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睡一觉空乘连推我三次,我火气上来,落地后她主动登门道歉
凌晨四点的机场,灯火通明,亮得像个巨大的、永不打烊的冰箱。
我拖着行李箱,感觉自己就是冰箱里那颗被遗忘了好几天的卷心菜,外面蔫了,芯子还强撑着。
空气里有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古怪味道,冷气开得像不要钱,吹得我裸露的脚踝一阵阵发凉。
这次是飞回老家,参加我大姨的六十大寿。
我,林晚,一个互联网公司的短视频内容审核员,工作性质约等于24小时的电子保安,每天在海量视频里过滤掉黄赌毒和各种奇葩,精神高度紧张。
连着加了半个月的班,我眼圈黑得能直接去演熊猫。
登机口排队的时候,我靠着冰凉的玻璃墙,几乎是站着睡着了。
上了飞机,找到我的靠窗座位,那感觉就像沙漠里的人找到了绿洲。
我甚至没看来搭话的邻座一眼,直接从包里掏出我的“出差三件套”:眼罩、降噪耳机、U型枕。
世界瞬间清静了。
飞机起飞前的滑行阶段,那平稳的震动简直是催眠的摇篮曲。
我把座椅靠背调到最低,蜷缩在廉价的、带着静电的毛毯里,意识迅速沉入黑暗。
就在我即将和周公握手的那一刻,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我烦躁地掀开眼罩一角,光线刺得我眼睛发酸。
一张标准化的、仿佛用尺子量过的微笑脸出现在我面前。是那个空乘。
“女士,您好,飞机马上要起飞了,请您调直座椅靠背。”她的声音甜美,但语调没有一丝起伏,像AI合成的。
我心里“啧”了一声,但还是坐直了身体,把靠背调了回去。
规矩我懂。
“好的。”我含糊地应了一声,重新戴好眼罩。
起飞的推背感传来,我再次调整姿势,准备把刚才被打断的觉续上。
这次,我睡着了。
睡得昏天暗地,连梦都没做一个。
不知过了多久,肩膀又被推了一下,力道比上次重。
我猛地惊醒,心脏“咚咚”狂跳,像被人从悬崖上推了下去。
还是那张微笑脸,只是这次她手里多了个餐盘。
“女士,需要用餐吗?我们有鸡肉饭和海鲜面。”
我摘下耳机,一股食物和人造香精混合的热气扑面而来。
机舱里已经亮起了大灯,周围的人都在吃饭。
我看了眼手表,才过去一个多小时。这红眼航班的饭点也太清奇了。
“不要,谢谢。”我的声音因为刚睡醒,沙哑得像张砂纸。
“好的,那您需要喝点什么吗?”她锲而不舍地追问。
我有点火了。
一个戴着眼罩和降噪耳机、把“别烦我”三个字写在脑门上的人,你觉得她想干嘛?想跟你唠嗑吗?
“什么都不要,谢谢。”我加重了语气。
她终于点点头,推着餐车走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那身笔挺的制服包裹着一个极其刻板的灵魂。
我懂,这是她的工作流程。但流程和人情味之间,是不是应该有个平衡?
我被她这么一折腾,睡意全无,气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旁边的座位上是个大哥,正呼哧呼哧地吃着面,见我醒了,还挺热情地搭话:“妹子,不吃点?这海鲜面还行,就是虾仁有点假。”
我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我只想睡觉。
我把眼罩拉下来,试图重新酝酿睡意。
可那股火气在胸口堵着,上不去下不来,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想起昨天审过的一个视频,一个外卖小哥因为超时赔付,在雨里对着电话哭得撕心裂肺。
每个人都活得像根绷紧的弦。
我也是,这个空乘大概也是。
这么一想,气似乎消了点。
算了,都是打工人,何必为难打工人。
我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在发动机的嗡鸣中再次睡去。
事实证明,我的自我安慰就是个笑话。
飞机开始下降,机舱广播响起了温柔的提示音。
我感觉到了高度变化带来的轻微耳鸣,但实在太困了,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
然后,我的肩膀,第三次,被狠狠地推了一把!
