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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岁姑娘远嫁非洲,刚下飞机就蒙了,黑人丈夫竟跟她隐瞒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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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穿着墨绿色长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在我丈夫卡埃尔面前深深鞠躬,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庄重而古老的语言称呼他为“殿下”时,我手里那只装着我们全部家当的行李箱,咣当一声砸在了地上。

我好像被抽走了魂,木木地站在尼日利亚拉各斯机场闷热、嘈杂的空气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卡埃尔,我那个在巷子口修了三年车、笑起来一脸憨厚、会为了一个煎饼果子多加个蛋而跟我撒娇的男人,此刻正用我完全陌生的姿态,轻轻扶起那个男人,用同样的语言低声交谈。他的侧脸,在机场大厅明晃晃的灯光下,竟有了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那一瞬间,过去三年里我们相濡以沫、挤在三十平米出租屋里的点点滴滴,都像被戳破的肥皂泡,在现实面前碎得无声无息。原来,我嫁的,根本不是我以为的那个人。

第一章 尘封的旧时光

我和卡埃尔的相遇,就像我修的那些老旧钟表,充满了某种宿命般的机缘巧合。

我的小店,开在城市里一条快要被遗忘的老街上。铺面不大,朝南的玻璃窗擦得锃亮,窗台上摆着几盆我爸生前最喜欢的吊兰。店名叫“林记钟表”,从我爷爷那辈儿就传下来了。

我叫林岚,三十岁,没上过什么好大学,但跟了我爸二十年,摆弄那些精密的齿轮和游丝,比跟人打交道要在行。

卡埃尔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我戴着放大镜,正小心翼翼地给一块上海牌老手表清理机芯。门口的风铃响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光。

我抬起头,看见一个皮肤黝黑、个子极高的年轻人,手里捏着一块怀表,神情有些局促。

“你好,请问……这里可以修这个吗?”他的中文说得很好,只是声调有点平,像是在念课文。

我接过那块怀表,入手很沉,黄铜外壳已经磨损得厉害,但上面的雕花依旧精致。打开后盖,我“咦”了一声。里面的机芯结构很特别,是欧洲上个世纪初的老物件了。

“能修,但配件不好找,得花点时间。”我一边检查,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没关系,只要能修好。”他松了大口气的样子。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他几乎每隔两天就来一次。不催,也不多问,就静静地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看我做事。有时候,他会带来两个刚出炉的烤红薯,或者一杯热豆浆。

我们的话不多。我问他叫什么,他说叫卡埃尔,从尼日利亚来中国学机械工程的留学生,毕业后留在了这里,在一家汽修厂工作。

我偶尔会问他:“你们国家,是不是很热?”

他会憨憨地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是啊,太阳很大,所以人都晒黑了。”

我手上的活儿很细,需要绝对的安静和专注。他似乎很懂这一点,从不打扰我。他只是看着,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像是好奇,又像是……怀念。

后来我才知道,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那些工具,和我专注的神情。他说,这让他想起他的爷爷,一位受人尊敬的木雕工匠,工作时也是这般模样,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手里的那块木头。

怀表修好的那天,我给他打电话。他来得很快,额头上还带着一层细汗。我把擦拭一新的怀表递给他,他捧在手心,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轻轻拨动指针,当清脆的“滴答”声再次响起时,这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眼睛竟然红了。

“这是我爷爷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他低声说,“谢谢你,林岚。”

他坚持要付我双倍的修理费,我没要。我爸说过,手艺人挣的是良心钱,不是趁人之危。

从那以后,他来得更勤了。有时候是他的摩托车链子松了,有时候是同事的手表不走了,再后来,他干脆什么理由都不找,就提着一份晚饭,在我快要收工的时候出现。

“林岚,一起吃吧,我今天学做了你爱吃的西红柿炒蛋。”

他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像水滴穿石一样,渗进了我平静如水的生活。

他很穷,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我们住在他租的城中村小单间里,夏天热得像蒸笼,冬天冷风直往里灌。但他总有办法让生活变得有趣。他会用废旧的轮胎给我做一个秋千,会把捡来的啤酒瓶涂上颜色当花瓶,还会在我生日那天,用一整晚的时间,为我雕刻一个栩栩如生的小木马。

我爸去世早,我妈在我远嫁这件事上,一百个不同意。她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下来:“岚岚,不是妈有偏见,这隔着千山万水的,他家里什么情况你一点都不知道,万一受了委屈,你连个哭的地方都没有!”

我那时候,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我告诉妈,卡埃尔是个孤儿,家里早就没人了。他在中国无亲无故,我也是。我们俩,正好可以凑成一个家。

卡埃尔确实是这么对我说的。他说他的父母在一场部落冲突中很早就去世了,是爷爷把他带大的。爷爷去世后,他靠着社区的资助才得以来中国留学。

我信了。因为他的眼神那么真诚,他的生活那么朴素。一个会为了省两块钱公交车费,骑一个小时共享单车的人,怎么可能是在骗我?

