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林小姐,你……你说什么?”王阿姨的嘴唇哆嗦着,眼里满是惊恐和不解,“你要辞掉我?开玩笑的吧?”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着那张曾因儿子的荣光而神采飞扬的脸瞬间褪尽血色,然后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家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儿子前程似锦,您也该享福了,我们家高攀不起。”
这个决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而湖水下的暗流,早已汹涌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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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王阿姨在我家工作了五年。
她叫王秀莲,一个沉默寡言的女人,像一块浸透了岁月风霜的旧抹布,不出声,但能擦掉生活里所有的尘埃。
我的工作室忙,丈夫张弛在大学里教书,女儿彤彤刚上幼儿园,家里需要一个信得过的人。
王秀莲就是那个人。
她刚来的时候,带着一种乡下人特有的拘谨和不安,手脚麻利,眼神却总是微微垂着,仿佛地面比人的脸更好看。
她做得一手好饭菜,清淡爽口,很对我们的胃。
她打扫的卫生,连我这个有轻微洁癖的设计师都挑不出毛病,窗台的缝隙里永远没有灰,浴室地漏里的头发她会一根根捡干净。
女儿彤彤很喜欢她,有时候我加班回来晚了,会看到王阿姨给彤彤讲着带浓重口音的故事,一大一小,身影被落地灯拉得很长,很温暖。
我和她之间,形成了一种超越普通雇佣关系的默契和温情。
我给她开的工资比市价高一些,年节的红包也从不含糊。
她则用她的勤劳和本分回报着这一切。
我知道她不容易,丈夫早逝,一个人在老家拉扯儿子长大,儿子是她的天,是她全部的指望。
这种平衡被打破,是在一个闷热的七月午后。
那天王阿姨正在厨房里煲汤,她的手机响了,是那种很老旧的和弦铃声。
她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接起来,只“喂”了一声,整个人就定住了。
她的身体开始轻微地发抖,嘴唇翕动着,眼睛越睁越大,里面迅速蓄满了水汽。
几秒钟后,泪水决堤而下。
她捂着嘴,发不出声音,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肩膀剧烈地耸动。
我吓了一跳,走过去轻拍她的背:“王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她挂掉电话,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林小姐……林小姐!”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脸上却绽放出一种近乎狂喜的光芒,“考上了!我们家李昂……考上清华了!”
那一瞬间,我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
我知道,这四个字对她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寡母用无数个日夜的辛劳、用弯了的脊梁、用被洗衣粉泡得发皱的双手,为儿子铺就的登天之路。
“太好了!王阿姨,真是天大的喜事!”我扶着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
她还在哭,却是喜悦的泪。
她开始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有出息了……我儿子有出息了……对得起他死去的爹了……”
我当即从钱包里抽出现金,又用微信转了一笔钱,凑了个吉利数字,塞进一个红包袋里递给她。
“王阿姨,这是我们家的一点心意,祝贺李昂金榜题名!”
她推辞着,手却在发抖。
“这使不得,林小姐,您平时对我就够好了……”
“拿着,必须拿着。这不仅是给你的,更是给李昂的,孩子这么争气,是你的福气,也是我们家的喜气。”我把红包硬塞到她手里。
我还提出,要请她和李昂一起吃顿大餐,好好庆祝一下。
王阿姨千恩万谢地收下了,那天的晚饭,她多炒了两个菜,脸上一直挂着那种压抑不住的、红光满面的笑容。
我以为,这喜悦会成为我们之间更温暖的催化剂。
我错了。
裂痕,正是在这喜悦的顶峰悄然出现的。
庆祝过后没几天,一些微妙的变化发生了。
周末下午,我陪女儿彤彤在客厅用平板电脑玩一个拼图游戏。
王阿姨打扫完卫生走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林小姐,彤彤可不能这么惯着。”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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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语重心长的优越感:“你看我们家李昂,从小我就不让他碰这些乱七八糟的。这孩子啊,就得从小抓紧了,心不能玩野了,将来才能有出息。”
她说完,还赞许似的拍了拍彤彤的头。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咯了一下,有点不舒服。
这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王秀莲。
但我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把平板收了起来。
我想,或许是她太高兴了,有点得意忘形,可以理解。
理解,有时候是一种纵容。
王阿姨的“得意忘形”,像一株被骤雨催生的藤蔓,开始疯狂地在我家的空间里蔓延。
首先变化的是她的工作状态。
她开始迟到。
“林小姐,不好意思啊,早上几个亲戚非要来家里给李昂送贺礼,走不开。”
她开始早退。
“林小姐,我得早点走,要去镇上订几桌酒,给李昂办升学宴。”
家里的卫生质量也直线下降。
02
以前光可鉴人的地板,现在走上去总感觉有些黏脚。
沙发底下,滚出了一个我上周就没见到的、彤彤的玩具小球,上面覆着一层灰。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她打电话的声音。
以前她接电话,总是躲到阳台或者自己的小屋,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打扰到我们。
现在,她会堂而皇之地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那是以前她打扫时才会碰的地方,用一种近乎宣告的音量,向电话那头的人播报她儿子的丰功伟绩。
“哎呀,是清华!还能有假?通知书都搁神龛上供着呢!”
