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嘉靖年间,苏州阊门一带是出了名的热闹地界,南来北往的商客、挑着担子的小贩、穿着绸缎的富家子弟挤在一条街上,叫卖声、马蹄声、说笑声能从早响到晚。谢玉就住在阊门边上的一条窄巷里,以前是真穷,穷到冬天连件厚实的棉袄都没有,只能裹着两层单衣缩在破庙里算卦,混口饭吃。
谁也不知道他哪年得了门道,算卦突然就准了起来。先是帮隔壁张屠户算准了丢的猪能找回来,后来又给外地来的盐商算准了船期,避开了翻船的险事。一来二去,“谢半仙”的名号就传开了,找他算卦的人排着队,给的卦金也越来越厚。没几年功夫,谢玉就从破庙里搬了出来,在巷口买了座两进的小院,院里砌了花池,还雇了两个仆人,一个管做饭,一个管打扫,活脱脱成了阊门一带的小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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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偷偷估算过,谢玉家里少说也有一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目,当时苏州城里一个普通人家,一年的用度也就三五两银子,一千两银子够一家人舒舒服服过两辈子。谢玉自己也觉得扬眉吐气,以前见了谁都点头哈腰,现在走在街上,腰杆都挺得笔直,路过绸缎庄,也敢进去挑两匹好料子做衣裳了。
发了财,自然要娶个好媳妇。谢玉托媒人四处打听,最后娶了巷尾王裁缝家的闺女。那姑娘生得白净,手也巧,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谢玉本以为能好好过日子,可没成想,刚过了一年,媳妇就得了急病,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治好,没多久就走了。
安葬了媳妇,谢玉心里空落落的。以前媳妇在的时候,家里总有人说话,现在回到家,只有两个仆人低着头做事,连句热乎话都没有。他坐在堂屋里,看着桌上媳妇生前绣的帕子,越想越孤单,心里就琢磨着:再找个媳妇吧,最好还像之前那样,漂亮、贤惠,能陪着自己过日子。
可找媳妇哪那么容易?他托媒人说了好几家,不是姑娘长相不合心意,就是对方嫌他是个算卦的,觉得不体面。就这么拖了三四个月,谢玉心里的火气都快憋出来了,这天正坐在堂屋里拍着桌子骂媒人没用,院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谢玉没好气地喊了一声。
“劳烦开下门,是来算卦的。”门外的声音很温和,听着像是个中年人。
谢玉让仆人去开门,自己则整理了一下衣裳,坐回椅子上,摆出平日里算卦的架子。没一会儿,仆人领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那男人穿着一身半旧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得有些发白,脚上的布鞋沾了点泥,看着像是从乡下过来的。他手里攥着一张折得整齐的纸,走到堂屋中间,先给谢玉作了个揖。
“先生好,我是来给家里人算卦的。”男人说着,把手里的纸递了过来,“这是她的生辰八字,劳烦先生给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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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接过纸,展开一看,手指在桌上掐算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脸上露出笑容:“好!这八字好得很啊!此人日后定有后福,而且是洪福齐天,用不了几年,就能生下贵子。有了贵子,她的命运会越来越好,往后的日子保准顺顺利利。”
男人听了,却皱起了眉头,脸上满是疑惑:“先生,您是不是看错了?这生辰八字是我外甥媳妇的,她……她是个寡妇啊。我那外甥去年没了,两人也没生下一儿半女,现在她一个人守着寡,怎么可能有贵子呢?”