这次不是“推”,是“搡”!
我整个人被搡得往前一冲,U型枕都歪了。
我“腾”地一下,把眼罩扯下来,怒火中烧地瞪着眼前的人。
还是她!那个微笑已经有点僵硬的空乘!
“你干什么!”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周围的乘客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她似乎被我的反应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标准表情:“女士,对不起打扰您了。飞机马上要降落,我需要再次确认您的安全带是否系好。”
我低头看了一眼。
我的安全带扣得好好的,紧紧地贴在我的小腹上,傻子都看得见!
“你看不见吗?!”我的声音都在抖,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委屈。
凭什么?
我花钱买票,就为了在难得的休息时间里,被人像犯人一样一次次推醒?
“抱歉女士,这是我们的安全规定,必须进行‘触碰确认’。”她嘴里吐出冰冷的专业术语。
“触碰确认?”我被这个词气笑了,“你们的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吧?我一个大活人在这儿,戴着眼罩耳机,明显在休息,你就不能用嘴问一句?非要动手?”
“我第一次就是用嘴问的。”她小声辩解。
“那你第二次、第三次呢?”我穷追不舍,“我明确表示了不需要任何服务,你为什么还要来推我?你的‘触碰确认’是确认安全带,还是确认我还有没有气?”
我的话有点冲,但那一刻,我真的控制不住。
连日来的疲惫、压力,被这三次无情的“触碰”彻底点燃了。
她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涨得通红,那标准化的微笑终于挂不住了,嘴唇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女士……我……”
“你不用对不起,你只需要回答我,你的服务手册里,有没有写着要尊重乘客的基本意愿?”
周围开始有细碎的议论声。
“这空姐是有点死板了。”
“小姑娘也不容易,估计是按规定办事。”
“但睡得好好的被人推醒,谁不火大啊?”
前排的大哥也回过头,小声劝我:“妹子,算了算了,快降落了,安全第一。”
我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看着她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有什么好吵的?她背后是庞大的、冷冰冰的规章制度。
“算了。”我挥挥手,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但我再也睡不着了。
飞机落地,滑行,停稳。
我第一时间解开安全带,拿起我的背包,头也不回地挤出人群。
我不想再看到那张脸。
走出机场,清晨的空气带着潮湿的泥土味,天空是灰蒙蒙的鱼肚白。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出我大姨家的地址。
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速后退的街景,心里的火气还在“滋滋”地冒。
我老公老周发来微信:“到了吗?”
我回了个“嗯”。
他立刻打来电话:“怎么了?听着没精打采的。”
我把飞机上的事跟他一说,本想寻求点安慰,结果他那边传来一声轻笑。
“我当多大事呢。人家也是工作,你跟她置什么气?再说,万一你睡太死,真有什么紧急情况呢?”
我被他这种“理中客”的态度气得说不出话。
“紧急情况?最大的紧急情况就是我严重睡眠不足,可能会猝死在岗位上!”
“行了行了,别上纲上线。”老周打着哈哈,“快到家了吧?大姨他们都等着你呢。别把情绪带回家里。”
我“啪”地挂了电话。
男人,永远无法理解女人的委屈。
在他们眼里,所有情绪化的反应都是“小题大做”。
出租车停在了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
我拖着箱子,走进熟悉的单元楼,楼道里飘着各家早饭的混合香气,有油条的焦香,也有稀饭的米香。
这股烟火气,总算让我心里那股邪火降下去了几分。
大姨家在三楼。我刚走到二楼,就听见楼上传来一阵喧闹。
“哎呀,这孩子,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冷。”
我心里一咯噔,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只见大姨家的门大开着。
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笔挺的制服,那张此刻写满了惶恐和不安的脸。
是那个空乘。
她手里还提着一个果篮,包装得挺精致,但和这个老旧的楼道格格不入。
我大姨、我表姐,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邻居,正围着她,七嘴八舌。
我愣在了原地,像个木雕。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怎么知道我家的地址?
