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文章来源于中国应急 ,作者中国应急管理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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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时空的守护。(陈欣 绘图)
编者按:1925年10月,故宫博物院建院,昔日皇家禁地彻底转变为公共博物馆。百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有很多值得纪念和反思的地方。而作为公共场所,故宫博物院的防火防灾工作备受关注,其又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请随本刊记者陈欣走进故宫博物院,走进北京市天安门地区消防救援支队故宫特勤站一探究竟。
当初秋的晨光漫过太和殿的鎏金宝顶,内金水河的碧波里仍漾着温润的暖意——那是六百年紫禁城从未熄灭的守护之光。从明代工匠凿刻的防火石墙,到清代太监值守的铜缸炭火,再到如今智能探测器闪烁的微光,故宫防火防灾工作始终是文脉传承的“生命线”。故宫,这座拥有9000余间木质古建筑的世界遗产,既承载着“殿宇重重接紫宸”的皇家威仪,也延续着“防患于未然”的东方智慧,在火与水的博弈、古与今的交融中,书写着跨越时光的守护史诗。
明清防火的智慧与实践
紫禁城的防火基因,早在永乐十八年(1420年)落成之初便已深植。明代文献《酌中志》曾载:“非为鱼泳在藻以资游赏,亦非故为曲折以耗物料,恐意外回禄之变,此河实可赖。”文中的“此河”,便是穿城而过的内金水河——它不像外筒子河那般方正威严,反倒以“九曲回肠”的姿态缠绕宫殿,既在文渊阁前切断可能存在的火路,又为武英殿等核心区域预留水源。《酌中志》还举例说:“天启四年(1624)六科廊灾,六年武英殿西油漆作灾,皆得此水之力。”这条“流动的防线”,是古人“以水克火”思想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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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内金水河流向图。(本刊资料图)
木质结构是故宫的灵魂,也是最大的风险源。康熙十八年(1679年)腊月,太监在御膳房用火不慎引发火灾,大火竟跨过乾清门广场,将太和殿烧成一片焦土。16年后复建宫殿时,工匠梁九考虑到防火需要,将太和殿两端的木质斜廊改为砖砌卡墙。这道厚达数尺的墙体,能够有效阻断火势蔓延,成为中国历史上最早的“防火墙”。到了雍正五年(1727年),由于太监宫女的值守用房常因生火引发火情,雍正便下旨“封护后檐”:所有硬山屋顶建筑的后檐墙一律不得开设门窗。这一举动让原本通透的檐下空间,也变成了隔绝火源的“防火墙”。如今在东西六宫的偏院,仍能见到这些“沉默的卫士”,青砖缝隙里蕴藏着百年前的防火智慧。
殿宇前的铜缸,是紫禁城最具烟火气的防火符号。清代宫内共有308口铜缸(现存231口),最大者高近2米,可储水数千升。因能“镇火防灾”,这些铜缸被称作“吉祥缸”“太平缸”。每年农历十月到来年二月,太监们会给铜缸套上棉套、加盖木盖,缸下燃炭加温,即便零下十几度的寒冬,缸水也不会结冰。这些铜缸并非冰冷的器物:缸耳上雕刻的椒图,既含“闭合防火”之意,又为红墙黄瓦的庭院添了几分灵动。如今太和殿前的鎏金铜缸,缸身因庚子之变时八国联军刮金而伤痕累累,却依旧伫立在原地,延续着“蓄水备患”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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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海”即太平缸, 借 “门前有海” 的寓意守护宫殿安全。(本刊资料图)
清代的防火智慧,更体现在“器”与“制”的结合。雍正四年,造办处奉旨打造“激桶”,即借助机械作用的“灭火枪”。宫里的激桶有两种形式。其中一种叫岔子激桶,小巧便携,单人即可操作,活塞抽水、竹筒喷水,适合近距离灭火;另一种则是水龙,在清宫档案中被称为“西洋激桶”,是半机械的“大家伙”,需五六人合力按压压梁,水能喷数丈高。到了雍正年间,宫内又设立“激桶处”(防火班),182名兵丁分班值守,每日黄昏在各个宫门处高喊“灯火小心”,遇火情则凭腰牌出入,以“激桶+水桶”的组合快速处置。康熙曾严谕“凡有火之处,必着人看守,不许一时少人”。雍正更是将防火班扩展至千余人,形成覆盖37处重点区域的防火网络——这些器具与制度,构成了古代宫廷防火的“双保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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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雍正五年造杠杆式消防唧筒。(本刊资料图)
