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对于当兵的台湾小伙来说,“兵变”绝对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现在比较好了,周周有休假,在外岛也是几个月可以回台湾一次。可是以前,一去当兵简直就是与世隔绝,和外界的联络只能靠写信,而像外岛,连电话都不给打。
那种分隔两地的煎熬,没有几个沉浸在爱情中的新兵受得了。
侯孝贤的《恋恋风尘》中就有这么一个桥段:男主角在金门当兵,天天写信给他在台北打工的女朋友,结果女朋友最后竟然嫁给天天替她送信的邮差。
曾经,这种荒谬又真实的剧情,不断地在上演。“兵变”,尤其是“外岛兵变”,可以说是好几代台湾人的集体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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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阿吉也算结婚很早的,十八岁的他已经有一十七岁的老婆,他经常骄傲地笑说,当兵前结婚才不会被兵变啦。
同伴们都喜欢阿吉,虽然他总是一副痞样,嬉皮笑脸,但至少是开朗,不令人讨厌的。
弟兄们都在背后总结,阿吉就是那么痞,女人都喜欢痞子,不然也不会连个高中都没读过,只是一个年轻的摩托车修理学徒,就把一个妞搞到手。
在部队移防金门那一天,阿吉的老婆来了,隔着铁丝网目送着队伍里的阿吉。
阿吉得意扬扬地指指墙外说:“看!那是我女人。”他向着老婆的方向挥挥手,墙外那女人眼眶里似乎还泛着泪光,也朝着上船队伍挥挥手。
大伙看到有年轻小妞往这里挥手,对女人饥渴的阿兵哥也不管认不认识,都起哄一起大力挥手欢呼。
阿吉笑得更开心,心里更骄傲了。
在前往金门的船上,弟兄们睡不着,有人就问阿吉,怎么追到他老婆的。
“嘿嘿!女人嘛……”说到这个,阿吉就来劲,他最喜欢弟兄问他这个问题,让他觉得在女人这个领域,他是“专家”一样。
毕竟,不是谁年纪轻轻就有结婚的经验,很多男生甚至连女人的手都没牵过,都还是童子,只能通过与这些经验丰富的人打嘴炮来意淫一番。
到了金门,离家好远,台湾来的阿兵哥心情苦闷。金门如同与世隔绝,与台湾的联络,连电话都不能用,只能靠写信。
金门的阿兵哥就是邮票多,出去买东西商店找钱,有时就直接找等值邮票给他们,那么多邮票放在身上也没用,所以就用来写信。
写信不只是用来打发时间,也用来抒发心中的情感。一次写给好多人,就好像一次撒了出去,总有几个人会丢回来。
接到远方的亲友来信,总是让人无比地感动,如果是女朋友来信的话,那更是莫大的慰藉。
常见到有人拿着女朋友的信走进厕所,稍后心满意足地走了出来,当然不可能拿女朋友的信当厕纸,大家都是男人,心照不宣。
而结了婚的阿吉,除了有男女经验这一点让人羡慕外,他几乎天天都会收到老婆写来的信,更是令人嫉妒得眼睛要冒火。
看看阿吉每次都写了些什么:“老婆我好爱你,老婆我好想你,老婆我在金门当兵好辛苦,老婆我好想抱抱你,老婆我每天晚上都在想你……”
有时候露骨一点会写:“老婆我好想捏捏你,老婆我好想咬你,老婆我忍不住想要……”
总之,阿吉写的信几乎都是这些,只要重新排列组合就可以,直白得让人脸红心跳又觉得甜蜜。
他每天都会写一封信,然后在信封里面附一张回邮邮票寄回台湾,如果平常没空,晚上睡觉时就用棉被盖住,趴在床上,一只手拿着手电筒,另一只手努力地写字,非要写完才带着满足的表情睡觉。
弟兄们知道阿吉爱老婆,但阿吉毕竟也是个年轻男人,精力充沛而无处发泄,每次放假,大伙一起哄,就跑到“军中乐园”舒服一下。
在阿吉的“技术指导”之下,很多弟兄在那儿破了十几年的童子身,竟然还有人感动地哭出来了,不知道身为男人,人生竟然还有那么美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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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金门当兵,到退伍前都回不了台湾,女朋友的“兵变”几乎是理所当然的。
早在刚到金门,就有长官警告他们,“兵变”一定会发生,但是千万不要太难过就当逃兵,第一,金门也没地方让你逃,也逃不回台湾;第二,敌前逃亡一律枪毙。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因女朋友“兵变”想不开而当逃兵的还是时有所闻。
常有弟兄接到女朋友的来信,信里说她无法再等下去了,甚至有人还直接收到喜帖。
一收到这类信,经常是撕心裂肺呼天抢地哭得死去活来,那悲凄程度,恐怕就算杀人不眨眼的水鬼上岸听到了都要为之动容。
远在金门孤独地当兵,唯一的精神支柱都没有了,这叫人怎么不难过!
