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您好，是陈风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冰冷而公式。
“是我，请问您是？”我正拿着客户的设计图纸，以为是工作上的事。
“这里是市商业银行信贷部。我们正式通知您，您在我行名下三百万元的个人经营性贷款已严重逾期，我行即将向法院申请，对您名下位于梧桐小区的房产进行查封拍卖。”
01
我叫陈风，今年三十有五，人生可以说刚刚达到一个顶峰，却又好像瞬间就要坠入深渊。
在邻居和朋友眼里，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生赢家。
我有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林婉，她总能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我在外打拼一天后，回到家总能感到一阵温暖。
我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叫朵朵，今年六岁，马上就要上小学了。
为了她，我们一年前倾尽所有，又跟亲戚朋友凑了点，全款买下了这套市中心最好的学区房。
房子不大，九十平，但每一寸都是我亲手设计装修的，温馨又舒适。
我常常在晚饭后，看着妻子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和女儿在客厅地毯上玩耍的笑脸，觉得这辈子所有的苦都吃得值了。
我总以为，好日子会这样一直延续下去，直到我退休，看着朵朵也组建自己的家庭。
可我没想到，一个电话，就将我所有的安稳和幸福，击得粉碎。
那天是个周三的下午，我正在给一个客户的项目收尾，手机响了。
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以为是新客户，便客气地接了起来。
“您好，是陈风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很公式化的女人。
“是我，请问您是哪位？”我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用笔在图纸上标注。
“这里是市商业银行信贷部，我们致电是通知您，您在我行的一笔三百万元人民币的个人消费贷款已严重逾期。”
女人的声音像没有感情的机器，冰冷地砸进我的耳朵里。
我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遇到了电话诈骗。
“搞错了吧，我从来没在你们银行贷过款。”我不耐烦地说道，现在的骗子真是越来越猖獗了。
“陈风先生，身份证号是320xxxxxxxxxxxxxxx，对吗？”对方准确无误地报出了我的身份证号码。
我的心咯噔一下，握着笔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我们核对过信息，绝对无误。”
“根据贷款合同，由于您严重逾key，我们银行将向法院申请强制执行，对您名下位于幸福路梧桐小区的房产进行查封拍卖。”
幸福路梧桐小区，那正是我女儿的学区房，我全家用血汗钱换来的家。
查封？拍卖？我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就冲上了头顶。
“不可能！我从没贷过款！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风先生，请您冷静，如果您对这笔贷款有异议，可以来我们银行核实。地址是……”
我没等她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站在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三百W的贷款，查封我的房子，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对方连我的身份证号和房产地址都一清二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对，一定是。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欠钱。
怎么可能会去贷三百万。
02
我陈风，是从苏北农村走出来的穷小子。
我们家祖上三代都是农民，我爹娘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考上大学，跳出农门，不再跟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
可我不是读书的料，高考那年，我离本科线差了整整一百多分。
我不忍心看父母为了我高昂的复读费再去求人借钱，便跟他们说，我不读了，我要出去打工。
那晚，我爸喝了一瓶白酒，抽了半宿的烟，第二天眼睛通红地塞给我五百块钱，说：“娃，出门在外，别怕吃亏，也别占人便宜。”
我娘则是一直流泪，给我煮了十几个鸡蛋，让我路上吃。
就这样，十八岁的我，带着五百块钱和十几个鸡蛋，坐上了南下的绿皮火车。
我没学历，没技术，只能在工地上干苦力。
搬砖、扛水泥、和泥浆，什么脏活累活我都干过。
最累的时候，我躺在工地的工棚里，浑身骨头就像散了架一样，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但我从没想过放弃。
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退路。
后来，一个工地的木工老师傅看我肯干活，脑子也还算机灵，就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学手艺。
我当然愿意，我拼了命地学。
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就跟着师傅学画图、学刨木头。
师傅对我很严厉，一点小错就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
我的手上，至今还留着好几道当时学艺时被刨子和锯子弄伤的疤痕。
三年后，我出师了。
我成了工地上手艺最好的木工之一，专门给那些高档住宅做定制家具和装修。
我的收入也渐渐高了起来，除了每个月寄钱回家，还能攒下一些。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我的妻子，林婉。
她是我一个客户家的保姆，一个很文静、很善良的姑娘。
她不嫌弃我一身的汗味和满手的木屑，总是在我干完活后，微笑着递给我一杯水。
她说，她喜欢看我专注干活的样子，觉得特别有男人味。
我们恋爱了。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交给她保管，因为我知道，这个女人，是真心想跟我过日子的。
后来，我们结了婚，租了一个小房子，有了我们的女儿朵朵。
为了给她们母女更好的生活，我决定自己创业。
我拿着攒下的所有积蓄，注册了一个小小的装修公司。
一开始很难，没名气，没资源，我只能一家家地跑业务，一个工地一个工地地盯质量。
我告诉自己，做生意和做人一样，要讲诚信，不能偷工减料，不能欺骗客户。
也许是我的坚持有了回报，我的口碑慢慢在行业里传开了。
找我装修的人越来越多，公司的规模也越来越大。
我们从租房，到买了第一套小两居，再到去年，为了朵朵上学，我们卖掉了小房子，倾尽所有，全款买下了这套学qū房。
买房那天，我把房产证交到林婉手里，她哭了。
她说：“陈风，我们终于在这个城市，有了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是啊，一个家。
这个家，凝聚了我半生的心血和汗水。
我的人生信条就是脚踏实地，我最讨厌的就是投机取巧和借债度日。
我公司的账目永远清清楚楚，从不拖欠工人工资，也从不拖欠供应商货款。
我个人，更是连信用卡都只有一张，而且每个月都保证全额还款。
三百万的贷款？
这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个侮辱。
我陈风，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
03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一进门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林婉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我，笑着说：“回来啦？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快去洗手，马上就能吃饭了。”
朵朵从房间里跑出来，扑进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爸爸抱！”
我抱起女儿，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巨石。
饭桌上，我没什么胃口，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什么事了？”林婉给我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关切地问。
我抬头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和担忧。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告诉她。