那个空乘也看到了我,像是看到了救星,眼睛“刷”地一下就红了。
“林……林女士!”她提着果篮,快步向我走来,因为太紧张,差点被门槛绊倒。
“对不起!我专程来给您道歉的!”她在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哭腔。
我彻底懵了。
这算什么?落地后的“售后服务”吗?
我大姨一把拉住我,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晚晚,这姑娘在楼下问了一圈,才找到咱们家。说是飞机上得罪你了,怕你投诉。”
我看着眼前这个和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制服因为奔波有点皱了,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完全没有了在飞机上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现在,只是一个做错了事,害怕承担后果的小姑娘。
我心里的火气,瞬间被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了。是惊讶,是荒谬,还有一丝丝……不忍。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我问她,声音干涩。
“我……我看了您的登机牌信息,上面有您的姓名……”她怯生生地说,“然后我问了我们公司的地面同事,查到了您预留的联系电话……我不敢直接打,就想……就想当面跟您道歉,显得有诚意。”
我无言以对。
这行动力,这决心,真是……令人叹为服气。
我表姐在旁边“哼”了一声,她向来是个厉害角色。
“有诚意?我看是怕丢工作吧?现在这服务行业,一个投诉扣多少钱啊?小姑娘,你这一套我们见多了,打个巴掌给个甜枣。”
空乘的脸“唰”地白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不是的,姐,我真的是来道歉的。林女士在飞机上说得对,我是太死板了,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
我大姨是个老好人,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多大点事,说开了就行了。姑娘,快进来坐,别在门口站着。”
她把那个叫……对了,她叫什么来着?我这才想起,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胸前的名牌上写着:李晓雯。
我大姨把李晓雯拉进屋,按在沙发上,又把那个沉甸甸的果篮接了过去。
“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太客气了。”
客厅里顿时挤满了人,我那几个八卦的姨妈姑姐,都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李晓wen,像在看什么稀有动物。
我感觉自己不是回乡祝寿的,是来公开审案的。
我,原告。李晓雯,被告。我的亲戚们,是陪审团。
这场景,荒诞得像一出话剧。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在她对面的小板凳上坐下。
“你不用这样。”我说,“飞机上的事,我已经忘了。”
我说的是违心话。我没忘,我气得很。但我不想把事情闹成现在这样。
一个年轻女孩,为了一个可能发生的投诉,一大早找到我家门口,又是鞠躬又是送礼。
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仗势欺人的恶霸。
李晓wen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我:“不,林女士,您别这么说。您不生气是您大度,但我做错了事,必须道歉。”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而且……我……我是在试用期,这次航班我们主管也在上面。如果我被投诉‘服务僵化’,我可能……就干不了了。”
原来如此。
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飞机上另一位年纪稍长、表情严肃的空乘。原来那是她领导。
怪不得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一步都不敢错。
我心里那点残存的火气,彻底熄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成年人的世界,谁不是戴着镣铐跳舞?
我在格子间里审视频,她在万米高空当服务员,我们都是被KPI、被规章制度驱赶着往前走的社畜。
我看着她,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那个在深夜因为一个误判的视频而心惊胆战的自己。
那个被领导一句“你要有大局观”就怼得哑口无言的自己。
表姐在旁边凉凉地开口了:“哟,卖惨谁不会啊?试用期就可以不尊重人了?我们晚晚工作多累啊,好不容易在飞机上睡会儿,被你搞得一肚子火。一句试用期就想了事?”
“姐!”我皱眉制止她。
我理解表姐是为我出头,但她的话像一把锥子,扎在我心上,也扎在李晓雯心上。
李晓雯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她的制服裤子上。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哽咽着说,“我们培训的时候,教官举过一个例子。说之前有一次航班,一个乘客突发心梗,就是因为睡着了,空乘没敢打扰,结果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从那以后,公司就下了死命令,对睡眠中的乘客,必须进行‘触碰确认’,确保他们的生命体征平稳。”
我愣住了。
还有这种事?
“所以,你们的‘触碰’,不只是为了查安全带?”
