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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船驶离南京码头后,初时的新奇与激动渐渐平复下来。李秀文时常独自倚在舱室的窗边,凝望着两岸不断向后掠去的景致。南京城的亭台楼阁、繁华市井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连绵的绿色田野、星星点点的村落屋舍以及远方起伏的青色山峦。
江南水乡特有的那种柔美、细腻与湿润,正在一点点地被一种更为开阔、雄浑、带着泥土气息的北方风光所取代。脚下的河水,也不再是秦淮河那般碧绿温婉,而是载动无数南来北往的船只,呈现出浩浩荡荡,奔流不息。
王齐文或在舱内阅读随身携带的书卷,或与张栓子商议船队行程、货品装卸等事宜,但更多的时候,他是陪着李秀文一同凭窗而坐,指着窗外掠过的景物,告诉她那是何山何水,此处属何州何府,偶尔也会谈起当年自己沿此水路赴南京赶任时的种种见闻趣事。
李秀文总是静静地聆听着,目光追随着他的指点,看着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此刻仿佛卸下了官场的拘谨与疲惫,眉宇间舒展开来,洋溢着一种归家的松弛与期盼。她明白,他的心,或许早已插上了翅膀,飞越了这千山万水,落在了太皇河畔那个熟悉的庭院里。
航程过了大半,进入淮河流域,地势愈发平坦开阔。这一日,船队行经一段水流平缓的河道,两岸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夏日的庄稼长得正盛,绿油油地铺向天边。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在宽阔的河面上,泛起万点金光,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李秀文望着这与江南水乡迥然不同的、天高地阔、充满阳刚之气的景象,心中那份因即将面对全新环境而产生的忐忑,又不自觉地悄然浮现。
她沉吟片刻,转向身旁正在悠闲品茶的王齐文,轻声道:“夫君,妾身想着,可否唤王贵儿过来一趟?妾身还想再仔细问问家中各位长辈的喜好忌讳,日常起居的规矩,免得初次见面,举止不当,失了礼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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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齐文放下手中的汝窑茶盏,理解地点点头:“你想得周到,这是正理。多问问,心中有底,自是好的。贵儿那小子,从小在老家田庄里野大的,他父亲又在我家中大半辈子,对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事情,再清楚不过!”他随即提高声音,朝舱外唤道:“王贵儿!”
一直守在舱门外听候差遣的王贵儿闻声,立刻应着挑帘而入,垂手恭立:“爷,您有何吩咐?”
“李姨娘有些家事要细细问你,你需据实禀告,不得有遗漏!”王齐文吩咐道。
“是,爷!小的明白。”王贵儿利落地答应着,转向李秀文,态度恭敬,“姨娘您请问,小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李秀文温和地指了指角落的一个小杌子:“不必一直站着,坐下慢慢说!”
王贵儿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在爷和姨娘面前,哪有小的坐的道理,小的站着回话就好。”再三推辞下,他才在那小杌子上堪堪坐了半边屁股,身体挺得笔直。
李秀文也不再勉强,斟酌着语气,缓缓问道:“贵儿,你跟我细细说说,老太爷……他平日是怎样脾性?都喜欢些什么消遣?”
王贵儿一听是问这个,神情顿时放松了不少,话匣子也打开了:“回姨娘话,咱们老太爷呐,那可是天底下难得的大好人!您是不知道,老太爷是真正的苦出身,早年间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什么白眼冷遇都受过,所以啊,他最是体恤下面人的难处。虽说如今咱王家是太皇河两岸数得着的大户,可老太爷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对佃户,对家里的长工短工,都宽厚得很。说起喜好……”
王贵儿挠了挠头,笑道,“老太爷没啥特别的嗜好,闲下来就爱喝两盅自家酿的高粱酒,品品少爷您寄回去的好茶,再就是最爱下棋,棋瘾大着呢!街坊邻里、过往客商,只要是会下两手的,老爷都乐意拉着手谈几局。您这次带的那些棋谱,保准对老太爷的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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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老太爷常挂在嘴边的话是:钱财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人才是根本。只要人勤快、本分、肯干,他就乐意帮衬,绝不小气!”
李秀文凝神静听,将这些话一字一句记在心里。一个白手起家、富而不骄、恤贫惜老、豁达开朗的公公形象,渐渐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她顿了顿,继续问道:“那……夫人呢?我听闻老夫人是极能干、极有主意的人!”
“可不是嘛!”王贵儿的语气里充满了由衷的敬佩,“老夫人那可是咱王家真正的顶梁柱、主心骨!少爷(指王齐文)八九岁上,亲娘没了,就是老夫人(刘芸)一手带大的,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家里这偌大的家业,田庄、铺面、人情往来,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全是老夫人一手打理,那真是井井有条,明明白白!”
“老夫人眼光准,心里跟明镜似的,做事极有章法,精明是顶精明的,但待人从不刻薄。对下人是恩威并施,该赏的时候绝不小气,该罚的时候也绝不姑息。所以啊,家里上下下,没有不真心佩服老夫人的!”