我们领证那天,没有仪式,没有酒席,就去楼下的小饭馆吃了顿饺子。他举着一杯白开水,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林岚,我现在什么都给不了你。但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看着他黝黑的脸庞,和他眼睛里闪烁的光,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我以为,我们的生活就会这样,在柴米油盐的平淡里,在“滴答”的钟表声中,安稳地走下去。我会守着我的小店,他会继续修他的汽车,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换一个大一点的房子,生一个像他一样高大、像我一样安静的孩子。

我甚至都想好了,如果生个男孩,就教他修表;如果生个女孩,就让她学画画。

可我忘了,命运这只最精密的钟,它的齿轮转动,从来不按常理。

第二章 越洋的电话

平静的日子,被一通越洋电话彻底打乱了。

那是一个深冬的夜晚,窗外下着小雪。我俩窝在被子里,看一部老掉牙的喜剧电影。卡埃尔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国际号码。

他接起电话,一开始还用中文“喂”了一声,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换了一种我完全听不懂的语言,语速极快,情绪激动。

我从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总是温和的,沉稳的,哪怕是汽修厂的老板克扣他工资,他都只是平静地讲道理。可那一刻,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挣扎,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电话打了很久,久到电影都放完了,房间里只剩下他焦灼的说话声。

挂了电话,他坐在床边,沉默地抽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背影显得异常沉重。

“出什么事了?”我轻声问。

他掐灭烟头,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林岚,”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我……我必须回家一趟。”

“回家?”我愣住了,“你不是说,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吗?”

他的眼神闪躲了一下,不敢直视我。“是……是部落里的一些事情。我的一个……一个很重要的长辈,他病得很重,我必须回去看他。”

“长辈?是之前资助你上学的那个社区的负责人吗?”我努力想帮他圆上这个谎。

他含糊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我跟你一起去。”我立刻说道。我们已经是夫妻了,他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探望。

我的提议让他陷入了更深的沉默。他看着我,欲言又止。那眼神里,有爱,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种我看不懂的为难。

“林岚,我们那里……很落后,条件非常艰苦,跟中国完全不一样。我怕你……适应不了。”他找了个听起来很合理的借口。

“我不怕吃苦,”我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心一片冰凉,“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住的那个没有窗户的地下室,不也过来了吗?只要跟你在一起,再苦我都不怕。”

他最终还是没能拗过我。

接下来的几天,他变得异常忙碌,一边办理回国的手续,一边处理汽修厂的工作交接。我则忙着关闭我的小店。

我把店里那些上了年头的工具,一件一件仔细地擦拭干净,用油纸包好,收进一个老旧的皮箱里。这些是我吃饭的家伙,也是我父亲留给我最宝贵的念想。我把它们看得比我自己的命还重要。

卡埃尔看到我收拾这些工具,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带这些做什么?又重又占地方。到了那边,我会给你买新的。”

“那不一样,”我抚摸着其中一把镊子尖端被我爸磨得发亮的痕迹,“这些是我的根。”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我把那个沉重的皮箱搬了下来。

出发前,我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闺女啊,你可要想清楚啊!这要是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妈怎么放心得下啊!”

我心里也酸酸的,但还是强撑着安慰她:“妈,你放心,卡埃尔对我好,这就够了。等我们安顿下来,就接您过去住。”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林岚,你已经三十岁了,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飞机飞了十几个小时。我靠在卡埃尔的肩膀上,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我问他,我们到了之后住在哪里?他那个长辈的家是什么样的?

他总是回答得很模糊,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很多人住在一起,像个大家庭。

我天真地以为,那可能就像中国北方的四合院,或者南方的宗族大宅。我还盘算着,等那位长辈病好了,我就在他们社区附近,看看能不能也开一家小小的钟表修理铺。手艺人在哪里,都能凭本事吃饭。

直到飞机降落在拉各斯穆尔塔拉·穆罕默德国际机场,我随着走出出口,看到那样的阵仗时,我才知道,我的所有想象,都错得有多离谱。

第三章 陌生的家园

机场出口处,黑压压地站着一群人。

他们不是来接机的家属,更像是一个纪律严明的仪仗队。所有人,无论男女,都穿着裁剪考究、绣着同样金色纹饰的传统长袍。他们安静地站成两排,中间留出一条通道,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为首的,就是那个后来称呼卡埃尔为“殿下”的中年男人。他的气场尤其强大,不怒自威。

当卡埃尔拉着我出现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好奇,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热情。

