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阳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窒息般的疼痛。他驾驶着那辆曾被爷爷抚摸过无数次,夸赞“有出息”的黑色轿车,在通往乡下老家的水泥路上疯狂疾驰。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田埂、老树、村舍,在他此刻焦灼的视野里都扭曲成了模糊的色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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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的免提通话还亮着,但他已经挂断了拨给爷爷的第十七通电话。从下午两点到晚上七点,五个小时,十七个电话,听筒里传来的永远是那单调而冰冷的忙音。
“爷爷……”陈阳喃喃自语,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的世界里,爷爷就是天。陈阳的童年记忆,是从父母激烈的争吵和摔碎的碗碟开始的。他记不清是几岁,只记得那个闷热的夏夜,母亲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巷口。不久后,父亲也以“出去闯荡”为名,将年幼的他像一件多余的行李,丢给了乡下的爷爷。
从那时起,爷爷陈大山就成了他的全世界。那个背脊被岁月压得微微弯曲,双手布满老茧的男人,用他那并不宽厚的肩膀,为陈阳撑起了一片没有风雨的天空。爷爷靠着几亩薄田,养鸡养鸭,硬是把这个黄毛小子拉扯大,供他读完了大学。陈阳永远记得,自己去省城上大学那天,爷爷揣着一沓用手帕包了一层又一层的零钱,坚持把他送到车站。火车开动时,他看到站台上那个小老头,一边挥手一边偷偷抹着眼泪。
那一刻,陈阳就发誓,一定要出人头地,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他做到了。毕业后,陈阳凭借出色的能力进入了一家知名企业,薪水不菲,很快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他想把爷爷接到城里享福,可陈大山固执得像村口那块老石头,怎么说都不同意。“城里的鸽子笼,憋得慌,”他总是摆着手,“再说,我这身老骨头,离了土就活不了。”
陈阳拗不过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想给爷爷请个保姆,照顾他的饮食起居。爷爷的身体因为早年的积劳成疾,落下了一些毛病,尤其是腿脚,一到阴雨天就疼得厉害。可这个提议更是捅了马蜂窝,爷爷瞪着眼,把拐杖在地上顿得“咚咚”响:“我还没死呢!用不着别人伺候!你是不是嫌我老了,是累赘了?”
陈阳百口莫辩,心里又酸又疼。他知道,爷爷是要强了一辈子,不愿意被人看作是需要怜悯的老人。
最后,还是陈阳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他怕自己常年在外工作,爷爷一个人在家孤单,便托朋友买了一只品相极佳的金毛幼犬送回了家。他给小狗取名“金福”,希望它能给爷爷带来福气和陪伴。
出乎意料的是,一向对“玩物丧志”嗤之以鼻的爷爷,竟然对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喜欢得紧。金福聪明又温顺,从不乱叫,也不搞破坏。它会陪着爷爷在田埂上散步,会在爷爷看电视打瞌睡时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还会用它的大脑袋去蹭爷爷那双饱经风霜的手。
五年过去了,金福长成了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而爷爷的脸上,笑容也似乎比从前多了许多。陈阳每次回家,看到的都是一人一狗形影不离的温馨画面。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很长,很长。
直到今天,那十七个无人接听的电话,像一记记重锤,将他所有美好的幻想敲得粉碎。
“爷爷,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陈阳一脚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发出一声咆哮,朝着那座承载了他所有童年和牵挂的老宅冲去。
02
夜幕已经完全笼罩了这座宁静的村庄。陈阳的车灯像两道利剑,划破黑暗,直直地打在老宅那扇熟悉的木门上。
车还没停稳,他就跳了下来,踉跄着冲到门前,用力拍打着门环:“爷爷!爷爷!开门!是我,小阳回来了!”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门内传来的一阵急促而压抑的爪子挠门声。
是金福!
陈阳的心沉到了谷底。金福的叫声里充满了焦虑和不安,这绝不是迎接主人回家的喜悦。一种可怕的预感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发冷。
“爷爷!”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试图转动门把手,却发现大门从里面被反锁了。这种老式的插销锁,只有在屋里才能锁上。
这说明爷爷就在里面!可他为什么不开门?