近代消防的转型与坚守
1925年,故宫博物院正式成立。这座昔日的皇家禁苑,开始以“文化遗产”的身份面对新的风险挑战。民国时期的故宫,尽管保留着清代的铜缸与金水河,但电灯线路的铺设、游客的增多、修缮工程的动火作业等都让防火工作更趋复杂。民国二十年(1931年),故宫签署了一份安装电灯的合同,如今这份合同的复制件仍存于档案馆,纸张上“线路穿管、灯具防爆”的条款,见证着近代消防“技防”意识的觉醒。
新中国成立初期,故宫的消防力量以“义务”为主。1953年前,一支由故宫职工组成的义务消防队驻守在隆宗门外,他们延续“日巡夜查”的传统,靠手电筒、水桶和简易水龙应对火情。直到1970年,在周恩来总理的关切下,北京市消防局正式接管故宫消防工作,一支专业消防队伍进驻——最初他们在城墙上巡查,见有冒烟便吹冲锋号示警,手绘的故宫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水井、水缸的位置。1975年,“故宫消防中队”正式挂牌,绿色的武警制服与红墙黄瓦交相辉映,开启了故宫消防的“专业时代”。
老消防员们至今记得,早期的“土办法”与“硬坚持”。没有智能测距仪,就用脚步丈量道路宽度,用尺子量取房屋高度;没有数字化预案,就手绘消防作战图,一张图纸往往要修改数十次,铅笔线条里藏着对每一道门槛、每一扇门的熟悉。20世纪80年代,故宫消防员们在原“上驷院”改建车库,为了让消防车进出,便根据车库尺寸定制消防车。
20世纪90年代后,故宫的消防工作开始融入“科技元素”。1994年,第一批烟感、温感探测器安装在三大殿,结束了“全靠人眼盯”的历史;消防部门自建消火栓管网,连通 “古水源” 与现代消防供水,提升区域应急供水保障。到了2013年,排查闷顶火点还依赖热敏成像仪——那些藏在天花板与屋顶之间的空间,是木质建筑最易起火的“死角”。彼时,消防人员需扛着六米拉梯逐个院落检查,夏天闷顶里温度能飙到40多摄氏度,汗湿制服是常事。这种“传统巡查+科技辅助”的模式,成为过渡时期故宫消防工作的鲜明特征。
现代消防的革新与突破
2022年9月19日下午,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一场灭火救援演练正在进行。14部消防车、200余人的参战力量快速集结,穿刺水枪穿透木质吊顶喷水,文物保护人员用苫布覆盖珍贵器物——这场演练遵循的“只灭慎拆、减损护建”理念,正是当代故宫消防的核心准则。如今的故宫消防,已形成“智能预警、精准处置、多部门联动”的现代化体系,“一院一预案”,让守护更具“针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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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19号太和殿实战演练。(王杰 摄)
“防”的革新,始于“无盲区”感知网络的建成。故宫所有大殿已实现空气采样探测器全覆盖,5000余个火灾探测器如同“神经末梢”,24小时监测空气中的烟雾颗粒。文物医院、地下库房等重点区域,还配备了气体灭火系统,避免水渍损坏文物。中控室的大屏幕上,实时显示着各区域的温度、湿度和火情预警,一旦触发警报,消防、保卫、文物保护部门会同步收到信息,形成“一纵两横”的联动机制。
“灭”的突破,在于定制化的装备与战术。针对故宫“三高两窄一无”(门槛高、机台高、爬坡角度高,门道窄、过道窄,无大型消防车通道)的特点,消防部门定制了多类装备,如斯堪尼亚泡沫车,通过配备内嵌式水炮和优化车辆离去角的设计,确保了良好的通行能力,能够适应复杂路况环境;春风650摩托车小巧灵活,能载着灭火器、水枪穿梭于东西六宫的窄巷;穿刺水枪可穿透木质屋顶,在不破坏建筑的前提下实施出水灭火;水幕水枪喷出的水雾既能降温,又能减少对古建的冲击。“以前铺200米水带要10分钟,现在用上咱们自己发明的水带小推车,3分钟就能完成。”故宫特勤站政治指导员张肖说,“每一件装备都要量体裁衣,才能在故宫用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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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实战演练中,消防员使用特制水幕水枪处置古建筑火灾。(王杰 摄)
“管”的精细,体现在人的协同与制度的完善。故宫每年会对3000余名职工开展消防培训,从开放区工作人员到文物修复师,都需要达到“人人都是消防员”的标准,做到“小火会用灭火器,大火会用消火栓,见火不慌,抬手就灭”;施工人员动火前,须经消防处、支队防火监督科层层审批,现场必须有消防员看护。2020年,故宫成立应急指挥平台,由消防员与文物保护人员共同值守,《故宫博物院灭火救援预案》里明确标注着哪扇门由谁开、哪个文物先转移——比如养心殿修缮期间,消防员与文物专家共同制定方案:若发生火情,先用水幕保护龙椅,再用灭火毯覆盖木质构件,可移动文物由专家统一转移,避免“救了火、伤了文物”。
