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入睡后，五块钱的深夜公交，带他们回家

当时针转向18:00，夕阳西沉，写字楼里的白领陆续挤进地铁，踏上归途。19:00，饭后散步的人慢悠悠晃出小区，广场舞的音乐渐次响起，成为城市的背景音。20:00，电视剧准时开播，一家人围坐客厅，荧幕光影明明灭灭。21:00，夜宵摊迎来越来越多的顾客，酒杯碰撞，人声嘈杂，升腾起浓烈的烟火气。22:00，第一波酒局渐渐散去，有人赶在午夜前回家。一个小时之后，司机陈师傅启动名为“汉奇1号”的公交车，从光谷泛悦城出发，在城市入睡之后，开始这一夜的工作。

22:59，刚完成一个从汉口到光谷的代驾订单的王师傅，骑着电瓶车抵达鲁巷公交车站。他低头确认手机时间，又看了一眼站牌最下方“汉奇1号”的发车信息，给家里人打了一个电话：“准备回了。”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师傅说，因为深夜地铁停运，只要接单到光谷，他一定会搭这班车。“23:00过几分准时到，搞代驾的都晓得。”这话不假，站台上陆续又来了两位代驾师傅，彼此并不交谈，却默契地站在同一片灯光下，望向同一个方向。

汉奇1号，武汉专门为代驾师傅开设的四条夜行公交线之一，和普通公交与地铁不同，它允许师傅们将熄火折叠后的电瓶车搬上公交，最早一班在23:00发车，最晚一班4:30启程，刚好和地铁做个交接，像一道暗夜里的桥梁，串联起深夜城市里仍在奔波的人们。和另外三条分别从市中心往返巨龙大道、谭鑫培公园、郭徐岭广场的汉奇线路相比，1号线路的起始点为光谷与汉口火车站，途经街道口、武胜路、雪松路等宵夜胜地，成为4条汉奇线路中发班最为密集的一条，整点与半点时双向均有发车。

23:03，公交车缓缓进站，并在此停留10分钟。抵达的代驾师傅们熟练地将电瓶车折叠、搬动、摆放，再在前方打开付款二维码支付5元车费。落座结束，车辆启程。

夜晚街道空旷，汉奇1号并非每站都停。途经大部分车站时，陈师傅习惯提前观察站台是否有人候车，如果有便靠近确认，如果没有且无人按下车铃，便径直驶过，这是为了保证一个小时跑完一趟的节奏与默契。于是从鲁巷上车到抵达阅马场公交车站，只用了不到半小时，其速度和判断的精准，依稀还有几分 “武汉公交传说”的影子。

和我一起上车的一位师傅，就因为玩手机玩得太入迷，本来要从丁字桥下车，过了好几站才发现。但也不用太慌，司机往返时大多都会在阅马场与琴台附近停一脚，“不过江返程就不远” 。

而大多数人来坐这趟公交，也是为了过江。陈师傅告诉我，虽然汉奇1号共标有25个站点，但一般来说，除了光谷、汉口火车站两个始发站，街道口、雪松路等夜生活集中地，较为集中的上落点都是在长江两岸。

“代驾的电动车的续航能力有限，电瓶也没法像外卖车一样可以在充电柜里随时更换，只能省着点用。”如何精打细算地用掉续航里程，直接决定了当晚的收入，省一省，总没错。

从光谷开往汉口方向的汉奇1号会在鲁巷站停留十分钟等待师傅们集中上车，反方向的等待车站则是雪松路。这条灯火通明的宵夜街，空气里弥漫的都是烧烤与啤酒的味道，这边一桌哥们光着膀子大口撸串，那边才加完班的情侣对饮小酌。一场酒局散场的位置，另一局正要开场，来来往往全是生计。陈师傅送过一些代驾在这下车等单，也接过代驾在这上车，准备回家或转战别处。

徐师傅就是从这上的车，他刚刚结束一单前往园博园的代驾订单，因为错过地铁，骑了6公里的共享单车来到这，没能等到另一趟在深夜运行的YX10，就上了这一班汉奇。和他交谈起来的原因很简单，和大部分需要“拖家带口”上车的代驾不同，他和其他两位师傅没带电动车，安静坐在后排。他说自己只是兼职，下班早才出来跑几单，凌晨前回家，因为跑得少，再额外花个几千块从平台那配一辆电瓶车属实不划算，平常转场就靠两条腿、共享单车或者公共交通。

聊到中途，正好碰见YX10进站，因为其价格比汉奇更便宜，车上好几位师傅感到可惜，低声嘟囔了几句。“这几年平台太多，抽成太狠，再加上前段时间的禁酒令，代驾变得越来越难跑。”徐师傅给我看了他上一单的结算页面，顾客优惠后付了40，平台抽成26，他到手29元。

听到在聊这个话题，另一侧在发呆的代驾也忍不住加入：“今天晚上四五个小时跑了两单，拢共才赚了69块，折算下来跑一公里到手只有1块1，还要花钱买水、吃饭、坐公交……”两人都摇了摇头，车厢里重新恢复了沉默。

和坐其他公交不同，毕竟代驾定制公交的角色在那，深夜里的汉奇车上，萦绕着一股班味。有人趁着这个间隙查看平台的订单情况，有人靠刷短视频或新闻缓解准备下班的疲惫，有人累到忍不住扶着栏杆小憩一会，也有人只是坐着，紧盯公交车还有多久到达目的地。没有人主动说话，沉默总是在蔓延。

代驾师傅们分兼职与全职两种，兼职一般在下班后接单，赶着午夜前回家休息，全职则通宵守候，除了十点左右的第一轮订单小高峰，他们还会在两三点迎来另一个。但只要选择在鲁巷或者汉口火车站下车的代驾，大多都会骑上自己的电瓶车，奔向家的方向。对于回家的期待感，浓重到碰上最后几百米堵车，也想提前把车支好，能早一分钟是一分钟。卸下代驾师傅的角色，谁还不是想要早点回家的普通人。

但送完所有乘客后拐个弯，陈师傅就当重新刷新副本，又朝着刚刚来过的路驶去。他之前在公交公司上白班，后来因为夜班缺人，自愿调了过来。“相当于是正常人的生活翻转一下作息表，白天就躺在家里睡觉，陪陪家人。”离收车还有四五个小时，他继续转动手中的方向盘，期待着天光乍破时，家里餐桌上会出现的一顿热饭。

下了公交后，我回家路上又碰到了一个骑着电动车的代驾，不知道是刚刚完成上一单，还是一路骑到了那。对面的夜市灯光白璨如星，他静静站在那，低头刷着手机屏幕，等待订单提示音的响起。愿他在那个夜晚，能多接几单。

Editor 编辑 ‖ 不甜Photographer 摄影 ‖ 赵凯文Designer 设计 ‖44

「你坐过汉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