“是的。”她点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也是一种……非打扰式的生命体征观察。我知道这个说法很奇怪,但我们的手册上就是这么写的。我看到您戴着眼罩和耳机,睡得很沉,我……我有点害怕,我怕您也……”
她没说下去,但我明白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
原来我以为的“骚扰”,在她那里,是“责任”。
我以为的“死板”,在她那里,是“恐惧”。
我以为的“权力冒犯”,在她那里,是“安全确认”。
整个事情的性质,在这一刻,完全颠倒了。
我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客厅里一片寂静。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表姐,也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大姨叹了口气,拿了纸巾递给李晓wen:“好孩子,快别哭了。原来是这么回事,是我们误会你了。”
李晓雯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不,还是我的问题。我太紧张了,只想着执行规定,忘了跟您解释清楚。如果我一开始就告诉您原因,您肯定能理解的。我的沟通方式太差了,主管也批评我了。”
我心里五味杂陈。
像打翻了调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来。
我生气,是因为我的休息被打扰,我的个人边界被侵犯。
她害怕,是因为前车之鉴,她肩上担着全机舱乘客安全的重责。
我们都没错。
错的是那个用一个极端案例,制定出一条缺乏人情味的规则的系统。
我站起身,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这次,轮到我“触碰”她了。
“别哭了。”我说,声音比我自己想象的要温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不怪你,真的。”
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着不敢相信。
“我接受你的道歉。”我继续说,“而且我不会投诉你。你放心吧。”
她“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但这次,是释放的哭。
大姨家的寿宴,因为这个不速之客,开场白变得格外奇特。
等李晓雯情绪稳定下来,我让她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然后坚持让她把果篮带回去。
“你一个刚工作的小姑娘,赚钱不容易。这玩意儿死贵,我们家门口就是水果批发市场,想吃什么都有。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
我说话直,但这是我的真心话。
她推辞不过,只好红着脸答应了。
送她到楼下,看着她跑向公交站的背影,那身制服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单薄。
我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我可以做点什么。
回到家,寿宴已经开始了。
亲戚们围着我,还在讨论刚才的事。
“晚晚,你就是心太软。就该让她赔礼道歉,再给你升个舱!”
“就是,现在这些服务人员,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听着这些“市井智慧”,第一次觉得刺耳。
他们不是坏,他们只是习惯了用最直接、最功利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共情”,只有“输赢”。
我笑了笑,没跟他们争辩。
“大姨,生日快乐!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我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一条真丝披肩。
话题很快被转移了。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上,我躺在老家那张熟悉的硬板床上,给老周打电话。
我把李晓wen上门道歉以及背后的原因,原原本本地又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老婆,”老周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复杂,“我收回我早上说的话。你不是小题大做,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那点对他的怨气也烟消云散。
“那……你打算就这么算了?”他问。
“不算了,还能怎样?去跟航空公司打一架?”我自嘲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老周说,“我只是觉得,那个规则本身,很有问题。为了一个极小概率的事件,让所有乘客和空乘都承担这种不必要的紧张和冲突,这不合理。”
我眼睛一亮。
老周虽然有时候直男,但看问题的本质,比我透彻。
“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我说,“这条规则,出发点是好的,但执行方式太粗暴了,它把人当成了需要‘检测’的物品,而不是需要‘服务’的客户。”
“所以呢?”
“所以,我想给他们提个建议。”我说,“我好歹也是做互联网内容策略的,对于‘用户体验’这四个字,比他们空乘手册的编撰者,可能理解得更深一点。”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在我脑子里疯狂生长。
我不是要投诉李晓雯,我是要投诉那条让她不得不这么做的规则。
第二天,我告别了家人,踏上了返程的航班。
巧的是,还是同一家航空公司。
这次,我没有睡觉。
我观察着空乘们的服务流程。
送餐,送水,回收垃圾,她们像一群精准的工蜂,在狭窄的机舱里穿梭,脸上挂着统一的、无懈可击的微笑。
我旁边坐着一个抱着婴儿的妈妈,孩子一直在哭闹。
空乘走过来,不是生硬地提醒“请您安抚好孩子”,而是蹲下来,轻声问:“是饿了还是尿了?需要我帮您冲点奶粉或者拿个新的尿不湿吗?”