这种事，我一个人扛不住，也瞒不住。
“老婆，今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我放下筷子，声音有些干涩。
“什么电话？”
“银行打来的。”
我把电话里的内容，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林婉。
我说得很慢，很艰难，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心口被扎了一下。
林婉脸上的笑容，随着我的讲述，一点点凝固，最后变得惨白。
“这……这是不是骗子啊？”她握紧了筷子，声音都在发抖。
“我也希望是骗子。”我苦笑了一下，“可是，他们知道我的身份证号，还知道我们家的地址。”
“那……那怎么办？他们真的会……会把我们的房子收走吗？”林婉的眼眶红了，声音里带了哭腔。
朵朵似乎也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乖乖地坐在椅子上，看看我，又看看妈妈，不敢说话。
我最看不得林婉哭。
我伸出手，握住她冰凉的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你别慌，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我明天就去银行问清楚，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万一……万一不是误会呢？”林婉的眼泪掉了下来，“陈风，这房子是我们的全部家当，是给朵朵上学用的，要是没了，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
“不会的！”我加重了语气，“这房子是我一分一分挣出来的，谁也抢不走！我明天就去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嘴上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那三百万的巨款，像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这笔钱，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我这辈子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有没有可能被人陷害了。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做生意向来和气生财，从不与人结怨。
难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身份证？我从来没丢过身份证。
签字？我更不可能随便在什么文件上签字。
这天晚上，我彻底失眠了。
04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林婉在我身边翻来覆去，我知道，她也一样没睡着。
黑暗中，我能听到她压抑着的、小声的抽泣声。
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疼。
我翻过身，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怕，有我呢。”我说。
“陈风，我害怕。”林婉把头埋在我胸口，声音闷闷的，“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天要塌下来了。”
“傻瓜，天塌不下来。”我安慰她，“就算天塌下来，也有我给你顶着。”
话虽如此，我自己心里的恐惧，却一点也不比她少。
我开始一遍遍地复盘我的人生。
从我离开家乡，到工地上打拼，再到自己开公司，买房子。
我仔仔细細細地回忆着每一个我经手过的合同，每一个我签过的字。
没有，什么都没有。
我确信，我绝对没有签过任何关于三百W贷款的文件。
那这笔贷款到底是怎么来的？
难道是银行内部搞错了？
这个可能性有，但不大。
银行的系统何等精密，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会不会是……有人冒用了我的身份信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的身份证一直都保管得很好，从来没有丢失或外借过。
谁能拿到我的信息，去办这么大一笔贷款？
而且，贷款是需要本人亲自到场签字确认的。
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这其中的关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我一夜没合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林婉也早就醒了，她默默地起床，给我准备早饭。
饭桌上，两个人依旧沉默。
朵朵好像也懂事了，自己小口小口地喝着粥，没有像平时那样吵着要我喂。
“我今天，去一趟人民银行。”我喝完最后一口粥，对林婉说。
“去干什么？”
“去查我的个人征信报告。”我沉声说，“如果我真的有贷款，征信报告上一定会有记录。我要看看，这笔贷款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个银行办的。”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能揭开谜底的办法了。
只有拿到最权威的官方记录，我才能知道，敌人到底是谁。
“我跟你一起去。”林婉立刻说道。
我摇了摇头：“你别去了，在家里照顾朵朵。放心，我很快就回来。”
我不想让她看到我可能失控的样子，也不想让她再为这件事担惊受怕。
这件事，必须由我这个男人来面对。
我换好衣服，临出门前，蹲下来抱了抱朵朵。
“朵朵乖，在家听妈妈的话，爸爸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
“爸爸再见。”朵朵在我脸上亲了一口。
我站起身，看着林婉担忧的眼神，对她挤出一个笑容。
“等我回来。”
说完，我转身走出了家门。
我知道，这一去，我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一个我完全无法想象的真相。
但我必须去。
为了我的妻子，为了我的女儿，为了我用血汗换来的这个家。
我必须去战斗。
05
银行的征信中心，永远都是一副严肃而安静的模样。
来这里的人，脸上大多带着一丝焦虑和凝重。
我取了号，坐在等候区的塑料椅子上，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周围的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我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请A047号到3号窗口办理。”
广播里传来了叫号声。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向那个窗口。
递上我的身份证，向工作人员说明了来意。
“你好，我想查一下我的个人信用报告。”
工作人员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女人，她面无表情地接过我的身份证，在机器上刷了一下，然后开始在键盘上敲打。
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的电脑屏幕，虽然我什么也看不清。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
最好的结果，是报告显示我没有任何贷款记录，那通电话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最坏的结果……我不敢想。
打印机发出了轻微的“咔咔”声，一张A4纸，缓缓地从机器里吐了出来。
那张纸，看起来那么轻，那么薄。
但在我眼里，它却重如千钧。
工作人员将那张纸和我的身份证一起递了出来。
“好了。”她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
我伸出手，指尖有些颤抖地接过了那张纸。
我甚至不敢第一时间去看上面的内容。
我拿着它，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
我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我闭上眼睛，再次深呼吸，然后猛地睁开。
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征信报告上。
报告的格式很清晰，个人基本信息，信贷记录……
我的视线，直接跳到了“贷款”那一栏。
白纸，黑字。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刺进我的眼睛里。
我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我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紧接着，是无法抑制的、火山爆发般的愤怒。
我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手里的那张纸，被我捏得不成样子。
“这……这怎么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