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那盆兰花。”他用雪茄指着窗台,烟灰簌簌地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和你一样。”
“怎么讲。”她问,声音平淡得像一杯温水。“看着名贵,娇气,实际上离了这座温室,一天也活不了。”男人轻笑起来,笑声里满是恩赐般的傲慢。
“是吗。”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那盆花,幽幽地说:“或许,你从不知道,这盆花才是这屋子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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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苏晚觉得这五年像一场漫长而精致的感冒。
起初是轻微的鼻塞,一点点不适,你以为开窗通风就能好。
后来是持续的低烧,耗着你的精神,让你懒得动弹,只想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床的名字叫婚姻。
再后来,高烧不退,浑身骨头缝里都疼,你才惊觉,这病不致命,但足以废掉你。
此刻,她就在病灶的中心。
陆振宇的董事长办公室,大得像一座小型的宫殿,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水晶吊灯细碎而刺眼的光。
空气里弥漫着三种味道。
古龙水的味道,属于陆振宇,浓烈,霸道,充满了雄性的侵略感。
咖啡的味道,属于他的律师团队,冷静,刻板,像一排排没有感情的法律条文。
最后一种,是绝望的味道,无色无形,只在苏晚的鼻腔里萦绕。
一份离婚协议书,像一张冰冷的判决书,被陆振宇用两根手指推到她面前。
纸张滑过红木桌面,发出“沙”的一声轻响,像一条蛇吐着信子。
“签了它。”陆振宇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听不出丝毫温度。
他的双腿交叠,靠在真皮座椅里,那种姿态,不像在和妻子谈离婚,更像在打发一个上门乞讨的乞丐。
苏晚的目光落在协议书上。
郊区的一套小公寓。
十万现金。
这便是她五年婚姻的全部残值。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
她像一只勤劳的蜘蛛,将自己所有的青春和才华吐成丝,为他编织了一个名为“家”的温暖的巢。
他累了,她递上热茶。
他饿了,她端上热汤。
他的每一件衬衫,领口都平整得像艺术品。
他的每一个商业决策,在她这里,总能得到最温柔的倾听和无条件的支持。
她放弃了自己的一切,收敛了所有的光芒,甘心做他身后那个模糊的影子。
而现在,他连这个影子都嫌多余。
“怎么。”陆振宇见她不动,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嫌少。”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身体前倾,用那双曾经让她沉溺的眼睛打量着她,目光却像在评估一件打了折的商品。
“苏晚,做人要知足。”他说,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这十万块,够你省吃俭用过几年了。”
“你别忘了,你身上穿的,手上戴的,哪一样不是我给你的。”
“离开我,你什么都不是。”
“以后就准备喝西北风吧。”
他享受着这种居高临下的快感,他期待看到她崩溃,看到她哭泣,看到她像所有被抛弃的女人那样,歇斯底里地乞求。
那将是他这场胜利最完美的注脚。
但苏晚没有。
她甚至连眉毛都没有抖一下。
她的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反而让陆振宇感到了一丝莫名的烦躁。
一阵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身姿摇曳的女人走了进来。
林菲菲。
她像一只宣告胜利的孔雀,径直走到陆振宇身边,双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脖子,用一种宣示主权的姿态,将目光投向苏晚。
她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胜利者的炫耀。
她的腹部微微隆起,虽然并不明显,但她刻意挺了挺,生怕苏晚看不见。
“振宇,都谈好了吗。”她的声音又娇又软,像浸了蜜的毒药。“我肚子里的宝宝,可等不及要一个名正言顺的身份了。”
陆振宇搂住她的腰,脸上的冷漠瞬间化为宠溺。
“快了,宝贝。”他安抚道,目光却再次转向苏晚,带着一丝不耐。“苏晚,别浪费大家的时间。”
苏晚的视线从那份协议,缓缓移到林菲菲的脸上,最后,落在了陆振宇那张英俊却无比陌生的面孔上。
她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
那是振宇集团刚起步不久,遇到了一场几乎致命的供应链危机。
几十家供应商同时发难,要求提高原材料价格,否则就集体断供。
陆振宇焦头烂额,在家里发了通宵的火,摔碎了她最爱的一只青花瓷瓶。
那天深夜,她给他煮了一碗莲子羹,小心翼翼地端到书房。
她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轻声说:“振宇,我记得外公以前讲过一个故事。”
“别烦我。”他挥手打断她,语气恶劣。
她没有走,继续说:“那个故事说,当所有人都想把东西高价卖给你的时候,你可以反过来,把自己变成唯一的买家,让他们竞价。”
她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解释“反向采购”和建立独家采购渠道的概念,那是她从小听外公在商界浮沉的故事里,印象最深的一个。
“够了。”陆振宇猛地抬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一个女人懂什么商业。”
“妇人之见。”
“你以为生意是你在菜市场买白菜吗。”
“管好你的厨房和插花,就是你对我最大的帮助。”
那些刻薄的话,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扎进她的心里。
她默默地端着那碗没动的莲子羹,退出了书房。
几天后,危机解除了。
在庆功宴上,陆振宇意气风发,高高举起酒杯,对着公司的副总大加赞赏:“这次多亏了王副总,他提出的‘反向竞标采购’方案,简直是神来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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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所有人的膜拜和赞美,却早已忘了那个深夜,那个被他斥责为“妇人之见”的建议。
从那一刻起,苏晚就知道,她心里的某样东西,碎了。
还有结婚五周年的纪念日。