谢玉一听,赶紧解释:“你这就不懂了。她现在是寡妇,可不见得一辈子都是寡妇啊。依我看,过不了多久,她就得再嫁,嫁了人之后,自然能生下贵子,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哦!原来如此,我懂了,懂了。”男人恍然大悟,拍了拍大腿,又叹了口气,“先生您是不知道,我那外甥家里条件其实不错,有田有地,还有个小铺子。自从外甥没了,家里人就劝她再嫁,就算在家招个上门女婿也行,毕竟她才二十出头,长得又漂亮,要是守一辈子寡,多可惜啊。可她就是不肯,说要守着我外甥的牌位,我们怎么劝都没用。”
谢玉听着,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二十出头的漂亮寡妇,还家里有钱?他想起自己还没找到媳妇,心里不由得动了一下,但嘴上还是顺着男人的话说:“可不是嘛,年轻轻的守寡,滋味最不好受。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一个人坐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多冷清啊。”
“先生您说得太对了!”男人像是找到了知音,激动地说,“我这就回去,把先生的话跟她说,让她赶紧打消守寡的念头。要是她还不信,我就带她来见您,到时候还劳烦先生多劝劝她,说些好听的话,让她信您的话。”
谢玉连忙点头:“好说,好说,这事包在我身上。”
男人又作了个揖,从怀里掏出五十文钱放在桌上,说了声“多谢先生”,就转身走了。看着男人的背影,谢玉心里直犯痒痒:二十出头的漂亮寡妇,还有钱,要是能娶过来,既得了媳妇,又添了家产,这不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吗?他越想越美,连之前骂媒人的火气都消了。
过了两天,苏州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丝把整个城都罩住了,路上的行人也少了很多。谢玉正坐在堂屋里喝茶,听着外面的雨声,突然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轿子的声音。他探头往外一看,只见一顶青布小轿落在了门口,轿夫把轿子停稳,撩开了轿帘。
从轿子里走出来一个女子,穿着一身缟素,头上还戴着白花,一看就是还在守孝。那女子身姿窈窕,虽然穿着孝服,却难掩清丽的容貌。她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走到院门口,对着里面喊了一声:“请问谢先生在家吗?小女子柳蔓,是来算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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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一听“柳蔓”这个名字,心里顿时明白了:这就是那天那个男人说的外甥媳妇!他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裳,快步走了出去,脸上堆着笑:“姑娘快进来,外面雨大,别淋着了。”
柳蔓跟着谢玉走进堂屋,把油纸伞放在门口,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一百文钱,双手递给谢玉:“先生,这是卦金。麻烦您帮我看看生辰八字。”说着,她拿出一张纸,递了过来。
谢玉接过纸,展开一看,果然和那天男人给他的一模一样。他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柳蔓:这女子看着也就二十岁左右,皮肤白皙,眉眼清秀,虽然没施粉黛,却比那些涂脂抹粉的女子好看多了。她说话的时候,声音轻柔,举止也端庄,一看就是受过教养的人。
谢玉越看越喜欢,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这么漂亮又端庄的女子,要是能娶回家,那真是太有面子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柳蔓算卦,嘴里说的全是好听的话:“姑娘,你这八字好啊,是个有福气的命。虽然现在有些波折,但过不了多久,就能时来运转。依我看,你不用守寡,赶紧再嫁,嫁了人之后,不仅能得个好夫君,还能生下贵子,往后的日子保准红红火火。”
柳蔓听着,眼神里露出一丝犹豫,她低下头,轻声说:“先生,我也知道守寡苦,可我夫君刚没了一年,我要是就这么嫁了,别人会不会说我不贞?而且我夫君家里还有些家产,我要是嫁错了人,不仅自己受委屈,还可能把家产给败了。”
谢玉一看柳蔓松了口,赶紧趁热打铁:“姑娘,你这就想多了。守寡是情分,再嫁是本分,没人会说你的闲话。至于嫁人的事,你可得擦亮眼睛,找个靠谱的人。你说说,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君?”