然后,他们集体弯下了腰。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卡埃尔身后躲了躲。我以为他们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可通道里,除了我们,再没有别人了。

卡埃尔的身体在那一刻变得无比僵硬。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给自己鼓劲,然后拉着我,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走去。

我的行李箱就是在那个时候掉的。因为我清清楚楚地听到,那个为首的男人,用一种恭敬到极致的语气,对我的丈夫说:“殿下,欢迎您回家。您的父亲,已经在等您了。”

“殿下?”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我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卡埃尔。

他的脸上,再没有了往日的憨厚和朴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沉重和疲惫。他没有看我,只是对那个男人点了点头,然后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地说了几句什么。

那个男人这才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就像在打量一件货物。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一挥手,立刻有两个穿着同样服饰的年轻女人走上前来,一个接过了卡埃尔手里的行李,另一个,则试图来搀扶我。

我像被蛰了一下,猛地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手。

我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卡埃尔,我需要一个解释。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他只是握紧了我的手,掌心全是汗。他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林岚,对不起。回家,回家我再跟你解释。这里人多。”

“家?”我在心里冷笑。哪里是家?这陌生的国度,这群陌生的人,这个陌生的你,哪里是我的家?

一辆黑色的、加长版的奔驰车悄无声息地滑到我们面前。车门打开,我被卡埃尔半推半就地塞了进去。

车里很宽敞,冷气开得很足,与外面湿热的空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我的心,比这车里的冷气还要凉。

一路上,卡埃尔都沉默着。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眉头紧锁。那些破败的建筑,拥挤的街道,和我们这辆豪华到格格不入的轿车,构成了一幅荒诞的画面。

我也不想说话。我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三年的感情,我自以为对他了如指掌,到头来,却发现自己连他的真实身份都不知道。

车子开了很久,渐渐驶离了市区,进入了一片看起来像是富人区的地界。这里的路变得宽阔平坦,两旁是高大的热带树木和一栋栋戒备森严的庄园。

最终,车子在一座有着巨大雕花铁门的大院前停了下来。铁门缓缓打开,我看到的是一个我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家”。

那根本不是什么院子,那是一座宫殿。

主建筑是一栋三层高的白色洋楼,带着浓郁的殖民时期风格。洋楼前面,是一个巨大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园,中间还有一个喷泉。花园的两侧,是一排排低矮的、像是给仆人住的房子。

院子里站满了人,比机场的人还要多。他们穿着各色各样的传统服饰,看到我们的车进来,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然后,像机场发生的那一幕一样,他们齐刷刷地弯下了腰。

我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车门被拉开,卡埃尔先下了车。他站在车门边,朝我伸出手。他的眼神里带着祈求。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当我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一个雍容华贵、满头银发、戴着沉重金饰的老妇人,在一群人的簇拥下,缓缓向我们走来。

她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她先是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不屑,然后才转向卡埃尔。

她没有笑,只是用一种威严的口吻,说了一长串我听不懂的话。

卡埃尔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对我介绍道:“林岚,这是……我的母亲。”

我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笑容,叫一声“妈”,可那个字就像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来。

卡埃尔的母亲,根本没有理会我的意思。她又对卡埃尔说了几句什么,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训斥。然后,她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卡埃尔的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他拉着我,穿过人群,走进了那栋白色的主楼。大厅里,富丽堂皇得像欧洲的古堡。厚重的地毯,巨大的水晶吊灯,墙上挂着许多我不认识的人的肖像画。

一个穿着白色制服的仆人,领着我们上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有一张能睡下四五个人的大床,还有一个独立的阳台,可以看到整个花园的景色。

仆人退下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甩开他的手,退后两步,与他保持距离。

“卡埃尔,”我的声音在发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宫殿?你母亲?你不是说你是孤儿吗?你不是说你在汽修厂上班吗?”

我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他。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靠在门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林岚,对不起,我骗了你。”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我……我不是什么汽修工。我的全名,是卡埃尔·阿德巴约。我的父亲,是这片土地上约鲁巴部落分支的‘奥巴’,也就是……你们中国人理解的,国王,或者说,酋长。”

酋长的儿子?

我感觉天旋地转,差点站不稳。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他走上前来,想要抱我,被我躲开了。

“我之所以去中国,去学机械,去汽修厂工作,就是因为我不想继承这一切。”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我讨厌这种被安排好的人生,讨厌这些繁文缛节,讨厌每个人都对我毕恭毕敬,却没一个人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

“所以你就把我当傻子骗?”我红着眼眶,盯着他,“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看着我为你省吃俭用,看着我为了你跟我的家人闹翻,你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笑话我?”