“他老师说了,我们家李昂这脑子,将来不是当大科学家,就是当大领导!光宗耀祖啊!”
“以后?以后就去北京享福了呗!我儿子说了,再也不让我出来伺候人了!”
“伺候人”这三个字,她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咀嚼某种屈辱,又像是在品尝复仇的快感。
每当这时,在书房工作的我,和在客厅看书的张弛,都会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交换一个无奈的眼神。
张弛是个性格温吞的人,他劝我:“算了,她高兴嘛。一个农村妇女,一辈子就这么点盼头,如今实现了,还不让她吹吹牛啊?等九月份李昂开学走了,就好了。”
我没作声,但心里那根被咯到的刺,又深了一分。
直到一个周六的下午,张弛的一个同事,一位五十多岁的物理系教授,来家里做客。
王阿姨端茶出来。
按以往的规矩,她会把茶杯轻轻放下,然后安静地退开。
那天,她没有。
她把茶杯放在教授面前,不仅没走,还主动开了口。
“您是大学老师啊?”
教授愣了一下,很有礼貌地点点头:“是的。”
王阿姨立刻挺直了腰板,脸上露出那种我越来越熟悉的神情,一半是炫耀,一半是对未来的笃定。
“我们家李昂,今年也考上大学了,清华!”
“哦?那很了不起啊!恭喜恭喜!”教授客气地恭维道。
王阿姨显然对这种客气很不满意,她往前凑了凑,声音更大了。
“可不是嘛!我们家李昂学的可是精密仪器,国家最看重的那种!以后说不定啊,还得是您的领导呢!”
空气瞬间凝固了。
我看到教授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变得非常尴尬,又不好发作。
张弛的脸都快挂不住了,他赶紧打圆场:“哈哈,王阿姨真会开玩笑。老周,来,喝茶喝茶。”
王阿姨却浑然不觉,仿佛完成了一次漂亮的社交亮相,心满意足地转身进了厨房。
客厅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客人走后,张弛的脸色很难看。
我第一次,用一种非常严肃的、不容置辩的语气,对王阿姨说:“王阿姨,以后家里有客人,请您注意一下分寸。不该说的话,不要说。”
我以为她会像以前一样,即使不理解,也会惶恐地点头称是。
她没有。
她擦着一个盘子,头也没抬,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林小姐,您就是太严肃了。不就是跟个教授聊聊天嘛,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亮晶晶的东西。
“我们以后啊,也是要当‘夫人’的人了。跟这些有文化的人打交道,得提前适应一下上流社会嘛。”
“夫人”……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带着一股塑料的质感和刺鼻的味道,像一根滚烫的针,狠狠扎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看着她,突然觉得这个在我家待了五年的女人,变得无比陌生。
“夫人梦”一旦开始,就很难醒来。
王阿姨开始用行动诠释她对“上流社会”的理解。
首先,她开始擅自使用我的东西。
这不是偷,性质甚至比偷更让我难以接受。
偷窃是基于占有欲和侥幸心理,而她的行为,是基于一种“理所当然”的资格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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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在洗手台上的那瓶价格不菲的进口护手霜,我发现它被用过,瓶口残留着未擦净的膏体。
我问她,她承认得理直气壮。
“哦,我用了点。林小姐,我寻思着您也不差这点。以后免不了要跟我们李昂那些名校同学的家长见面握手,我这手太粗了,像老树皮,不是给儿子丢人嘛!”