来不及多想,陈阳后退几步,看准了院子那不算太高的围墙。这是他小时候为了逃避爷爷的责骂,练就的“独门绝技”。此刻,他却希望自己从未翻过这堵墙,这样就不用去面对墙内可能发生的,他无法承受的现实。
他助跑,蹬墙,扒住墙头,利落地翻了进去。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浓重的死寂扑面而来。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金福看到他进来后,发出了几声悲切的呜咽。
陈-阳顺着金福的目光望向堂屋,只见房门虚掩着,一丝光亮从门缝里透出来。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一把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血液凝固,四肢冰凉。
爷爷陈大山直挺挺地倒在堂屋中央的地上,眼睛紧闭,脸色是陈阳从未见过的灰白。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陈阳去年给他买的蓝色外套,身边,一个青瓷茶杯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水浸湿了一小片地面。
金福紧紧地围着爷爷,用鼻子不停地拱着他的手,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像个无助的孩子。
“爷爷!”陈阳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号,扑到爷爷身边。他颤抖着伸出手,探向爷爷的鼻息,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冷的虚无。他又去摸爷爷的颈动脉,那里早已没有了任何跳动。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了。陈阳抱着爷爷渐渐僵硬的身体,嚎啕大哭。他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起,是放心不下的朋友打来的。他才如梦初醒般,用抖得不成样子的声音,拨打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声划破了村庄的宁夜。医护人员匆忙地进行着检查和抢救,但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县医院冰冷的急诊室里,值班医生面色沉重地对陈阳说:“节哀顺变。老人送来的时候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根据我们的初步判断,死亡原因是突发性心脏骤停。”
心脏骤停?
陈阳愣住了,像被雷劈了一样。这个词,如此陌生,又如此致命。
03
爷爷的葬礼办得简单而肃穆。乡邻们都来了,对着陈阳说着千篇一律的安慰话语:“老人家是福气好,没病没灾地就走了。”“76岁了,算是高寿,别太难过了。”
陈阳木然地点头,道谢,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他知道乡亲们是好意,可他心里却有一个越来越大的疙瘩,解不开,也咽不下。
福气好?无病无灾?
医生的话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心脏骤停。
可是,爷爷从来没有心脏方面的毛病啊!陈阳每年都带爷爷去做体检,检查报告他都留着。除了高血压和老寒腿,心脏的各项指标一直都很平稳。一个没有心脏病史的人,怎么会突然心脏骤停?
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当晚的情景。大门从内部反锁,说明没有外人进入。院子里很整洁,没有任何打斗或挣扎的痕迹。爷爷倒在地上,旁边只有一个摔碎的茶杯。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意外。或许是爷爷起身倒水时,突然感到不适,失手打翻了杯子,然后倒地……
这个解释看似合情合理,但陈阳心里的疑云却越来越浓。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爷爷虽然年纪大了,腿脚不便,但头脑一直很清晰,生活也很有规律。怎么会如此突然地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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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金福的状态也让他无比揪心。自从爷爷走后,它就没再吃过一点东西,整天趴在爷爷倒下的那个位置,一动不动。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如今黯淡无光,充满了化不开的悲伤。它不像是在悼念,更像是在守护着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阳尝试着抚摸它,安慰它,可金福只是轻轻地呜咽,用头蹭蹭他的手,然后又继续趴下,凝视着那片空无一物的地板。
“金福,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陈阳蹲在它身边,轻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对不对?”
