用研发费用加计扣除政策逃避税行为》。
他拿起杂志,手指微微发颤。预感应验了,
可他却没有丝毫轻松,反而觉得心情更加沉重。
04
季度财务分析会如期举行。
会议室里座无虚席,气氛热烈。
沈志伟亲自做报告,红光满面,声音洪亮。
投影幕布上,展示着本季度亮眼的业绩数据。
尤其是利润指标,同比大幅提升。
“这一切,离不开我们全体员工的努力!”
沈总特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董思聪的方向,
“更离不开我们财务部门,特别是董思聪同志的大胆创新!
他主导的税务优化方案,为本季度贡献了超过三百万的利润!”
话音未落,会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董思聪站起身,微微鞠躬,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张永安坐在角落,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会议材料。
那上面,利润增长的数字确实醒目,
但他更关注的,是附注里轻描淡写提到的“其他收益”项,
以及现金流表中几个异常波动的科目。
轮到他汇报常规财务管理工作时,会场气氛明显冷了下来。
他依旧平铺直叙,讲着账务处理的规范性、内控流程的完善。
这些过去被认为是财务工作基石的内容,
此刻在“三百万利润”的光环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甚至能感觉到台下有些同事不耐烦的情绪。
会议的最后,是表彰环节。
沈总亲自将一个厚厚的红包递到董思聪手里,
宣布给他破格晋升一级,并奖励特殊贡献奖金十万元。
台下再次爆发出羡慕的掌声和喝彩。
紧接着,沈总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当然,我们在鼓励创新的同时,也要强调纪律。
个别同志,思想僵化,工作因循守旧,
不仅跟不上公司发展的步伐,还在内部散布消极言论。”
虽然没有点名,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瞟向张永安。
他感到脸颊发烫,仿佛被无数根细针扎着。
“经过管理层研究决定,”沈总的声音冰冷,
“对该同志进行薪酬调整,以观后效。
希望其能深刻反思,尽快转变工作思路。”
一张薄薄的薪资调整通知单,被人事经理送到张永安面前。
上面的数字,比他预想的降幅还要大。
几乎是同时,他听到旁边有人小声议论:
“听说董会计这下月薪要奔五万去了……”
“啧啧,顶老张半年工资了吧……”
张永安默默收起通知单,折叠好,放进衬衫口袋。
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着他的胸口。
散会后,人群簇拥着董思聪向外走,说着恭维的话。
张永安独自落在最后。经过布告栏时,
他看到新贴出的表彰通报,董思聪的名字赫然排在首位。
旁边贴着最新的工资晋级名单,董思聪的名字后面跟着惊人的涨幅。
而他的名字,排在末尾,后面是一个刺眼的向下箭头和调整后的数字。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短信:
“爸妈说想来看看孙女,周末过来住两天。
你下班顺便买点好菜,爸血压高,记得买低脂的。”
他看着短信,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那张通知单。
周末家庭团聚的温馨画面,瞬间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该如何向妻子解释这次降薪?
又该如何面对岳父母关切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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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降薪的决定,像一块巨石投入张永安平静的生活。
他选择了隐瞒。那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回家,
把工资卡交给妻子时,故意轻描淡写地说:
“这个月绩效一般,奖金少了点。”
妻子王淑芬正在厨房炒菜,油烟机嗡嗡响着。
她接过卡,随口应了声:“没事,够用就行。”
张永安心里松了口气,但愧疚感更深了。
他主动走进厨房帮忙剥蒜,试图用忙碌掩饰不安。
周末,岳父母果然来了。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老人给孙女带来了她爱吃的点心,絮叨着家常。
饭桌上,岳父抿了一口酒,关切地问:
“永安,最近工作还顺心吧?我看你气色不太好。”
“挺好的,爸,就是最近报表多,有点累。”张永安挤出一丝笑。
“那就好。”岳父点点头,“你们公司规模大,稳定最重要。
别像有些年轻人,总想着走捷径,风险大。”
老人无意的话,却像针一样扎在张永安心上。
他低头扒拉着碗里的饭,食不知味。
周日送走岳父母,妻子收拾房间时,
最终还是发现了那张被张永安藏起来的薪资调整通知单。
她没有大吵大闹,只是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红了眼眶。
“为什么……”她声音哽咽,“你干了十年,勤勤恳恳……”
张永安坐在她身边,笨拙地想拍拍她的背,手悬在半空又放下。
“公司……有公司的考虑。”他干巴巴地解释。
“什么考虑?就是欺负老实人!”王淑芬终于忍不住,
“那个新来的,叫什么董思聪的,他凭什么?