他下意识地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体己的意思说,“而且,老夫人自己当年……也是从侧室扶正的,所以……她对后宅里的事,对各人的心思,心里最是透亮,也最能体谅!”
这最后一句看似无心的话,如同冬日里的一杯暖茶,悄无声息地温润了李秀文的心田,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弛了不少。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慰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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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轻轻吸了口气,终于问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人:“那……少夫人,汪娇夫人,她……平日性子如何?都喜欢做些什么事打发辰光?”
王贵儿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切而轻松的笑容,话语也流畅起来:“少夫人啊?那可是顶顶和善、顶顶好脾气的一位主子!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性子温和得像三春的河水,从来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高声说过话!”
“对咱们下人也好,对庄子上那些粗手大脚的佃户也好,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少夫人心思单纯,从不计较金银财物这些身外之物,逢年过节,常常自己拿出体己钱来,周济那些日子过得艰难的佃户。要说喜好嘛……”
王贵儿仔细想了想,“少夫人不爱凑热闹,就喜欢清静雅致。她在咱们家后花园里,专门辟出了一个清静的小院子,开了个女子学堂呢!”
“女子学堂?”李秀文有些讶异,这倒是她未曾料到的。
“对呀!”王贵儿兴致勃勃地解释起来,“少夫人说,女孩子家,虽说不用考功名,但认几个字,明些事理,总是好的。她就免费教附近佃户家的女娃们认字、绣花、做些简单的算术!”
“一开始,庄户人家还不大理解,没几户愿意把闺女送来,后来见少夫人是真心实意,教得又耐心又好,慢慢就都乐意了,现在学堂里都有二三十个女娃了!老爷和夫人知道了,也都挺支持少夫人做这事的!”
李秀文听着,脑海中不禁勾勒出一幅画面:一个气质温婉、眉目柔和的年轻妇人,在绿树掩映、花香馥郁的王家后花园里,神情专注地教着一群衣着朴素却眼神明亮的小女孩识字、读书、刺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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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画面,如此安宁、美好,与她之前潜意识里担忧的、可能存在的刁难与冷遇,截然不同。她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大石,仿佛终于被移开,一股暖流缓缓涌过。
“小少爷福明,今年该有十岁了吧?定是个聪明伶俐、活泼可爱的孩子!”李秀文的语气不自觉地轻松、亲切了许多。
“可不是嘛!”王贵儿更来劲了,绘声绘色地讲起来,“小少爷聪明着呢,虎头虎脑,精力旺盛,是老爷和夫人的心尖肉、开心果,整天‘爷爷’、‘奶奶’地叫着,能把人的心都给叫化了……!”
李秀文含笑认真地听着,不时细问一两句福明的饮食习惯、喜欢的玩具等细节。王贵儿有问必答,将王家老宅里的人物性情、日常规矩、饮食偏好,乃至一些无伤大雅的趣事轶闻,都娓娓道来。
王齐文在一旁看似专注地看着手中的书卷,实则也将这些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嘴角不时泛起一丝温和而欣慰的笑意。他知道,李秀文这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小心翼翼却又积极主动地,试图去了解、去靠近那个她即将融入的大家庭,这份用心,他看在眼里,暖在心头。
问完了话,李秀文让随行的丫鬟拿了一包从南京带来的精巧糖果和点心赏给王贵儿。王贵儿欢天喜地地接过,连声道谢,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了舱房。
舱内重新恢复了宁静,只剩下船体破浪前行那有节奏的“哗哗”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一两声水鸟的清啼。夕阳渐渐西沉,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锦缎,瑰丽的霞光投射在繁忙的河面上,浮光跃金,璀璨夺目。远方的地平线在暮色中变得模糊而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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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秀文默默地将方才听到的所有信息,在心底细细地梳理、回味了一遍。那个原本只存在于听闻和想象中的太皇河王家,此刻仿佛有了具体的温度、鲜活的色彩和清晰的声音。
一个宽厚开明的公公,一位精明强干却通情达理的婆婆,一位善良温婉、富有学识的正室夫人,还有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少爷……这一切,组合成了一个远比她最初设想更为和睦、更具温情的家的景象。
她抬起眼,望向身旁的王齐文,目光中少了些许彷徨,多了几分安定,轻声道:“夫君,听贵儿说了这许多,妾身心里……真是踏实多了!”
王齐文放下书卷,握住她微凉的手,温和地笑道:“我早便说过,家中皆是明理亲和之人,你无需过分忧惧。家,总是最让人安心的地方!”
楼船犹如一座移动的府邸,沉稳地破开金色的波浪,坚定不移地向北而行。前方,水路的尽头,就是太皇河,就是那个即将展现在她眼前的、真实的家了。
李秀文倚在窗边,望着视野中越来越清晰的、那片陌生的北方土地,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以及一丝属于新嫁娘的、羞涩而又喜悦的憧憬。
夏末的暖风,带着北方平原特有的、干燥而温暖的气息,透过轩窗,拂过她的面颊,吹动了她的衣袂,也仿佛吹散了她最后一点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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