那位妈妈感激得连连道谢。
你看,同样是执行规定,人性化的方式,效果天差地别。
回到家,我打开电脑,没有先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而是直接打开了那家航空公司的官网。
我找到了“意见与建议”的邮箱。
我开始打字。
我没有写一篇充满愤怒情绪的投诉信,而是写了一封长长的“用户体验优化建议报告”。
我先是肯定了他们“关注乘客生命安全”的负责任态度。
然后,我详细描述了我在红眼航班上的经历,从一个“极度疲惫、需要休息”的用户视角,分析了“触碰确认”这条规则带来的负面体验。
我写道:“贵公司的初衷是100分,但用户的体验,可能是负分。因为这条规则传递的,不是‘关怀’,而是‘冒犯’。它预设了乘客处于一种需要被‘监控’的危险状态,这本身就与航空旅行应有的舒适和放松背道而驰。”
接着,我提出了我的解决方案。
“对于需要特别关注的睡眠乘客,能否采用更‘柔软’的方式?比如:”
“方案一:微光确认法。用一支光线极其柔和的微型手电,短暂照射乘客胸前或腹部的毛毯,观察有无呼吸带来的起伏。成本低,无打扰。”
“方案二:分级服务卡。在登机时,为需要的乘客提供‘请勿打扰’或‘需要特殊关注’的服务卡,插在座位前的口袋里。让乘客自己做出选择,体现尊重。”
“方案三:技术升级。未来的座椅,是否可以内置极微弱的生命体征感应器?当数据异常时再进行人工干预。这或许是未来的方向。”
我甚至还从我做内容审核的角度,分析了这种僵化规则可能带来的舆论风险。
“一次不愉快的飞行体验,可能会在社交媒体上发酵成一次品牌公关危机。而一次充满人情味的服务,则可能成为最好的口碑传播素材。”
最后,我提到了李晓雯。
我写道:“执行这条规则的李晓雯女士,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员工。她为了执行公司的规定,甚至在落地后专程上门道歉,其敬业精神令人动容。如果这样一位员工因为规则的不合理而受到处罚,那将是贵公司最大的损失。我建议,不仅不应处罚她,还应该对她这种敢于直面问题、积极寻求乘客谅解的行为,予以嘉奖。”
写完这封邮件,已经是深夜了。
我点击“发送”的那一刻,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不知道这封信会不会石沉大海。
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方式。
它超越了个人的恩怨,指向了问题的核心。
这件事,对我来说,到此为止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中。
每天审核着成千上万的短视频,看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光怪陆离。
飞机上的那点不愉快,很快就被我抛在了脑后。
我偶尔会想起那个叫李晓雯的女孩,不知道她试用期过了没有。
我给她发过一次微信,问她近况。
她回得很快:“林姐!我转正了!谢谢您!主管说多亏了您没有投诉!”
后面跟了一长串感激的表情包。
我笑了笑,回她:“加油。”
大约一个月后,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了我的手机上。
我以为是推销电话,本想挂断,但鬼使神差地接了。
“您好,请问是林晚女士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浑厚,很客气。
“是我,您是?”
“我是XX航空公司的客户服务部总监,我姓张。”
我心里一惊。
来了,后续来了。
是来秋后算账,还是来敷衍道歉?
“张总监,您好。”我客气地回应。
“林女士,我打电话给您,首先是为我们公司之前给您带来的不愉快体验,再次表示诚挚的歉意。”他的态度非常诚恳,“其次,我是来感谢您的。”
感谢我?
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您之前发到我们公司邮箱的那封建议信,我们已经收到了。公司高层非常重视,专门组织了服务流程优化研讨会。”
“啊?”我更懵了。
“您的那封信,写得太专业了,一针见血。说实话,比我们请的很多咨询公司提的报告还有用。”张总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尤其是您提到的‘微光确认法’,我们组织了模拟航班进行测试,效果非常好!既能完成安全确认,又几乎不会打扰到乘客休息。”
我听着,感觉像在做梦。
“所以……”
“所以,我们决定采纳您的建议!从下个月开始,将在我们所有的夜间航班上,试运行新的《睡眠乘客关怀流程》,核心就是您提的‘微光确认’和‘服务选择卡’。”
我的天!