金福似乎听懂了,抬起头,看着陈阳,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咕噜声,眼神复杂得让他心惊。
是了,当时在场的,除了爷爷,就只有金福。它才是唯一的目击者。
可是,它只是一条狗。它不会说话,无法告诉他真相。
陈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他去过派出所,但警方认为,既然医院已经给出了明确的死亡鉴定,且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这起事件就被定性为自然死亡,无法立案侦查。
没有监控,没有人证。唯一的“物证”,就是一条不会说话的狗。
难道爷爷的死,真的就要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了吗?陈阳不甘心。他不能让含辛茹苦将他养大的爷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离开。
04
就在陈阳一筹莫展,几乎要陷入绝望的时候,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看到了一线诡异的曙光。
那天晚上,他失眠难耐,在网上漫无目的地浏览着信息。一个标题吸引了他的注意——《解开爱宠的心结:探秘新兴职业“宠物沟通师”》。
文章介绍说,宠物沟通师是一种能够通过特殊方式,与动物进行心灵层面沟通的人。他们可以感知到动物的情绪、记忆,甚至是一些具体的画面,从而帮助主人理解宠物的行为,解决它们的问题。
在过去,陈阳会对这种听起来神乎其神的东西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骗人的把戏。他是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青年,信奉科学,讲究逻辑。
但是现在,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哪怕只是一根稻草,也要拼命抓住。
科学和逻辑无法给他答案,或许,这种超越常规的方法可以。
他的心里燃起了一丝疯狂的希望。如果,如果真的有人能和金福沟通,是不是就能知道爷爷去世那天,那个小小的堂屋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遏制。他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关于宠物沟通师的信息。他发现这个行业鱼龙混杂,有很多人打着沟通的旗号招摇撞骗。但他不能放弃。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交友广阔的朋友,于是立刻拨通了电话,将自己的困境和想法和盘托出。朋友听完后沉默了很久,最后叹了口气说道:“小阳,你先别急。这事儿听着是悬,不过我确实认识一个人,圈内都叫他刘大师。据说他不是那种花里胡哨的骗子,有几分真本事。很多人找他都解决了问题,口碑很好。就是……收费不便宜,而且人有点怪,接不接你的活,得看他自己。”
“钱不是问题!”陈阳急切地说,“你快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拿到联系方式后,陈阳几乎是怀着朝圣般的心情,联系上了那位“刘大师”。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富有磁性,并不像他想象中那种故作高深的样子。陈阳言辞恳切地说明了情况,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以及自己寻求真相的决心。
刘大师在电话里安静地听他说完,沉吟了片刻,只回了三个字:“带狗来。”
不,他随即又改口道:“不,我上门去。在它最熟悉的环境里,我才能看到最真实的东西。”
约定好时间后,陈阳的心情既紧张又期待。这或许是他揭开真相的唯一机会。他看着趴在地上一脸悲伤的金福,在心里默默祈祷:金福,我的好伙计,拜托你了,一定要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
05
两天后,一个身穿中式对襟衫,面容清癯,眼神深邃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陈家老宅的门口。他就是刘大师。
他没有带任何所谓的“法器”,两手空空,只是背着一个简单的布包。他走进院子,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趴在屋檐下的金福身上。
金福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警惕地抬起头,喉咙里发出一阵低低的警告声。
“别怕,好孩子,我没有恶意。”刘大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没有急着靠近,只是站在几米开外,静静地看着金福。
陈阳紧张地站在一旁,手心里全是汗。
刘大师转过头对陈阳说:“陈先生,请给我一个安静的空间,只有我、你,还有它。”他指了指金福,“沟通需要极度的专注,任何打扰都可能导致失败。”
陈阳立刻点头,将刘大师请进了那间发生过悲剧的堂屋。他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屋内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刘大师没有坐下,而是盘腿坐在了金福对面的地上,那个位置,离爷爷当初倒下的地方不远。
金福一开始显得有些抗拒,不安地挪动着身体。但刘大师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它,眼神里没有探究,没有逼迫,只有一片纯粹的平静,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
渐渐地,金福放松了警惕。它不再发出威胁的低吼,只是用它那双悲伤的眼睛,回望着眼前的这个陌生人。
“好了,陈先生,”刘大师开口了,声音低得像在耳语,“现在,请你保持绝对的安静。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不要有任何大的动作。我要开始了。”
陈阳用力地点了点头,屏住了呼吸。
只见刘大师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物质的界限,直直地锁定了金福的瞳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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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狗,就这样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开始了漫长的对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空气中只有尘埃在光柱中缓缓浮动。陈阳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刘大师和金福就像两座雕塑,纹丝不动。
陈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知道这种诡异的对视还要持续多久,他甚至开始怀疑,这会不会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局。
然而,就在他疑窦丛生的时候,异变陡生!
一直保持着平静的刘大师,脸色忽然开始变化。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那双一直锁定着金福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困惑,接着是震惊,然后迅速被一种无以复加的恐惧所取代!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整个人蜷缩起来,剧烈地颤抖着。他的脸,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陈阳刚要冲上前去,却见刘大师用尽全身力气,抬起一只发抖的手,指向他,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惊恐,用嘶哑、破碎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快.....报....报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