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天真的没看见那辆车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电话里问她。
林晚沉默了很久,久到窗外的雨水都像是凝固在了玻璃上,她说,“我只看见了雨,非常非常大的雨。”
01
那股味道是从高峻的羊绒大衣上飘过来的。
像一小撮藏在棉花里的针,看不见,却在你不经意的时候扎你一下,不深,但足够让你心里一凛。
林晚正在厨房里炖一锅松茸鸡汤,为了他们结婚八周年的纪念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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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像是一串串温润的珍珠,整个厨房都弥漫着一种油润而温暖的香气。
这是家的味道,是她花了八年时间,用自己的青春和耐心,一点点熬出来的味道。
高峻回来的时候,带回了满身的寒气和那股陌生的香水味。
那是一种昂贵的、极具侵略性的花香,馥郁得像一朵在午夜里强行盛开的黑色玫瑰,和她厨房里温吞的鸡汤味格格不入。
高峻脱下大衣,随手扔在沙发上,林晚走过去,准备挂起来。
手指触到那柔软的羊绒,那股味道便更清晰地钻进她的鼻子里,丝丝缕缕,缠绕不休。
她顿住了,像一尊被点穴的雕像,手里还捏着那件昂贵的大衣。
“怎么了。”
高峻扯了扯领带,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他坐在沙发上,身体陷在柔软的皮革里,像一团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
林晚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你身上有香水味。”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鸡汤仍在不知疲倦地“咕嘟”作响。
高峻的眼睛眯了起来,他审视着林晚的背影,那是一种鹰隼审视猎物的目光,冰冷而锐利。
“应酬,一个客户非要凑过来,沾上的。”
他的解释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
“哦。”
林晚应了一声,把大衣挂好。
她回到厨房,关掉了火,用汤勺搅动着那锅金黄的鸡汤。
一圈,又一圈,仿佛要将心底那点刚刚冒头的不安给搅碎,溶进这滚烫的汤里。
晚餐的气氛有些沉闷。
林晚精心准备的菜肴在高峻面前,仿佛失去了颜色和味道。
他只是象征性地动了几筷子,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他毫无表情的脸。
“最近公司很忙。”
他突然开口,像是为了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新来的那个助理,宋瑶,很有闯劲。”
林晚的心又被那根看不见的针扎了一下。
宋瑶。
这个名字她听过不止一次了。
高峻最近总是在她面前提起这个名字,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
“她一个女孩子,跟着我跑项目,三天两夜连轴转,眼睛都不眨一下。”
高峻放下手机,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肉,又放下,似乎觉得索然无味。
“不像有些人,在家里待着,养尊处优,还总觉得全世界都欠她的。”
他的话没有指名道姓,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火辣辣地打在林晚的脸上。
林晚低着头,看着碗里那块被她用筷子戳得稀烂的豆腐。
八年前,她也是一家知名设计公司里前途无量的设计师,是那个可以为了一个方案三天两夜不合眼的“拼命三娘”。
是高峻对她说,“晚晚,别那么辛苦了,我养你。”
是高峻对她说,“一个家,总要有一个人牺牲。”
于是她收起了自己的才华和野心,像一件珍贵的瓷器,把自己安安稳稳地摆放在了这个叫“家”的陈列架上。
她以为这是爱情,后来才慢慢发现,这或许只是他用来展示自己成功的一个战利品。
高峻吃完饭,就钻进了书房。
林晚一个人收拾着杯盘狼藉的餐桌,那锅几乎没怎么动的鸡汤已经凉了,表面凝结起一层薄薄的黄油,像是一张衰老的面具。
深夜,林晚失眠了。
她在储藏室里整理旧物,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排遣内心的烦闷。
一个落了灰的箱子里,她翻出了一叠信。
是弟弟林晨写给她的。
林晨比她小五岁,是一名建筑工人,常年跟着工程队在各个城市间奔波。
信里的字迹歪歪扭扭,但充满了年轻男孩的朝气和对姐姐的关心。
她抽出一封最新的,那是两年前的信。
信里写着:“姐,那个姓高的不是什么好鸟,我看他那双眼睛,总像是在算计什么。”
“他看你的时候,不像是在看老婆,像是在看一件家具。”
“姐,你别傻乎乎地什么都信他,给自己留条后路。”
当时她看到这封信,只觉得是弟弟年轻冲动,不懂得成年人婚姻的复杂。
她还笑着回信说他想多了。
现在,那些歪歪扭扭的字,却像一条条鞭子,抽打着她的心。
原来,最不懂的人,是她自己。
那颗不安的种子,就在这个漫长的、充斥着陌生香水味的纪念日夜晚,悄无声息地在她心里破土而出,长出了名为“怀疑”的藤蔓。
暴风雨的到来,往往比天气预报里说的要快得多。
那个周末,林晚正在阳台上给她的那些宝贝花草浇水。
阳光很好,透过叶片的缝隙洒下来,斑驳陆离。
她觉得自己的生活就像这些植物,看似平静,其实内里早已被虫蛀空了。
门铃响了。
她以为是高峻忘了带钥匙。
打开门,她看见了高峻,以及他身后那个年轻、漂亮、浑身散发着那股昂贵香水味的女人。
宋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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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是那晚香水的实体化身,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眼神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倨傲。
林晚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嫂子。”
宋瑶率先开口,声音清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她越过僵在门口的林晚,径直走了进来,像一个女主人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她的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林晚的心尖上。
“高总总说嫂子把家收拾得特别温馨。”
宋瑶的手指划过玄关的柜子,然后像是被灰尘弄脏了一样,嫌弃地弹了弹。
“今天一看,是挺……复古的。”
高峻关上门,站在宋瑶身边,他没有看林晚一眼,仿佛她只是一个透明的摆设。
“林晚,我们谈谈。”
高峻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拉着宋瑶在沙发上坐下,那个位置,曾经是林晚最喜欢待的地方。
林晚站在客厅中央,手脚冰凉。