她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
她订了他最爱的餐厅,却在最后一刻取消,决定亲手为他做一顿烛光晚餐。
她从下午一直忙到傍晚,法式焗蜗牛,惠灵顿牛排,黑松露浓汤,每一道都是他的最爱。
她换上他送她的第一条裙子,点上香薰蜡烛,开了那瓶珍藏多年的拉菲。
她从七点等到九点。
又从九点等到十二点。
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
蜡烛流尽了最后一滴泪。
午夜过后,他终于回来了。
带着满身的酒气,和一股不属于她的,甜腻的香水味。
那味道,和今天林菲菲身上的,一模一样。
他醉醺醺地推开她,倒在沙发上,含糊不清地说:“谈……谈业务……太累了……”
苏晚看着一桌狼藉,和那个沉睡的男人。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默默地把所有东西都收进垃圾桶,然后,将那条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裙子,剪碎。
那晚,她第一次发现,失望的尽头,不是痛苦,而是一种彻骨的平静。
她爱过的那个陆振宇,已经死在那顿变凉的晚餐里了。
无数的画面在苏晚脑中闪过,最后都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终于抬起手,却不是去拿那支笔。
她将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缓缓地,摘了下来。
那颗硕大的钻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芒,像一滴昂贵的眼泪。
“这个,还给你。”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当年你说,它代表永恒的承诺。”
“现在看来,它和你一样,都很廉价。”
她把戒指轻轻放在那份离婚协议上。
钻石和纸张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像一个句号。
宣告着一段感情的彻底终结。
陆振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质疑他的价值,尤其是这个一直依附于他的女人。
“苏晚。”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别不识抬举。”
苏晚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朵开在冰原上的花,带着一种决绝的美。
“陆振宇。”她说,“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她再也没有看他一眼,平静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迎着风雪的白杨。
没有哭闹,没有乞求,没有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狼狈。
这种极致的冷静,像一根看不见的针,狠狠扎进了陆振宇那颗被自负填满的心脏,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和不安。
一个连离开他都如此平静的女人,真的会如他所愿去喝西北风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他粗暴地掐灭了。
不可能。
她只是在故作镇定。
是她最后的,可笑的自尊心在作祟。
“哼,装模作样。”他冷哼一声,对身边的林菲菲说:“看着吧,不出三天,她就会哭着回来求我。”
林菲菲娇笑着,将削好的苹果递到他嘴边,眼神里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02
苏晚刚走到电梯口,按下了下行键。
电梯门缓缓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像一个等待她踏入的,全新的未知世界。
她深吸一口气,正要走进去。
就在这时,陆振宇办公室里那台红色的,最高加密级别的私人电话,毫无征兆地,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那声音,尖锐,急促,像一只被掐住喉咙的垂死的天鹅。
陆振宇不耐烦地拿起电话,准备呵斥是哪个不长眼的下属敢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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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他公司首席法务官,一个年近五十,向来以沉稳著称的老人的声音。
那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惊恐和颤抖,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陆……陆董。”
“出……出大事了。”
陆振宇皱起眉头:“什么事,慢慢说。”
“慢不了啊陆董。”法务官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哭腔。“我们……我们刚刚在准备股权变更的法律文件,就是您和夫人离婚……需要向董事会通报的那份……”
“就在刚刚,系统触发了一个最高优先级的信托条款。”
陆振宇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了上来:“什么信托。”
“就是……就是公司最大的那个匿名股东。”法务官的声音结结巴巴,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个……那个占股51%的神秘投资方……‘S.W.信托基金’。”
S.W.。
这两个字母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陆振宇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
在他创业最艰难的时候,是有一笔神秘的资金注入,才让他起死回生。
那笔资金的代理人只提出了一个要求,就是让他娶苏晚为妻。
当时的他,走投无路,而苏晚,美丽,温婉,带得出去,也符合他对一个妻子的所有想象。
他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商业联姻。
他以为,那个神秘的投资人,是某个看好他潜力的商业巨擘,而苏晚,只是那个巨擘的亲戚。
他从来没有把这两件事真正联系在一起。
他更愿意相信,他今天的成功,全凭自己的能力和汗水。
“那个信托……到底怎么了。”他的声音也开始发抖。
法务官在那头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吼出了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