日常的守护,藏在“四季不辍”的细节里。春天,消防员清理屋顶的杂草,避免枝叶引燃瓦片;夏天,排查用电线路,防止高温导致短路;秋天,清扫落叶,消除易燃物;冬天,在内金水河每隔20米凿出1平方米的冰窟窿,确保“古水源”随时可用。2021年7月暴雨期间,消防员推着抽水泵,将文物医院工地的积水抽入金水河,“故宫的地下管网很老,但我们提前清理了排水口,没让一滴积水淹到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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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员在内金水河冰面上凿冰取水。(王杰 摄)
守护文脉的赤子之心
故宫博物院的百年消防发展史,不仅是技防、器防的升级,更是人防精神的传承。消防救援队伍改革转隶后,2019年12月31日,故宫特勤站正式成立,承担着以故宫为中心,包括天安门地区和周边两个街道的消防安全工作。故宫特勤站队史馆还藏有故宫博物院院长王旭东赠送的书法作品——“君子以思患而豫防之”,这句话出自《易经》,恰是故宫消防的精神内核。
这种精神,体现在“把故宫刻在心里”的坚守里。去年暴雨时,故宫特勤站站长刘畅带着队员架起3台抽水泵,守住内金水河的防汛线,不让一滴水倒灌进文物库房。故宫特勤站分队长郑浩值守故宫12年,126个院落建筑结构烂熟于心。早年他曾扛6米拉梯在40多摄氏度的闷顶中排查火点,汗湿的制服能拧出水却不敢漏过任何火险;如今每日清晨六点半,他揣着泛黄的《故宫院落巡查手册》和手绘地图巡逻8公里,地图上建福宫一页还标着消防装备标志符号,警示着1923年大火的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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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员展示手绘的故宫博物院地图。(陈欣 摄)
这种精神,体现在“文物优先”的共识里。消防员们从不对可移动文物“擅自动手”:遇到字画,要等文物专家用专业手法卷起;遇到瓷器,要用防震垫包裹后转移;即便是木质家具,也要先判断是否影响建筑结构再移动。张肖曾在慈宁宫文物疏散演练中带着队员用灭火毯轻轻苫盖木质佛龛,把青花瓷放进垫了三层软布的转运箱,“动作慢一点没关系,磕着文物,比自己受伤还难受”。有次模拟景阳宫火灾,新队员想直接往屋顶喷水,被张肖拦住了。他像老消防员当年教他那样解释:“歇山顶的木架是榫卯扣着榫卯,水流冲力大会散架,得从侧面控火。”刘畅在制定灭火预案时,总会拉着文物专家反复商量,小到穿刺水枪的角度,大到消防车的停靠位置,都要兼顾灭火效果与文物安全——他们从不是“单打独斗”,消防员懂灭火,文物专家懂保护,合在一起才是对故宫最好的守护。这种精神,体现在“文物优先”的共识里。消防员们从不对可移动文物“擅自动手”:遇到字画,要等文物专家用专业手法卷起;遇到瓷器,要用防震垫包裹后转移;即便是木质家具,也要先判断是否影响建筑结构再移动。张肖曾在慈宁宫文物疏散演练中带着队员用灭火毯轻轻苫盖木质佛龛,把青花瓷放进垫了三层软布的转运箱,“动作慢一点没关系,磕着文物,比自己受伤还难受”。有次模拟景阳宫火灾,新队员想直接往屋顶喷水,被张肖拦住了。他像老消防员当年教他那样解释:“歇山顶的木架是榫卯扣着榫卯,水流冲力大会散架,得从侧面控火。”刘畅在制定灭火预案时,总会拉着文物专家反复商量,小到穿刺水枪的角度,大到消防车的停靠位置,都要兼顾灭火效果与文物安全——他们从不是“单打独斗”,消防员懂灭火,文物专家懂保护,合在一起才是对故宫最好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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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实战演练中,消防员使用特制穿刺水枪处置古建筑火灾。(王杰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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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防员利用训练塔开展的古建筑火灾处置操。(王杰 摄)
这种精神,更体现在“代代接力”的传承中。老消防员手绘的作战图,如今被中国消防救援学院王佩老师的实验团队扫描进3D预案系统,纸上“西配殿门槛高15厘米”的标注,变成新队员眼前的立体模型提示;一本翻得卷边的巡查手册,成了新队员的启蒙课本,里面记着“春除草、夏注水、秋清叶、冬凿冰”的老传统。
2025年10月,故宫博物院将迎来建院100周年。当晨光洒在太和殿前的铜缸上,内金水河的流水与消防管网的水流交汇。从明代的金水河到清代的铜缸,从民国的电灯合同到当代的智能预案,变的是技术与装备,不变的是“护佑文脉永续”的坚守。就像一代代故宫守护者所说的,“故宫的一砖一瓦都不能烧,我们的职责,就是让这座城永远不起火,让文脉永远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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