我听说他工资现在高得吓人!不就是会钻空子吗?”
“你别听别人乱说。”张永安试图安抚。
“我乱说?”妻子抬起头,眼泪掉下来,
“女儿明年就要高考了,上大学处处要钱!
爸妈年纪也大了,万一身体有个好歹……
你现在工资降这么多,让我们怎么办?”
张永安哑口无言。生活的重压此刻变得具体而尖锐。
他第一次对自己坚守的原则产生了动摇。
第二天上班,他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董思聪的工位换到了靠窗最好的位置,配了新的转椅。
他正意气风发地给几个年轻下属布置任务,
看到张永安,热情地打招呼:“张哥,早!”
那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却让张永安感到刺眼。
中午在食堂,他无意中听到邻桌的议论。
“听说了吗?董会计那套办法,其他公司也想学呢!”
“人家现在是沈总跟前的大红人,前途无量啊。”
“嗐,老实干活没用,还得有手段。”
“小声点,张会计在那边呢……”
议论声低了下去。张永安端着餐盘,默默找了个角落坐下。
饭菜吃到嘴里,如同嚼蜡。他开始怀疑,
是不是真的自己错了?是不是这个时代,
已经不再需要他这样恪守成规的“老古董”了?
下班后,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鬼使神差地,
走到了市中心一家新开的、装修豪华的汽车4S店门口。
透过明亮的落地窗,他看到董思聪正在里面,
兴致勃勃地试坐一辆价值不菲的SUV。
销售经理满脸堆笑地围着他转。
张永安站在街对面,看着这一幕。
晚风吹过他略显陈旧的西装外套。
他想起自己那辆骑了多年的电动车,
想起女儿想要一台新电脑犹豫了半年没敢开口,
想起妻子算计着超市打折券的神情。
一种混合着委屈、不甘和迷茫的情绪,
像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坚守的底线,
在赤裸的现实利益面前,似乎不堪一击。
06
纠结和压抑的气氛,缠绕了张永安好几天。
他做事依旧严谨,但那份投入和专注明显消散了。
更多的时候,他是对着电脑屏幕发呆,
或者反复翻看梁秀兰寄来的那些资料和案例。
一则新出的税务政策解读引起了他的注意。
文中特别强调,将重点稽查“名股实债”、
“虚假研发”等违规避税行为,并公布了举报渠道。
他的心猛地一沉。董思聪方案里的几个核心环节,
几乎完美“契合”了文中点名的风险点。
这天下午,沈志伟把张永安叫到办公室。
态度出乎意料地和蔼,甚至还亲自给他倒了杯水。
“永安啊,知道你最近受委屈了。”沈总开场道,
“公司的发展,需要各种类型的人才。
思聪呢,有闯劲,能打开局面。
你呢,稳重,是公司的定海神针。”
张永安默默听着,心里猜测着这番铺垫的目的。
“现在有个机会。”沈总身体前倾,压低声音,
“思聪那个方案,效果非常好,准备全面推广。
需要有个经验丰富的人帮他把握细节,控制风险。
我觉得你最合适。只要你点头,
薪资待遇马上恢复,还可以申请特殊津贴。”
张永安愣住了。他没想到沈总会提出这样的条件。
让他去给董思聪的方案“把关”,
实质上就是让他用自己的经验和资历,
去为那些游走在灰色地带的操作背书。
“沈总,我……”他艰难地开口,
“我认为那个方案本身的风险是根本性的,
不是靠后期细节把控能解决的。
最好的风险控制,就是不去触碰它。”
沈志伟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张永安!”他猛地一拍桌子,水杯震得一跳,
“我给你脸了是吧?你以为公司离了你就不转了?
我告诉你,现在是大势所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愤怒和失望像火山一样在张永安胸中爆发。
十年勤恳,换来的不是尊重,而是轻蔑的施舍。
他站起身,身体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沈总,谢谢您的‘好意’。”他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这个‘关’,我把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他转身就走,不顾沈志伟在身后的咆哮。
回到工位,他打开电脑,开始敲打辞职报告。
手指落在键盘上,异常平稳。十年来的点滴,
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师傅的话:
“心眼要活,但底线要死。”
报告打印出来,他签上自己的名字,笔墨浓重。
他把私人物品简单归拢到一个纸箱里:
那个旧计算器,几本专业书,梁秀兰寄来的资料,
还有桌上那个印着“先进工作者”的旧搪瓷杯。
抱着纸箱走出财务部时,正好碰上开完会回来的董思聪。
“张哥,你这是……”董思聪看着纸箱,一脸错愕。
“我辞职了。”张永安平静地说。
“啊?为什么呀?”董思聪跟上两步,“是不是因为……”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是因为沈总让你帮我把关的事?