因此,只要有弟兄被“兵变”,长官几乎都不给其排持枪哨,就怕他们一时想不开直接拿枪往头上一顶,“砰”一声开花了。
不过,阿吉从来没有这种顾虑,因为他觉得自己已经结婚了,而且他爱老婆,老婆也爱他。只要有弟兄被“兵变”,他常常就以一种悲天悯人的态度,拍拍弟兄的背,表示不要太难过。
虽然表面这么做,但心里想的是:“不过是女人嘛,连等你都不愿意就是不够爱你,再交一个新的就好啦!”偷偷在笑他们傻。
阿吉人虽开朗,但嘴贱也是有名的。
有位弟兄跟一同乡学长特别要好。在学长退伍前,这位弟兄就麻烦学长带点金门特产给他女朋友,顺便报平安照顾一下。
结果没想到,过了不久,他收到一张喜帖,他用颤抖的双手打开一看,上面是他女朋友跟学长的名字。
这明明就是一出悲剧,苦主心里又恨又难过,旁边弟兄表面安慰他,只不过都憋着笑,只有阿吉敢真话闹他。
“探视大嫂,结果探视到床上去了,哈哈,在床上探视得比较清楚哦!你们以后真的算是表兄弟,袍泽情深加兄弟情深,哈哈!”
弟兄们听了哄堂大笑,只有苦主笑不出来。阿吉拍拍他的背说:“啊!女人就是这样啦!”
有一天,阿吉收到老婆的来信,还没读个几行,就忍不住高声欢呼大叫。
“哈哈!我要做爸爸了!”
原来这是阿吉在移防前放假回家的杰作。在信里老婆跟他说,为了给他一个惊喜,故意拖了三四个月才告诉他。
阿吉高兴得不得了,买了一堆零食请弟兄吃,逢人就说老婆怀孕了。看他那么高兴,大伙也跟着开心,这件事让他开心了好一阵子。
“嗯,你就确定真的是你的哦?不是你的啦!”突然不知道哪里冒出了一句,泼了他一桶冷水。
阿吉一愣,斜眼转头看,原来是一位学长。这位学长平常也是嘴贱,跟阿吉有得一拼。“废话,当然是我的。”阿吉生气地说。
“搞清楚哦!不要帮人家当免费爸爸还不知道。”学长故作语重心长,拍拍他的肩,哈哈笑着走掉。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我老婆只有我一个男人,我又不像你们,连女人都搞不定。”阿吉暗道。
虽然当下阿吉心里毫无怀疑,但说也奇怪,从学长说他那天开始,那句“不是你的啦”就一直在他心里面,不时地会蹦一下跳出来。
“小孩不是你的啦!”
“怎么可能不是?”
“当然不是,哪有可能那么准,一下就中奖。”
“当然有可能,因为我厉害。”
“你哪有厉害,是别人厉害。”
“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你确定你那天真的没戴?”
“……都想生了还戴?”
类似的声音越来越常出现在阿吉脑袋里,他越是故意不去想,就越是不时浮现。一天夜里,他睡不着,索性爬起来又写了一封信给老婆。
“亲爱的老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想你,好多弟兄都被‘兵变’了,我好害怕你会离开我,你一定不能离开我……”
过不久,这封信的回信来了。
“你好好当兵,不要想太多,我会等你回来的……”
只是从这封信之后,阿吉的老婆几乎有四五天没有写信来了。
平常只有船期延误才会有信慢来的事,可是查一查,这几天船班都正常呀,为什么会没有信过来,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情况,阿吉心里越来越不安。
“上次写给我的信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要我放心不要想太多?难道那只是安慰我而已吗?”