“不是的!林岚,你听我解释!”他急了,“我爱你,正是因为你的普通!在你面前,我不是什么王子,我就是卡埃尔。一个喜欢吃你做的西红柿炒蛋,一个需要你帮我缝补破洞牛仔裤的普通男人。我太害怕了,我怕我告诉你真相,你就会离开我,你会被这一切吓跑!”

“那你现在告诉我,又有什么区别?”我惨笑一声,“你是没骗我,你只是把我骗到了你的地盘上,让我插翅难飞,对吗?”

“我没有!”他大声反驳,随即又软了下来,“是父亲……他病得很重,可能……时间不多了。作为家族唯一的长子,我必须回来。我不能没有你,林岚,所以我只能……只能把你一起带回来。”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三年的男人,此刻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他的话,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又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的世界,从踏出拉各斯机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天翻地覆了。

第四章 酋长的儿媳

在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我过得像个被关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

我被禁止离开这栋主楼,美其名曰是让我“适应环境”。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仆人送到房间。食物很丰盛,但我吃不惯,那些用木薯粉做成的“福福”,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浓汤,都让我难以下咽。

卡埃尔很忙。他每天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一脸疲惫。他说,他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很多部落的事务都需要他开始接手。

我们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想靠近,想解释,但我心里那个结,怎么也打不开。

白天,我一个人待在那个大得吓人的房间里,唯一的消遣,就是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花园里来来往往的人。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轻蔑,还有一种……同情。

我成了这个“宫殿”里最特别的景观——那个被王子从遥远的东方带回来的,瘦小、苍白、什么都不懂的异乡女人。

卡埃尔的母亲,那位被称为“奥洛里”(Olori,意为王后)的女人,召见了我一次。

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我被仆人领到了她的房间。她的房间比我的更大,充满了浓郁的香料味。她半躺在一张华丽的卧榻上,两个年轻的女孩跪在地上,为她轻轻捶腿。

她示意我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那把椅子离她很远,像是在法庭上受审。

她通过一个翻译,对我说了第一句话。

“你会生孩子吗?”

我愣住了,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

翻译把我的迟疑,理解成了否定。于是,那位“王后”的脸上,露出了意料之中的鄙夷。

“卡埃尔是部落未来的领袖,他需要一个强壮的、能为他生下许多儿子的妻子,来延续我们高贵的血脉。”她的话,像冰冷的刀子,一句一句扎在我心上,“你看看你,瘦得像根竹竿,风一吹就倒。你能做什么?”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

“我们这里的女人,要学会管理家仆,要懂得处理族人之间的纠纷,要能在祭祀典礼上主持大局。这些,你懂吗?”

我沉默着。我确实不懂。我只懂得如何用最小的镊子,夹起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游丝。

我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默认的无能。

“一个一无是处的外国女人,凭什么站在我儿子的身边?”她终于说出了最伤人的那句话,“你配不上他。”

我从她的房间里出来时,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原来,在这个家里,我的价值,仅仅在于我的子宫,和我所谓的“管理能力”。我引以为傲的手艺,我坚守的本心,在这里,一文不值。

晚上,卡埃尔回来,看到我红着眼睛,立刻紧张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把和他母亲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他听完后,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愤怒交织的神情。“她怎么能这么说你!林岚,你别听她的,在我心里,你是最好的,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可她说的是事实,不是吗?”我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卡埃尔,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想要的,是一个能帮你巩固地位、延续血脉的王后。而我,只是一个只想守着自己的小铺子,过安稳日子的普通手艺人。”

“我们可以改变的!”他急切地说,“林岚,你给我一点时间,也给你自己一点时间,好吗?我会让他们都接受你的!”

“怎么接受?”我反问他,“让我放弃我的一切,学着做一个你们这里的‘王后’?学着去管理那些我根本不认识的仆人?学着去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和愤怒。

“那不是我!卡埃el,你爱上的,究竟是那个在小巷子里修表的林岚,还是一个可以被你塑造成任何你想要模样的泥人?”

他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那晚,我们第一次分房睡。我把他推了出去,锁上了门。

我躺在那张大得空旷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无眠。

我想家了。想念我那间小小的、充满了机油味儿的店铺,想念老街上空的鸽哨声,想念我妈做的热汤面。

在这里,我感觉自己像一棵被连根拔起的大树,被移植到了一片陌生的、贫瘠的土地上,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再扎下根去。

第二天,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我要见卡埃尔的父亲,那个部落的“奥巴”。

我想亲口问问他,他的儿子,把我从万里之外骗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这里真的容不下我,我宁愿离开。

哪怕是净身出户,哪怕是流落异国他乡,也比待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慢慢枯萎要好。

第五章 齿轮的语言

要见到“奥巴”,比我想象中要困难得多。

他病得很重,除了卡埃尔和他的母亲,以及专门的医生,任何人不得探视。我的请求,被卡埃尔的母亲毫不留情地驳回了。

“父亲需要静养,他没有精力见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她派人传话给我,话语里的轻蔑,不加掩饰。