她看着眼前的两个人,那个她爱了八年的丈夫,和那个年轻的、陌生的女人,他们坐在一起,是那么的“般配”,而她自己,穿着洗得发白的家居服,头发随便挽着,像一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
“你想谈什么。”
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像是在沙漠里走了三天三夜。
高峻翘起二郎腿,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用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她。
“这个家,该换个女主人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林晚的耳边轰然炸响。
“宋瑶比你年轻,比你有能力,她能在事业上帮我。”
“而你,林晚,你已经跟不上我的脚步了。”
“你每天想的,除了柴米油盐,就是我又沾了谁的香水味。”
“我厌倦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捅进林晚最柔软的心脏。
宋瑶在一旁,嘴角挂着一丝胜利者的微笑,她甚至还亲昵地挽住了高峻的手臂,像是在宣示主权。
林晚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
“高峻,你混蛋。”
她用尽全身力气喊了出来。
“我为你放弃了我的事业,我为你生儿育女,我为你操持这个家八年。”
“现在你跟我说,你厌倦了。”
“你把我当什么了。”
高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耐。
“我没亏待你。”
他从茶几下拿出一份文件,扔在林晚面前。
“这是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
“房子归我,车子归我,公司的股份你一分钱都没有。”
“看在你跟了我八年的份上,这套房子里你买的那些锅碗瓢盆,我让你带走。”
他的话语,比西伯利亚的寒风还要冷酷。
林晚看着那份协议,白纸黑字,条条款款,都像是在嘲笑她这八年的愚蠢和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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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着今天,给她这致命的一击。
02
林晚没有去看那份协议。
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高峻,那个她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男人。
“我不离。”
她说,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
“这个家是我的,我不会走的。”
高峻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像是失去了一切耐心。
“林晚,别给脸不要脸。”
宋瑶在一旁娇笑着开口,声音像是淬了糖的毒药。
“嫂子,你都人老珠黄了,还霸着高总有什么意思呢。”
“女人啊,贵有自知之明,你配不上现在的他了。”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林晚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冲了过去。
她想撕烂宋瑶那张虚伪的笑脸。
但她还没靠近,就被高峻一把推开。
高峻的力气很大,林晚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世界在她眼前旋转,耳朵里嗡嗡作响。
她看见高峻像一堵墙一样护在宋瑶身前,满眼厌恶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堆令人作呕的垃圾。
“你疯了吗。”
高峻怒吼道。
宋瑶从他身后探出头,脸上带着惊恐,但眼底深处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高总,我好怕,她是不是想杀了我。”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充满了委屈。
高峻的心瞬间就软了,他回头安慰着宋了一下,再转过头看林晚时,眼神已经冷得像冰。
“林晚,这是你自找的。”
他说完,走上前,一把抓住林晚的头发,将她拖到茶几前。
“签了它。”
他把那份离婚协议和一支笔,狠狠地摔在她的面前。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林晚的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她不签。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反抗着。
然后,她就感觉到了一记重重的耳光。
是高峻打的。
那个曾经连她切菜切到手都会心疼半天的男人,如今却毫不留情地给了她一巴掌。
还不止。
宋瑶也冲了上来,用她那尖利的指甲,在林晚的脸上、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个默契的刽子手,对她进行着一场残忍的、公开的处刑。
客厅里,上演着一场滑稽而又血腥的闹剧。
曾经的爱人变成了施暴者,一个外来的闯入者成了帮凶。
林晚被打倒在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被踩烂了的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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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透过朦胧的泪眼,看到了墙上那面巨大的装饰镜。
镜子里,映出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头发散乱,脸颊红肿,嘴角还带着血丝。
而在她身后,高峻正搂着宋瑶,宋瑶则像一只得胜的孔雀,将头靠在高峻的肩膀上,他们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看着镜子里丑态百出的她。
那一刻,林晚的心,死了。
像一盏油灯,燃尽了最后一滴油,彻底熄灭了。
哀莫大于心死。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她走到茶几前,拿起那支笔,在那份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林晚。
那两个字,她写得歪歪扭扭,像是用尽了她余生的所有力气。
然后,她转身,走进卧室,拿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其实,她早就预感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它来得这么快,这么残忍。
她没有带走任何东西,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弟弟的照片。
