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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飘着煤灰的黄昏,我在晋北小城的旧书市第一次遇见陈师傅。他正佝偻着身子整理废纸堆,夕阳把佝偻的影子拉得老长。
"找这本?"他忽然从纸堆里抽出一本泛黄的《诗经》,书页间夹着张黑白照片——扎麻花辫的姑娘在纺车前回眸微笑。"这是我老伴。"他用袖口轻轻擦拭相片,"四十年了,她还在家守着我的魂呢。"
一
1983年冬,国营煤矿倒闭的通知贴在井口。陈师傅领着三百块安置费回家,看见妻子正把结婚时的红棉袄改给女儿穿。"怕啥?"妻子把最后一块煤添进炉膛,"井口塌了,家塌不了。"
第二天,妻子借来三轮车,载着他走街串巷收废品。最难的时候,她白天缝手套,夜里纳鞋底,煤油灯熏得眼睛通红。有次女儿发烧,她当着医生面从容付钱,转身却蹲在医院走廊啃干馍——那是她三天的饭钱。
二
转机出现在九十年代。陈师傅承包小煤窑时,酒肉朋友围上来称兄道弟。妻子连夜坐拖拉机到矿上,往办公室摆了三盆仙人掌:"刺扎手,但能防辐射。"后来才懂,她是用带刺的植物提醒他守住底线。
果然,煤价暴跌时,那些花天酒地的矿主纷纷破产。唯有陈师傅因妻子严格把关账目,居然挺过危机。庆功宴那晚,妻子却端出清粥小菜:"人飘起来时,得吃点接地气的。"
三
前年拆迁,开发商砸重金让陈师傅搬走。他心动时,妻子默默展开一卷画——是女儿画的《我家的小院》,枇杷树下三个人影紧紧相依。"钱再多,"妻子指画上题字,"买不来'家'字里那口猪。"
这句话如冷水浇头。他后来发现,邻居们拿了补偿款却流离失所,唯有他家小院还在,妻子种的枇杷树已亭亭如盖。
四
今年清明,我陪陈师傅扫墓。他颤巍巍给妻子碑前摆上青团:"老婆子,枇杷又熟了,你爱的那个品种。"转身时忽然说:"知道吗?她临走前夜,还给我补了秋裤。"
暮色渐浓,旧书市要散了。陈师傅小心收好《诗经》,推着三轮车蹒跚远去。车把上挂着的煤灯晃悠着,像四十年前井口那盏,永远有个人守着光。
风起时,我听见他哼着梆子戏:"玉堂金马终是虚,不如老妻粥一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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