我被彻底孤立了。卡埃尔似乎也被他母亲下了禁令,白天不能来见我。只有到了深夜,他才会偷偷溜进我的房间,给我送来一些我能吃得下的水果和面包。

他看起来比我更憔셔。一边是病重的父亲和家族的重担,一边是无法理解他的妻子,这个曾经一心只想逃离的男人,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心里的怨气,不知不觉消散了一些。我恨他骗我,但我也知道,他或许……真的有他的苦衷。

可理解归理解,心里的那道坎,还是过不去。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那天,我实在闷得慌,趁着看守我的仆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房间。我不敢走远,就在二楼的走廊里闲逛。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厚重的木门。我推开门,发现里面是一个书房。

书房很大,靠墙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厚厚的典籍。最吸引我的,是靠窗的一张大桌子上,摆放着好几座造型各异的座钟。

有德国的黑森林布谷鸟钟,有英国的船钟,还有一座看起来年代非常久远的法式落地钟。

职业的本能驱使我走了过去。我发现,这些钟,全都停了。

我凑近那座法式落地钟,它的玻璃罩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透过玻璃,我能看到里面精巧的黄铜机芯,可惜,钟摆一动不动,像是睡死了一样。

就在我出神地看着那座钟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看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一张轮椅上,被人从书房的另一个小门里推了出来。

老人很瘦,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袍,显得更加瘦骨嶙峋。他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明亮,像两颗藏在阴影里的星星。

推着他的,正是那个在机场迎接我们的中年男人。

我立刻认出来,这位老人,就是墙上挂着的肖像画的主角,卡埃尔的父亲,这个部落的“奥巴”。

我紧张得手心冒汗,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鞠躬,还是该行他们当地的礼节。



老人却先开了口。他的声音很微弱,但很有穿透力。他说的,是英语。

“你是……卡埃尔的妻子?”

我连忙点头:“是的,我叫林岚。”

他的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那座落地钟上。“你也喜欢这些老东西?”

“我……我是个钟表修理师。”我小声地回答。

听到我的职业,老人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他挥了挥手,示意那个中年男人把他推到桌子前。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座落地钟的玻璃罩,眼神里充满了怀念。“这座钟,是我父亲留给我的。它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响过了。找了很多师傅,都修不好。”

我看着那座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或许……我可以试试?”我说。

老人转过头,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看着我,似乎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

我迎着他的目光,补充道:“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想试试。这些老物件,都是有生命的。让它们就这样沉寂下去,太可惜了。”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了。最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那个下午,我让仆人把我那个沉重的皮箱搬到了书房。当着老人的面,我打开了箱子。

里面是我所有的宝贝:大大小小的螺丝刀、不同型号的镊子、洗油缸、校表仪、还有我爸传给我的那个黄铜放大镜。

老人看着我熟练地铺开绒布,将工具一件件摆放整齐,眼神里的怀疑,渐渐变成了好奇。

我戴上放大镜,打开了落地钟的后盖。

机芯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我的想象。很多零件已经严重磨损,还有几处齿轮因为长久没有上油,已经锈蚀在了一起。

这确实是个大工程。

但我没有退缩。当我沉浸在这些精密的零件中时,外界的一切烦恼和不安,似乎都消失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些齿轮、弹簧和游丝。

那是我最熟悉,也最能给我安全感的世界。

我没有说话,老人也没有打扰我。整个书房里,只有金属零件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

我先用专用的清洗剂,一点一点地,将锈蚀的部位清理干净。然后,我发现其中一个关键的擒纵轮,断了一个齿。这是它停摆的根本原因。

这个零件,根本找不到替代品。

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做一个。

我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一小块备用的黄铜片,还有大小不一的锉刀。

接下来的两天,我就待在那个书房里,对着图纸,一点一点地打磨那个比米粒还小的齿轮。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和眼力的活儿,不能有丝毫的偏差。

老人每天都会在轮椅上,静静地看我几个小时。我们之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但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有了一种奇特的默契。

他看的,或许不是我在修钟,而是在看一种他久违了的、属于手艺人的专注和传承。

第三天傍晚,那个新的擒纵轮,终于打磨好了。

我小心翼翼地将它安装进机芯,然后给所有的零件重新上油,组装,调试。

最后,我轻轻拨动了一下钟摆。

“滴答。”

一声清脆的、微弱的声响,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滴答,滴答,滴答……”

那声音,由弱到强,由迟疑到平稳,像一颗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我直起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全是汗。

我回过头,看到老人不知何时,已经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没有让任何人搀扶,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到落地钟前,伸出颤抖的手,贴在钟身上,闭上了眼睛。