柳蔓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我夫君以前是做生意的,我父亲也是个小商人,所以我再嫁,还是想找个做生意的,文人士大夫我高攀不上,也合不来。其实要求也不高,只要他对我好,不图我的家产,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谢玉心里一喜:这不就是说的我吗?我算卦也是生意,家里也有钱,不图她的家产。他正想开口说自己,突然想起外面还下着雨,赶紧说:“姑娘,外面雨这么大,你也别急着走,我让仆人弄些酒菜,你吃了饭,等雨小了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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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蔓连忙摆手:“不用了,先生,我还有事,算完卦就该回去了。”
“哎呀,不差这一会儿。”谢玉不由分说,让仆人去厨房准备酒菜,又拉着柳蔓坐下,跟她聊起天来。他问柳蔓家里的情况,问她平时喜欢做什么,柳蔓也一一回答,两人聊得还挺投机。
没一会儿,仆人就端上了酒菜,有红烧肉、清蒸鱼,还有一壶黄酒。谢玉给柳蔓倒了杯酒,劝她多吃点。柳蔓推辞不过,只好夹了几口菜,喝了小半杯酒。吃完饭,雨也小了很多,柳蔓起身告辞,谢玉一直把她送到轿边,看着轿子走远了,才恋恋不舍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早,那天来的那个男人又来了。一进堂屋,他就对着谢玉作揖:“先生,太谢谢您了!我那外甥媳妇回去后,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说愿意再嫁了,我特意来谢谢您。”
谢玉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见男人这么说,赶紧拉住他的手:“兄弟,实不相瞒,我自从媳妇没了之后,一直想再找个媳妇。昨天见了你家外甥媳妇,觉得她人不错,又端庄又贤惠,我想娶她,你看行不行?你放心,我家里也有不少钱,绝对不会图她的家产,而且我会对她好,让她踏踏实实过日子。”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哎呀,先生,这可真是缘分啊!我看您也是个实诚人,要是您愿意娶她,我肯定愿意撮合。这样,我回去跟她说说,要是她同意,我再给您回话。”
谢玉一听,高兴得不得了,赶紧从怀里掏出一两银子,塞给男人:“兄弟,辛苦你了,这点钱你拿着,买点茶喝。”
男人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下了,说:“先生您太客气了,我这就回去说,您等着我的好消息。”
接下来的几天,男人又来了好几次,每次都跟谢玉说柳蔓的情况。第一次说柳蔓有点犹豫,觉得谢玉是算卦的,怕别人说闲话;第二次说柳蔓问谢玉家里的情况,他都一一说了;第三次来的时候,男人笑着说:“先生,成了!我外甥媳妇同意了,说愿意嫁给您。”
谢玉一听,差点跳起来,赶紧问:“真的?那什么时候办婚事?”
男人说:“都是二婚,不用太张扬,选个好日子,您派顶轿子把她接过来就行。她还说,会带着一个婢女过来,还有一些嫁妆,都是她自己的东西。”
谢玉更高兴了,赶紧选了个好日子,就在三天后。到了那天,他派了一顶红轿子,还请了几个吹鼓手,热热闹闹地去接柳蔓。没一会儿,轿子就回来了,柳蔓穿着一身红衣裳,头上盖着红盖头,被婢女扶着走进了院。后面还跟着几个挑夫,挑着十几个大箱子,每个箱子都沉甸甸的,看着就装了不少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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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看着那些箱子,心里乐开了花:这柳蔓果然有钱,这些箱子里说不定都是银子和首饰,自己这真是娶对人了。
婚礼办得很简单,就请了几个邻居过来吃了顿饭。晚上,送走了客人,谢玉走进新房,掀开了柳蔓的红盖头。烛光下,柳蔓的脸更显娇嫩,谢玉看着她,只觉得心都快化了。
婚后的日子,谢玉过得很舒心。柳蔓不仅长得漂亮,还很贤惠,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对谢玉也很体贴,每天早上都给谢玉端洗脸水,晚上还帮他捶背。谢玉心里越来越满意,只是看着那些沉甸甸的箱子,心里总有些痒痒:这里面到底有多少钱呢?
他好几次想开口问,可一想起柳蔓说过“不图我的家产”,又把话咽了回去。他怕柳蔓觉得自己是图她的钱,伤了两人的感情。就这么过了一个月,谢玉也没敢问箱子的事,只是每天看着那些箱子,心里直犯嘀咕。
那个男人因为是柳蔓前夫的舅舅,谢玉也跟着柳蔓喊他“舅舅”。舅舅经常来家里做客,每次来都带着些乡下的特产,比如新鲜的蔬菜、自家腌的腊肉,有时候还会跟谢玉喝几杯酒,聊聊天。谢玉觉得这个舅舅人不错,对他也很热情,把他当成了自家人。
有一天,舅舅又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布包,走进堂屋就对谢玉说:“贤婿,我跟你说个事。以前许墅关那边有一片田地,是我那外甥的,后来他觉得那地方偏,又怕跟兄弟争家产,就贱卖给别人了。昨天我去许墅关,听人说那片田要涨价了,买主现在想把田卖出去,你要不要把它赎回来?这可是个赚钱的好机会啊!”
谢玉一听,来了兴趣:“哦?那片田有多大?要多少钱才能赎回来?”
舅舅说:“有五百多亩呢!以前卖的时候便宜,现在赎回来,大概要一千五百两银子。我知道你不缺钱,这田赎回来,过两年涨价了,再卖出去,最少能赚五百两银子,多划算啊!”