阿吉又把那封信拿了出来,读了又读,句句字字都想要看透,反复读了好几遍,就是想读出老婆在写信时,到底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他心里开始有点着急,虽然知道老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可是又想要老婆给他一个保证。
他还是天天写信给老婆,信里一直暗示着不要做对不起他的事,可偏偏这几天又没有接到她的信,就好像一直在对不存在的人讲话一样没有回应。
“老婆一定是生小孩身体不好,不方便写信啦!”他这样安慰自己,尽力想让自己接受这个可能性。
本来阿吉天天都收到老婆的信,收到信的频率之高,大家都眼红了,就连班长都要他做俯卧撑一百下才能拿信。
他每天几乎就在弟兄们的起哄下做完这一百下,然后气喘吁吁、高高兴兴地在弟兄们羡慕的眼神下拿信。
但这几天都没有阿吉的信,就连弟兄们都发现了。
“阿吉,你老婆已经好多天没给你写信了哦。”弟兄们都在说。
弟兄们也许只是出于好玩关心一下,本来不说还好,一说,阿吉心里的压力变得更大了。他只能打哈哈虚应几句,借口老婆最近调养身体来带过。
可他又爱面子,不敢跟弟兄讲他心里的担心。谁叫他平常一副罩得住女人的样子,要是让别人知道他连老婆的情况都无法掌握,那岂不是脸丢大了。
“小孩不是你的”这个想法,随着不安的情绪,在阿吉心里如涟漪般越扩越大,慢慢地,已经转为一种折磨。
阿吉终于收到老婆的信。老婆说她这几天回了一趟娘家,在家里妈妈帮她补了补,所以没写信给他。
看到信,阿吉的心稍微安了一点,但另一个念头又在心里浮起,越来越大,越想越不对。
“要回家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要补身体哪里不能补,在家阿母也会帮你补。你大肚子跑来跑去做什么,何必要特别跑回娘家,是不是有些事不想对我讲,怕我知道什么事?”
想得生气起来,他写了一封信回去,充满了责问。
可信寄出去,他就开始后悔了,这语气会不会太重?是不是太怀疑她了?其实她根本也没做什么事,自己这样怀疑她真是不对。
收到回信,老婆也火大了,在信里骂了他一顿,说怎么不懂得体谅她,为他怀了孩子还要受到这种怀疑,最后补了一句,说他在她最难熬的时候竟然不在她的身边,作为一个男人,连自己女人都照顾不了。
本来阿吉也有点歉意,只是看到老婆信里那样的措辞,火气又直冲上来。
“你以为我能决定要不要来金门,这女人什么事情都想得那么简单。”
“这款女人,不懂得体谅男人,自己在台湾,平平安安,我在外岛有够操,还要担心哪天突然命都没了,你是懂多少啦!女人就是见识短浅。”
阿吉的焦虑感更大,更煎熬了。他开始觉得老婆好像有问题,否则本来都温顺乖乖的,怎么一下态度变成这样。
有弟兄又被“兵变”,阿吉现在不会嘲笑他们,转而开始同情。
“妈的,女人真是贱,男人一不在就乱搞。”他这样想。
他想,该不会是这段时间老婆有了新的男人,变了心,所以对他的态度也变了,信也爱写不写的。
现在,只要有人“兵变”,阿吉就感同身受,仿佛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
大伙又起哄要去军乐园,阿吉强颜欢笑跟着一起去,毕竟那种场所他没有跟去就少了很多乐趣,很多人也会“紧张”。
在灯光昏黄的房间里,阿吉双手把女人压在身下猛烈地冲撞,表情狰狞,想把一切不高兴都释放出来。
他脑子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的老婆是不是也同样被人压在身下,发出淫荡的呻吟。想到这画面,他突然倒阳,雄风不再,几乎是一瞬间不行了。
看到老婆态度的转变,“小孩不是你的”这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
这个声音一直在心里出现,像指控他、嘲笑他一样:“哈哈!你就是不行,小孩才不是你的。”阿吉几乎都要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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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阿吉站哨,已经过了打炮弹的时间,异常安静,只有风吹过木麻黄沙沙作响,偶尔传来狗打架的声音。
“要是一颗炮弹飞过来把我炸死,那就正合她意。那女人就开心了。”他暗道。
“小孩怎么可能不是我的,一定是我的!”他努力要说服自己。
努力回想算日期,那一天是不是去卫生所领了保险套?哪一天老婆的月经来了?哪一天跟老婆做了?老婆写信告诉他怀孕了,倒推回去到底是哪一天的?那一天他到底在不在家?那几天他到底有没有用保险套?
他努力想要回想起确切的时间,好说服自己小孩是他的。
“小孩不是你的,小孩不是你的,小孩不是你的,小孩不是你的……”
他越回想,这声音越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看来那女人真的有问题。”
“那女人不只在我走后跟男人勾搭,我还没走她就有男人了,死破肉,亏我一心一意对她。”
“我才不会当别人的免费爸爸,太便宜你们这对狗男女了。”
“奸夫淫妇,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才不会让你好过。”
“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破肉。”
阿吉越想越气,越气他就越兴奋,他觉得此时此刻,心里异常冷静。他一想到不忠的老婆就要追悔莫及,那一辈子自责的表情,简直就是大快人心。
他拿枪抵住下巴,开了保险,嘴角忍不住上扬,露出了满足的微笑。
那声巨响,吓得熟睡的弟兄们以为共军打来了,警铃大作,兵荒马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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