两行浑浊的泪水,从他满是皱纹的眼角,缓缓滑落。

“它……又活过来了。”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了。卡埃尔和他母亲走了进来。

他们看到站立着的父亲,都惊呆了。

“父亲!您怎么……”

老人没有理会他们,他转过身,看着我,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郑重的语气,对我说:

“孩子,谢谢你。”

然后,他转向他的妻子和儿子,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宣布:

“从今天起,她就是我们阿德巴约家族的儿媳。任何人,不得对她无礼。”

第六章 裂痕与桥梁

父亲的一句话,改变了我在这个家里的处境。

最明显的变化,来自卡埃尔的母亲。她看我的眼神,虽然依旧算不上热络,但至少,那种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敌意消失了。

她不再禁止我出门,也不再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仆人们对我的态度,也从之前的敬而远之,变成了真正的恭敬。

我似乎,终于有了一点属于“妻子”的尊严。

但我和卡埃尔之间的那道裂痕,并没有因此而愈合。

他很高兴,因为我得到了他父亲的认可。他以为,这意味着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林岚,你看,我就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那天晚上,他兴奋地抱着我,想和我亲热。

我推开了他。

“好起来?卡埃尔,你觉得什么叫好起来?”我平静地看着他,“就因为我碰巧修好了一座钟,得到了你父亲的赏识,所以我就应该忘记你之前的欺骗,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个‘酋长儿媳’的身份吗?”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他所有的热情。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有些手足无措。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追问道,“在你看来,我的价值,是不是就建立在‘有用’这两个字上?之前,我一无是处,所以你母亲可以随意羞辱我。现在,我修好了钟,‘有用’了,所以我就被接纳了。卡埃尔,这是不是太可笑了?”



“难道,我在你心里,就只是一个需要不断证明自己‘有用’,才能留在这里的工具吗?”

他被我的话问住了,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痛苦。

“林岚,不是这样的,你千万不要这么想。”他急切地想要辩解,“我爱你,跟这些都无关。我爱你,就是爱你这个人。”

“可你连最基本的坦诚都做不到。”我摇了摇头,心里的失望,像潮水一样涌上来,“你把我的人生,变成了一场巨大的骗局。现在,你却希望我能一笑泯恩仇。对不起,我做不到。”

那晚,我们又吵了一架。或者说,是我单方面的质问,和他无力的辩解。

我知道我有些刻薄,有些得理不饶人。但我心里的委屈和不甘,需要一个出口。我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那座被我修好的落地钟,成了我和他父亲之间沟通的桥梁。

他每天都会让人把我请到书房,和我聊那些钟表的历史,聊他年轻时去欧洲游学的见闻。他的英语很好,我们交流起来没有任何障碍。

通过他,我才慢慢了解了卡埃尔的过去,也渐渐理解了他当初的选择。

原来,作为“奥巴”唯一的继承人,卡埃尔从小就生活在一种近乎窒息的期待和束缚中。他的一言一行,都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他没有朋友,因为所有接近他的人,都带着目的。他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不能选择自己想过的生活。

他的人生,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一条被规划好的、通往王座的道路。

“他是个好孩子,只是……太善良,也太理想主义了。”老人谈起自己的儿子,眼神里既有骄傲,也有无奈,“他向往普通人的生活,向往那种可以为了一块面包而努力的踏实感。所以,他才会选择逃离。”

“他去中国,改了名字,隐瞒身份,不是为了欺骗,而是为了……喘口气。”

老人的话,像一把钥匙,慢慢打开了我心里那把生了锈的锁。

我开始反思,我是不是对他太苛刻了?

是,他骗了我,这是事实。但他的欺骗,并非出于恶意,而是源于恐惧和对自由的渴望。他只是想在遇到我的时候,做一个纯粹的、不被身份捆绑的卡埃尔。

而我,爱上的,也正是那个纯粹的卡埃尔。

如果一开始,他就告诉我他是个王子,我还会爱上他吗?

我不敢确定。或许,我会被他的身份吓跑,我们的故事,根本就不会开始。

想通了这一点,我心里释然了很多。

那天晚上,卡埃尔又像往常一样,带着一脸疲惫回到房间。他看到我没有像前几天那样背对着他,而是坐在床边等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我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第一次主动伸手,帮他脱下了那件沉重的、绣着金线的长袍。

“累了吧?”我轻声问。

他的身体一僵,然后,猛地把我拥入怀中。他的怀抱那么用力,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林岚……对不起。”他的声音,带着哽咽。

“我知道了,”我拍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都知道了。”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我只是……太害怕失去你了。”他把头埋在我的颈窝,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卡埃尔,”我捧起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一百件都答应。”

“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要坦诚相待。不要再有任何谎言和隐瞒。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任何困难,但我们之间,不能再有秘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眶红了。

“我发誓。”

那一刻,隔在我们之间的那堵墙,终于彻底崩塌了。

裂痕还在,但我们找到了弥补它的方法。那就是沟通,是理解,是愿意站在对方的角度,去体察他的痛苦和无奈。

家,不就是这样吗?哪有不磕磕碰碰的。重要的是,磕碰之后,我们还愿不愿意,伸出手,去拉对方一把。

第七章 时间的答案

和解之后,生活似乎走上了正轨,但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我该如何在这里自处?