她说完,还把手伸到我面前,展示着涂了护手霜后“滋润”的效果。
我放在玄关柜里的备用拖鞋,是给我偶尔来访的朋友准备的。
有一天,我看到王阿姨穿着那双粉色的、带着小绒球的拖鞋,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而她自己的那双布鞋,被随意地踢在门边。
张弛发现了,皱着眉说了她一句。
她振振有词:“张老师,这鞋放着也是放着。我这不是想着,以后去了北京,住进儿子买的大房子,也得穿这种鞋嘛,先体验体验。”
张弛对我摊摊手,脸上写满了“你看,我有什么办法”。
晚上,他再次劝我:“她就是心态失衡了,魔怔了。你跟一个被儿子冲昏头脑的农村妇女计较什么?再忍一个月,就一个月,等李昂走了,我保证她变回原样。”
我看着他,没有争辩。
我知道,有些东西,变了就是变了,回不去了。
我和王阿姨之间那道基于相互尊重的边界,已经被她用“我儿子是清华的”这把万能钥匙,撬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并且她正兴致勃勃地在豁口上修建她那座名为“夫人”的空中楼阁。
压垮骆驼的,从来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之前的每一根。
03
那个周六,就是最后一根。
我照例带女儿彤彤去上早教课,预计中午十二点才回家。
但那天课程提前结束,十一点刚过,我就带着女儿回到了家门口。
我掏出钥匙,正要开门,却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说笑声,还夹杂着一个孩子尖利的叫声和……一阵胡乱的、刺耳的钢琴声。
我心里一沉,立刻打开了门。
客厅里的景象,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
王阿姨,我的家政阿姨,正像一个女主人一样,带着两个陌生的中年妇女和一个大约七八岁的男孩,在我家里“参观”。
那个男孩,正站在我的钢琴前,用拳头兴奋地捶打着琴键,发出阵阵噪音。
王阿姨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我的衣帽间方向,正对她的“客人”们吹嘘着。
“看见没?那里面挂的,全是名牌!一件就顶我一年的工钱!不过这算啥,等我们家李昂将来在北京挣了大钱,给我买个比这大三倍的衣帽间!”
那两个女人发出艳羡的惊叹声。
“秀莲,你可真有福气!”
“就是啊,熬出头了!”
我的出现,打断了这场荒诞的“样板房参观会”。
客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看向我。
那个捶钢琴的男孩吓得躲到了他妈妈身后。
那两个女人脸上露出局促和尴尬。
唯独王阿姨,在最初的错愕之后,脸上迅速堆起了热情洋溢的笑容。
她没有丝毫的歉意,反而像一个真正的主人,在给我介绍她的客人。
“哎呀,林小姐回来啦!快,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房主林小姐,暂时在我家……哦不,我暂时在她家帮帮忙。”
她磕巴了一下,又立刻改口,那份急于撇清“保姆”身份的心态昭然若揭。
她拉过那两个女人:“这是我大姐,这是我外甥媳妇。她们非要来看看大城市里的高级房子是啥样的。”
然后她指着我,用一种吩咐的口气说:“来,林小姐,跟我姐和我外甥媳妇打个招呼。”
我没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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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甚至没有看那几个尴尬得手足无措的亲戚。
我的目光,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直直地落在王阿姨那张洋溢着虚假热情的脸上。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看着她。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阿姨脸上的笑容,在我冰冷的注视下,一点点僵硬,然后皲裂,最后垮塌下来。
她眼里的那种“主人翁”的光彩,迅速被一种熟悉的、久违的慌乱所取代。
“林……林小姐……”她结结巴巴地开口。
我越过她,走到那个男孩面前,把钢琴盖“啪”地一声合上。
然后,我转过身,对那两个女人说,声音不大,但清晰得像冰块撞击玻璃。
“参观结束了,请回吧。”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
张弛在我身边翻来覆去,叹着气。
“老婆,我知道你生气,这事儿王阿姨做得是太过分了。可……你刚才当着她亲戚的面,一点没给她留脸,是不是有点太……太绝了?”