谢玉心里琢磨着:五百多亩田,要是赎回来,自己就是个地主了,不仅能赚银子,还能收租子,确实是个好机会。他赶紧去问柳蔓:“蔓儿,舅舅说许墅关有片五百多亩的田,以前是你前夫的,现在想赎回来,要一千五百两银子,你看要不要赎?”
柳蔓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是有这么回事。那片田其实挺好的,就是以前夫君觉得麻烦,才卖了。现在赎回来确实能赚钱,可我手里只有五百两银子,还差一千两呢。这么好的机会,却没钱赎,真是可惜了。”
谢玉一听,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自己手里有一千两银子,正好能补上差额。他赶紧对舅舅说:“舅舅,我手里有一千两银子,蔓儿手里有五百两,加起来正好一千五百两,咱们把田赎回来!”
舅舅一听,高兴得拍了拍手:“好啊!贤婿,你真是有眼光!这样,明天咱们就去办手续。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把银子放在家里,让蔓儿看着,我跟你一起去许墅关找买主签文书。等签了文书,再回来取银子,这样也不怕买主骗咱们,或者路上遇到抢银子的。”
谢玉觉得舅舅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好,就按舅舅说的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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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谢玉跟着舅舅去了许墅关。舅舅把他带到一个院子里,院子里坐着一个穿着绸缎衣裳的男人,看着像是个有钱人。舅舅介绍说:“这就是买主李老爷。”又对李老爷说:“这是我贤婿谢玉,就是他要赎田。”
李老爷站起身,跟谢玉拱了拱手:“谢先生好,咱们谈谈赎田的事吧。”
几个人坐在屋里,开始商量价格。李老爷说要一千六百两银子,舅舅赶紧说:“李老爷,之前不是说好了一千五百两吗?怎么又涨了?”李老爷说:“最近田价涨得快,一千五百两太少了,最少也要一千六百两。”两人就这么讨价还价起来,吵得不可开交。
谢玉坐在一边,看着两人争论,心里有些不耐烦。过了一会儿,李老爷突然站起身,生气地说:“算了,这田我不卖了!你们要是诚心买,就拿一千六百两来,不然免谈!”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舅舅赶紧追了出去,一边追一边喊:“李老爷,别生气啊!价格好商量,咱们再谈谈,再谈谈!”
谢玉在屋里等了一会儿,没见舅舅和李老爷回来,心里觉得有些奇怪: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回来?他站起身,走出院子,想看看情况,可院子里空荡荡的,舅舅和李老爷早就没影了。
谢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往家里跑。一路上,他越想越不对劲,脚步也越来越快,等到了家门口,他一口气冲进院子,喊了一声:“蔓儿!蔓儿!”
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谢玉冲进堂屋,没人;冲进卧室,也没人。他看到那些原本放在墙角的箱子不见了,柳蔓的衣裳、首饰也都没了,连那个婢女也不见了踪影。
谢玉一下子慌了,抓住正好路过的仆人,大声问:“夫人呢?夫人去哪里了?那些箱子呢?”
仆人被吓得脸色发白,结结巴巴地说:“老爷,您走后没一会儿,舅舅派人来说,田的价格定下来了,但是那片田以前是夫人前夫的,需要夫人亲自去签字才行。夫人说要自己送银子过去,就让人把箱子都搬到马车上,跟着来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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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听了,如遭雷击,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被骗了!舅舅、柳蔓,还有那个李老爷,都是一伙的!他们演了一出戏,就是为了骗自己的一千两银子!
他想起柳蔓的温柔体贴,想起舅舅的热情好客,想起自己为了娶柳蔓、赎田地,一步步掉进他们设好的陷阱里,心里又气又悔,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他赶紧去报官,可官府问他骗子的名字、住址,他一个都答不上来。官府派人去许墅关查,根本没有什么李老爷,也没有要卖的五百多亩田。又去柳蔓说的住处查,邻居说那户人家是两个月前搬来的,只知道男的叫“舅舅”,女的叫“柳蔓”,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早就没人了。
谢玉就这样被骗光了所有的家产,从一个小富豪又变回了穷光蛋。仆人见他没钱了,也都走了,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的。
有时候,邻居会看到谢玉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个空酒壶,嘴里念叨着:“没事,没事,老子睡了她一个多月,就当是去青楼里包了头牌,划算,划算……”可说着说着,眼泪总是不自觉地就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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