我一个普通的乘客,一次不愉快的经历,一封心血来潮的邮件,竟然真的推动了一家大型航空公司的制度改革?
这比我审核通过一个爆款视频,有成就感一万倍!
“另外,”张总监继续说,“关于您在信中提到的李晓雯员工,我们不仅没有处罚她,还因为她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的责任心和积极沟通的态度,将她评为‘季度服务之星’,并让她加入了我们这次流程优化的专案组。她提出的很多一线建议,也非常宝贵。”
我拿着电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完美的结局。
“林女士,为了感谢您为我们公司做出的卓越贡献,我们决定聘请您为我们公司的‘荣誉服务体验官’,终身享受我们公司的VIP待遇,并且,我们为您准备了一份小小的谢礼,希望您能接受。”
挂了电话,我还在原地愣了半天。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暖洋洋的。
我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只要你愿意,用理性和善意,去发出一点点声音。
也许,真的能让它变得好一点点。
几天后,我收到了航空公司寄来的一个大包裹。
里面有一张制作精美的“荣誉服务体验官”聘书,一张可以无限次升舱的VIP卡,还有一封手写的信。
信是李晓雯写的。
字迹娟秀,充满了年轻女孩的活力。
“林姐:
见字如面。
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您改变的,不仅仅是一条公司规定,更是我的职业生涯,甚至是我看待世界的方式。
我以前觉得,工作就是执行命令,把流程走到位,不出错,就是满分。
是您让我明白,服务的核心不是流程,是人。是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是发自内心的关怀和尊重。
我现在加入了公司的服务创新小组,每天都觉得充满了干劲。我们正在尝试更多人性化的服务,比如为独自旅行的老人提供‘全程陪伴’服务,为过生日的乘客准备小惊喜……
我发现,当我不再把乘客当成一个个需要走完流程的‘任务’,而是当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时,工作本身,也变得可爱起来。
林姐,您就像一道光,照亮了我前方的路。
谢谢您!
祝您,永远被这个世界温柔以待。
李晓雯”
我捏着那封信,眼眶有点湿。
老周从背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肩膀上,看着信的内容。
“我老婆,现在是‘荣誉服务体验官’了,以后坐飞机可以横着走了。”他调侃道。
我踹了他一脚,把他赶去书房。
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涨涨的。
半年后,我因为一个项目,又飞了一次外地。
依然是红眼航班。
我特意没有提前在网上值机,就是在赌一个可能性。
在柜台,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李晓雯穿着地勤的制服,正在熟练地为乘客办理手续。她的笑容,不再是那种标准化的、僵硬的弧度,而是发自内心的、明媚的。
她也看到了我,眼睛一亮,朝我用力地挥了挥手。
轮到我时,她麻利地操作着电脑,一边跟我聊天。
“林姐!你怎么在这儿?出差吗?”
“是啊,你怎么调到地勤了?”
“轮岗学习!”她笑得像朵花,“张总监说,要成为一个优秀的服务设计者,必须体验所有岗位的流程。我现在在学配载平衡呢!”
她把登机牌递给我,冲我俏皮地眨了眨眼。
“林姐,给你升了舱,还给你选了我们公司最新测试的‘安睡座位’,旁边是锁座的,没人打扰你。祝你旅途愉快!”
我拿着那张登-机牌,上面印着“1A”。
我看着她身后排着长队的人群,看着她转身用同样热情、但又各不相同的亲切方式,跟下一位乘客打招呼。
我突然明白了。
当初在飞机上,我只是要求一个不被打扰的权利。
而现在,我们共同赢得的,是一个更懂得如何去尊重和关怀他人的世界。
有时候,改变世界不需要声嘶力竭,只需要一次推心置腹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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