我不可能真的去做一个养尊处优、只负责生儿育女的“王后”。那样的生活,会让我窒息。我的价值,在于我手中的技艺,在于我能创造东西,而不是依附于任何人。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卡埃尔。

“我想做点事,”我说,“我不能就这么闲着。”

“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支持你。”他现在对我,几乎是百依百顺。

“我想……重操旧业。”我看着他,说出了我的打算,“我想开一个钟表修理铺,就在这里。”

他的脸上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林岚,这里不是中国。我们这里……没有人会需要修手表。大家看时间,都用手机。而且,你是我未来的妻子,你怎么能去做那种……匠人的工作呢?”

他的话,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匠人怎么了?”我反问他,“你爷爷不也是个木雕工匠吗?你父亲,也很尊重我的手艺。为什么到了你这里,就变成了上不了台面的工作?”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忙解释,“我只是觉得,太委屈你了。你完全可以做一些更……更体面的事情。比如,管理家族的慈善基金,或者参与社区的妇女工作。”

“那不是我想要的。”我摇了摇头,态度很坚决,“卡埃el,你还不明白吗?我之所以是我,不是因为我是谁的妻子,而是因为我会修表。这是我的根,我不能把它丢了。”

我们的谈话,再次陷入了僵局。

我看得出来,他骨子里,还是有那种属于上层阶级的偏见。他爱我,但他无法完全理解我对我那份手艺的执着。

这件事,我没有再跟他争论,而是直接去找了他的父亲。

我把我的想法,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老人。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听完后,非但没有反对,反而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好啊,”他点了点头,“人,总得有自己的根。一门手艺,就是一个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卡埃尔被那些虚名浮利迷了眼,看不透这一点,你比他强。”

他不仅同意了,还给了我最大的支持。他让人在庄园的侧面,给我腾出了一间独立的屋子,按照我的要求,改造成了一个工作间。

我的“林记钟表铺”,就这样,在异国他乡,重新开张了。

一开始,根本没有人来。

部落里的人,都用一种看西洋景的眼神,看着我这个未来的“王后”,每天穿着一身沾满机油的工作服,摆弄那些他们看不懂的瓶瓶罐罐。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是不可理喻的行为。

卡埃尔也觉得很没面子,但他答应过我,不再干涉我的决定,只能每天唉声叹气。

我不理会这些。我只是沉下心来,做我自己的事。

我把我从国内带来的那些破旧的老手表,一块一块,全都修复如初,摆在橱窗里。阳光下,那些重新焕发生机的表盘,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第一个客人,是一个十几岁的黑人少年。

他不是来修表的,他是被那些会动的小零件吸引过来的。他每天放学,都会趴在我的窗户上,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

我没有赶他走,有时候,我还会把一些简单的零件拆解开,给他讲解其中的原理。

后来,他开始尝试着帮我打下手,递个工具,擦个零件。我发现,这孩子很有天赋,手很稳,也很有耐心。

我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学这门手艺。

他惊喜地点着头,眼睛里放着光。

就这样,我收了我在非洲的第一个徒弟。

慢慢地,来我这里的人,多了起来。

不是来修表的,而是来修各种各样东西的。收音机、缝纫机、老旧的农用机械……在他们看来,我既然能修好那么精密的手表,这些“大家伙”,肯定也不在话下。

我哭笑不得,但也没有拒绝。

我利用卡埃尔教我的机械工程知识,加上我修表练就的耐心和细致,竟然真的帮他们解决了不少问题。

我不要钱,但有一个条件:谁家的东西坏了,必须让他家的孩子,跟着我一起修。我要让他们看着,一个东西,是怎么从“坏”到“好”的。我要让他们明白,创造和修复,是一件多么有成就感的事情。

渐渐地,我的小铺子,成了庄园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天下午,都有一群孩子围在这里,看我“变魔术”。

我教他们认识工具,教他们理解机械原理,教他们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去解决问题。

卡埃尔看着这一切,眼神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有一天,他下班回来,看到我正带着一群孩子,拆解一台报废的柴油发动机。我们所有人都弄得满身油污,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和专注的笑容。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站在远处,而是走了过来,卷起他那身名贵长袍的袖子,蹲了下来。