这个她付出了整个青春和心血的家,如今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华丽的坟墓。
她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向门口。
高峻和宋瑶就站在客厅中央,像是在欣赏一出他们亲手导演的好戏。
03
林晚拉开院门的那一刻,天空阴沉得像是要塌下来一样。
没有风,空气凝固着,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粘稠和压抑。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这栋她住了八年的房子。
红色的砖墙,白色的窗棂,院子里还有她亲手种下的月季花。
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一切又都变得面目全非。
泪水,终于还是不争气地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引擎轰鸣声,毫无预兆地从街道的拐角处炸响。
紧接着,是更加尖锐的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狠狠地刮擦着一块巨大的玻璃。
林晚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一辆巨大的、蓝色的搅拌车,像一头被激怒了的史前巨兽,正以一种完全失控的姿态,朝着她家的院子冲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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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了。
她看到搅拌车撞断了邻居家门口的栅栏,木屑纷飞。
她看到它巨大的车轮碾过路边的花坛,泥土和花瓣四溅。
它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它的目标明确得让人不寒而栗。
——就是她家的院子。
而高峻和宋瑶,在听到动静后,也走出了别墅,正站在院子里。
他们脸上还带着那种高高在上的、得意的笑容,准备亲眼看着林晚这个失败者,滚出他们的世界。
他们看到了那辆失控的搅拌车。
宋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极致的惊恐,她张大了嘴,似乎想尖叫,但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高峻的反应快一点,他下意识地想把宋瑶推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搅拌车撞断了院子的矮墙,砖石碎块像炮弹一样四处飞射。
那辆巨大的钢铁猛兽,以一种无可阻挡的、摧枯拉朽的姿态,冲进了院子。
然后,径直从高峻和宋瑶的身上,碾了过去。
没有惊叫,没有哀嚎。
所有的声音,都被那巨大的、碾碎一切的声响所掩盖。
现场一片狼藉,血肉模糊。
蓝色的车身下,是一片刺目的、触目惊心的红色。
林晚就站在院门口,离那辆车不到五米。
她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那恐怖的、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她的视网膜上。
巨大的冲击和惊吓,瞬间抽空了她所有的力气和神志。
她的世界天旋地转,最终陷入一片无边的黑暗。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的眼睛似乎穿透了那沾满血污和灰尘的驾驶室玻璃。
她好像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熟悉,却又因为恐惧和距离而变得模糊不清的脸。
林晚是在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中醒来的。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
是医院。
她还没来得及弄清楚状况,一张冰冷的、毫无表情的脸就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
“林晚女士,是吗。”
男人穿着警服,语气公事公办。
“我是市刑警队的张警官。”
林晚的记忆像是断了片的录像带,过了好一会儿,那个恐怖的、血腥的画面才猛地重新连接上。
搅拌车,高峻,宋瑶……。
“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她的声音嘶哑,像是一把生了锈的锯子。
张警官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看穿她内心的一切想法。
“高峻和宋瑶,当场死亡。”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但奇怪的是,除了恐惧,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悲伤。
“那是一场……意外,对吗。”
她看着张警官,眼神里带着一丝乞求。
张警官嘴角微微一撇,露出一个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弧度。
“一场发生在你的丈夫带着情人逼你签下不平等离婚协议,并将你扫地出门时的‘意外’。”
“一场让你从一个即将净身出户的可怜妻子,瞬间变成数千万遗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的‘意外’。”
“林女士,你不觉得,这场‘意外’发生得……太过巧合了吗。”
张警官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冰冷的手术刀,一层一层地剖开林晚试图用来保护自己的外壳。
林晚愣住了。
她这才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仇人暴毙的“爽”感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一口巨大的、黑不见底的锅,就已经狠狠地扣在了她的头上。
她从一个婚姻的受害者,转瞬之间,变成了这场离奇命案的头号嫌疑人。
这场“天降正义”,不仅没有解救她,反而将她推向了一个更加深不见底的深渊。
“不……不是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辩解显得苍白而无力。
张警官没有理会她的辩解,他只是像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继续说道。
“我们已经查明了肇事司机的身份。”
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晚的脸,不放过她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递给她一张照片。可当看清照片上的人后,林晚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如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