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
绝吗?
或许吧。
我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一幕幕闪过王阿姨这五年来的片段。
她在我孕吐最严重时,变着花样做开胃小菜送到床边。
她在彤彤半夜发高烧时,陪着我一夜没合眼,用温水一遍遍擦拭孩子的身体。
她在我偶尔抱怨工作不顺时,会笨拙地安慰我:“林小姐,您这么能干,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些好,都是真的。
那些温情,也都不是假的。
但今天客厅里的那一幕,也是真的。
她脸上那种反客为主的理所当然,她语气里那种把我当成背景板的傲慢,都像一把生了锈的锯子,在我心里来回拉扯。
我们之间那份微妙的、需要双方共同维护的平衡,已经被彻底打破了。
尊重,从来不是单方面的施舍。
当一方认为自己有资格凌驾于另一方之上时,所有的温情和默契,都会变成廉价的粉饰。
我想了一夜,不是在犹豫要不要辞退她,而是在思考用什么方式。
天亮的时候,我做出了决定。
第二天早上,王阿姨准时来了。
她的表情很不自然,带着一丝讨好和畏惧,眼圈还有些红肿,想必是昨晚被亲戚数落了,或者自己也哭过。
她干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卖力,地板擦得锃亮,仿佛想用这种方式抹去昨天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打扰她。
等她做完所有的家务,我让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
这还是我第一次“请”她坐在这个位置。
她显得局促不安,双手绞着围裙的一角,不敢看我。
张弛也从书房出来了,他站在我旁边,脸上带着担忧,似乎想开口说什么,被我用一个制止的眼神挡了回去。
我从茶几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厚信封,轻轻推到她面前。
信封里,是她这个月的全额工资,以及额外一个月的薪水作为补偿。
王阿姨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就褪了,她惊慌地看着那个信封,又看看我。
“林小姐,这是……?”她的声音在发颤。
我看着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微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王阿姨,恭喜你啊,培养出李昂这么优秀的孩子。一个人把他拉扯大,还考上了清华,您真的太了不起了。”
04
我的夸赞似乎让她找到了些许底气,或者说,让她暂时忘记了眼前的信封。
她那熄灭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光,腰板也不自觉地挺直了一些。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她几乎是本能地接了一句,语气里的得意已经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我脸上的微笑弧度没有变,继续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是啊,李昂前程似锦,未来不可限量。您作为他母亲,也劳累了大半辈子,是时候享享清福,等着当‘大学问家的母亲’、‘大领导的妈妈’了。”
我特意加重了“母亲”和“妈妈”这两个身份标签,而不是“保姆”。
这句话,像一瓢热油,浇在了她刚刚燃起的小火苗上。
王阿姨脸上的得意神情越来越浓,她彻底放松了警惕,以为我之前的冷漠只是气话,现在是在真心实意地恭维她,向她“低头”。
她甚至带着一丝炫耀的口气,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那是自然!我儿子都跟我说好了,等他一毕业,有了出息,马上就把我接到北京去!买大房子!再也不用出来看人脸色,伺候人了!”
我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但眼神,在那一瞬间,已经冷了下来,像冬日结冰的湖面。
我看着她那张因幻想而涨红的脸,一字一句,吐字清晰地说道:“所以啊,王阿姨。”
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不解地看着我。
“您儿子有这样远大的前程,您也马上就是享福的贵人了。我们家就是个普通工薪家庭,实在是用不起您这尊大佛了。”
我伸出手指,将那个厚厚的信封,又往前推了一寸,推到了她的手边。
“这个信封您收好,账我们算清楚了。从今天起,您就不用再来了。”
我顿了顿,迎着她瞬间僵住、难以置信的目光,补上了那句早已在心里盘算了无数遍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