“这里,应该是活塞连杆出了问题。”他指着其中一个零件,对孩子们说,“我来教你们,怎么把它拆下来。”

那一刻,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子,而是变回了那个我熟悉的、在汽修厂里钻车底的、眼中有光的卡埃尔。

我看着他,笑了。

我知道,我们之间最后的那一点隔阂,也消失了。

他终于明白了,我所坚守的,不仅仅是一门手艺,更是一种精神。一种脚踏实地,用双手创造价值的精神。

这种精神,比任何虚无的头衔和地位,都更加宝贵。

第八章 心安的故乡

半年后,老“奥巴”在一个平静的午后,安详地去世了。

整个部落,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葬礼的仪式,繁复而漫长。

作为长子,卡埃尔一夜之间,褪去了所有的青涩和迷茫,扛起了整个家族的重担。他穿着黑色的丧服,主持着一场又一场的悼念仪式,接待着从四面八方赶来的部落首领和政府要员。

他的背影,在那些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高大,也异常孤独。

我默默地陪在他身边。我学着他母亲的样子,穿着素净的传统服饰,为每一个前来吊唁的客人,奉上一杯清水。

我什么都帮不上,只能给他一个安稳的后方。在他深夜疲惫地回到房间时,为他端上一碗热粥;在他因为处理纷繁复杂的事务而焦头烂额时,握住他的手,告诉他:“别怕,有我。”

部落里的人,看着我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他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来者,而是把我看作是能与他们未来的领袖并肩而立的女人。

尤其是我那些“小徒弟”的父母们,他们见到我,都会发自内心地鞠躬,用生硬的中文,叫我一声:“林老师。”

葬礼结束后,卡埃尔正式继承了他父亲的头衔,成为了新一任的“奥巴”。

就职典礼那天,他穿着最华丽的王袍,戴着象征权力的王冠,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接受所有族人的朝拜。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沉稳地念出誓词,看着他用坚定的目光回应着所有人的期待。

我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逃离的青年,而是一个愿意为自己的族人,承担起责任的领袖。

而我,也找到了我的位置。

典礼结束后,他拉着我的手,走到众人面前,用洪亮的声音,向所有人宣布:

“这是我的妻子,林岚·阿德巴约。她将是我唯一的妻子,也是我们部落未来的‘奥洛里’。”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深情和感激。

“但是,”他话锋一转,继续说道,“她不仅仅是我的妻子。她还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老师。她用她的智慧和双手,教会了我们的孩子,什么是创造,什么是希望。”

“所以,我决定,以部落的名义,成立一所技术学校。由我的妻子林岚,担任第一任校长。”

我愣住了,完全没有想到他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握紧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不能让你失去你的根。相反,我要让你的根,在这片土地上,扎得更深,开出更美的花。”

我的眼泪,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地掉了下来。

这不是感动的泪水,也不是委屈的泪水,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踏实。

我终于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让你放弃自己,去成为对方想要的样子。而是他懂得你所有的坚持,并愿意为你创造一个,能让你继续做自己的世界。

如今,距离我踏上这片土地,已经过去三年了。

我们的技术学校,已经从最初那个小小的修理铺,发展成了一所拥有几十个学生和好几位老师的正式学校。我们不仅教机械修理,还开设了木工、编织、还有计算机课程。

我依然是那个喜欢穿着工作服,满手油污的林校长。

卡埃尔,也成为了一个受人爱戴的好领袖。他用他所学的知识,为部落修建了新的水井,引进了更先进的农业技术。他废除了一些陈旧的陋习,鼓励女孩子们也走进学校。

他的母亲,现在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抱着我们一岁大的儿子,坐在我的工作间门口,看着我给学生们上课。她还是不爱笑,但眼神里,已经满是温柔。

有时候,夜深人静,我会拿出我父亲留下的那个放大镜,擦拭着上面已经模糊的指纹。

我会想起我妈当初在电话里的哭声。

去年,我把她接了过来。她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看着我每天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看着卡埃尔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看着那些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脸,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担忧。

临走时,她拉着我的手说:“闺女,妈以前总觉得,家,就是那个生你养你的地方。现在妈明白了,家,是你用心经营,让你觉得心安的地方。”

是啊,心安处,即是吾乡。

我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挑战和困难。文化上的差异,生活中的摩擦,或许永远都不会消失。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婚姻和人生,或许都像我修的那些老钟表。它不会永远精准无误地走下去,总会出些小故障,会走快,会走慢,甚至会停摆。



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拿出我们所有的耐心和技艺,找到问题的根源,然后,一点一点地,把它修复好。

只要我们心中那根最核心的发条,那份对彼此的爱与理解,还在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动力,那么,无论指针偏离过多少次,最终,都还是会回到正确的时间上来。

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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