张哥,你别意气用事,沈总也是为你好。
过来一起干,待遇肯定比你现在强多了。”
张永安停下脚步,看着眼前这个春风得意的年轻人。
他想说什么,比如风险,比如底线,
但看到董思聪眼中那种混合着真诚与功利的复杂光芒,
他忽然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思聪,”他最终只是淡淡地说,
“你还年轻,路还长。好自为之。”
说完,他抱着纸箱,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董思聪欲言又止的表情,
也隔绝了他为之付出十年青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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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离职后的日子,起初并不好过。
习惯了十几年规律的上班节奏,突然闲下来,
张永安感到一种巨大的空虚和失落。
他每天依旧早早醒来,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妻子王淑芬虽然支持他的决定,但眉宇间的忧虑藏不住。
家庭收入的锐减是实实在在的压力。
张永安开始积极地投简历、跑面试。
但他这个年纪,加上过于“传统”的财务背景,
在招聘市场上并不吃香。几次面试下来,
对方要么嫌他年龄大,要么委婉地表示,
他们需要的是“更富有创新精神和灵活性”的财务人员。
“灵活性”,又是这个词。张永安感到深深的讽刺。
一次次碰壁后,他暂时放弃了找工作的念头。
他开始接手更多的家务,研究菜谱,接送女儿上下学。
天气好的下午,他会去公园散步,看老人们下棋、锻炼。
表面看似悠闲,内心的焦虑却与日俱增。
他依然保持着阅读财经新闻和政策的习惯。
梁秀兰得知他离职后,打来一个长长的电话。
没有过多安慰,只是说:“歇歇也好,清清脑子。
底线守住了,人就立得住。别的,慢慢来。”
师傅的话给了他些许慰藉。他专门去买了几个新的笔记本,
开始系统整理自己多年积累的财务经验和案例分析。
这是一种习惯,也是一种精神寄托。
偶尔,他能从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那里,
听到一些关于公司的零星消息。
听说董思聪的“税务优化”方案全面铺开,效果显著,
公司利润报表愈发靓丽,甚至吸引了新的投资人。
董思聪本人更是风头无两,成了业内小有名气的“财税高手”,
四处讲课,风光无限。对比自己求职的窘境,
张永安只能报以无奈的苦笑。
季节从夏末转入深秋。窗外的梧桐树叶子渐渐变黄。
一天,张永安在图书馆查阅资料时,
偶然看到一本财经杂志,封面人物竟是董思聪。
标题颇为耸动:《青年财税鬼才,一年“创效”千万》。
他翻开内页,文章极尽渲染之能事,
将董思聪的方法描绘成点石成金的神奇魔术。
在文章末尾,记者提问是否存在政策风险时,
董思聪的回答滴水不漏:“我们所有操作均严格遵循现行法律法规,
并在专业机构指导下进行,追求的是阳光下的利润。”
张永安合上杂志,心情复杂。他走到窗前,
看着外面萧瑟的秋景。或许,真的是自己太落伍了?
这个世界,已经变成了他看不懂的样子。
那天晚上,女儿学校开家长会。
老师特别表扬了女儿成绩稳定,有望冲刺重点大学。
回家的路上,女儿挽着他的胳膊,小声说:
“爸,你别太累了。我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
女儿的话让他鼻子一酸。他拍拍女儿的手:
“别瞎想,爸有数。你安心学习就行。”
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书桌前,
翻看着自己整理的那些笔记,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
各种财务陷阱、税务风险点和真实的稽查案例。
这些在很多人看来是“杞人忧天”的东西,
却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他摩挲着笔记本粗糙的封面,
心中那份因为失业和对比而产生的动摇,
渐渐又被一种更坚实的东西取代。
只是他不知道,一场席卷而来的风暴,
即将印证他所有的“杞人忧天”。
08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下,
给城市覆盖上一层薄薄的银装。
张永安的生活已经逐渐步入新的轨道。
他接了一些帮小公司做账的零活,收入虽不高,但时间自由。
更重要的是,心态慢慢平和下来。
他开始享受这种不被KPI和人际关系追赶的慢节奏。
偶尔和前同事李大姐通个电话,聊聊近况。
李大姐总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叮嘱他保重身体。
这天下午,雪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
张永安刚从超市买菜回来,手机就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听起来。
“喂,是……是永安哥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切,
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李大姐。
“李姐?怎么了?你慢慢说。”张永安心头一紧。
“出事了!公司出大事了!”李大姐的声音带着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