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一股油腻的肉香,狠狠灌进了黑石谷的指挥山洞,司令员王铁山的眼睛瞬间布满了血丝。
他猛地抓起身边一个磕掉漆的搪瓷水壶,用尽全身力气砸向对面的岩壁。
“哐当!”一声刺耳的巨响,震得洞顶簌簌掉土。
“黄四!我操你祖宗!”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声音嘶哑而绝望,洞内所有军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失态吓得噤若寒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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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黑石谷,名副其实。
这里是太行山脉里一处绝地,像一只张开的、布满獠牙的石口袋。
三面是刀劈斧削般的悬崖,连最矫健的猿猴也无法攀援。
唯一的出口,如今成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司令员王铁山和他麾下这支不足一千人的残军,已经被死死堵在这口袋里整整三天三夜。
三天前,他们为了掩护主力转移,与日军一支精锐联队血战一场。
虽然成功完成了任务,却也被紧随其后的两万伪军咬住了尾巴。
这支伪军的头子叫黄四,是个土匪出身的家伙,心狠手辣,又贪婪成性。
他知道王铁山的部队是硬骨头,便不下令强攻。
黄四选择了最恶毒,也最有效的战术。
围困。
他用两万人的兵力,将小小的谷口围得如铁桶一般。
机枪阵地,迫击炮阵地,一层又一层,密不透风。
然后,他便在谷口外,耐心地等待。
等待谷里的饿狼,变成饥不择食的瘦犬。
等待他们的子弹打光,粮食吃尽。
等待他们的意志,被饥饿和绝望一寸寸碾碎。
夜幕再次降临,黑石谷里寒意刺骨。
风声呜咽,如同无数冤魂在哭泣。
战士们蜷缩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将空空如也的肚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们的脸上,是一种被时间磨平了所有表情的麻木。
每个人的子弹袋里,只剩下不超过五发子弹。
这是他们最后的尊严,也是留给自己的最后归宿。
粮食,更是一个笑话。
最后一袋谷糠已经在中午分发完毕,那混着草根树皮的苦涩糊糊,根本填不饱一个孩子的肚子。
伤兵营里,呻吟声已经变得微弱。
没有药品,没有绷带,战士们的伤口在寒风中腐烂,生命力正一点点地流逝。
死亡的阴影,像一块厚重的铅云,压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最折磨人的,是那股断断续续飘来的肉香。
黄四的伪军就在谷口外架起了十几口大锅,宰了猪羊,炖着肉汤。
那霸道的香味,混着柴火的烟气,乘着山风,精准地送进谷里每一个饥肠辘辘的战士的鼻腔。
这香味,比任何炮弹都更具杀伤力。
它勾起了人最原始的欲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们与谷外那个世界的巨大鸿沟。
一边是热气腾腾的肉汤,一边是冰冷绝望的岩石。
这种折磨,足以让最坚强的汉子发疯。
指挥山洞里,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一盏昏暗的马灯,照亮了几个军官铁青的脸。
“司令员,不能再等了!”
一营长是个火爆脾气的汉子,他一拳砸在简陋的石桌上。
“再这么下去,不等伪军打进来,弟兄们就全都饿死、冻死了!”
“我同意一营长的意见,跟他们拼了!”
二营长也站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凶光。
“集结所有还能动的弟兄,趁着夜色冲一次,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冲?拿什么冲?”
三营长是个心思缜密的老兵,他泼了一盆冷水。
“我们总共剩下多少子弹?人家在谷口架了多少挺机枪?这不是冲锋,是去送死!”
“送死也比在这窝囊地饿死强!”一营长吼道。
“你这是拿弟兄们的命开玩笑!”三营长也毫不示弱。
争吵声在狭小的山洞里回荡,却透着一股浓浓的无力感。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只是在宣泄着心中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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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铁山一直没有说话。
他那张被战火和岁月刻满沟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的目光穿过洞口,投向远处伪军营地那片星星点点的篝火。
每一簇火光,都像一只嘲讽的眼睛。
他知道,无论是冲锋还是固守,都已经是死路一条。
常规的战术,勇敢的牺牲,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如此恶劣的环境下,都失去了意义。
难道,这支从血与火中杀出来的部队,真的要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终结在这里吗?
王铁山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端着一个黑乎乎的瓦盆,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山洞。
是炊事班新来的小兵,外号叫小石头。
他才十六岁,身体还没长开,宽大的军装套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
他脸上沾着锅灰,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怯懦和不安。
瓦盆里,是今晚所有指挥官的“晚餐”。
一盆清得可以照见人影的糊糊,上面飘着几根不知名的野菜叶子。
小石头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脚步发出声音,他知道山洞里的气氛不对。
他只想放下东西,然后悄悄退出去。
可一营长那句充满愤怒的咒骂,还是清晰地钻进了他的耳朵。
“黄四这帮土匪,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干什么!简直就是一群只认肉骨头的饿狼!”
饿狼。
这两个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中了小石头。
他的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他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村里的老猎户挂在嘴边的话。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
他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不行,不行。
他心里对自己说。
这里都是杀伐决断的首长,自己只是一个伙夫,一个新兵蛋子。
说出来,不被当成疯子,也会被一脚踹出去。
可求生的本能,以及对谷外那肉香的痛恨,又像一根鞭子,狠狠抽打着他的理智。
万一……万一有用呢?
他的内心在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那种近乎窒息的绝望感,压倒了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鼓起全身的勇气,对着那位还在喘着粗气的一营长,用蚊子叫般的声音,嗫嚅了一句。
“长……长官……饿狼……其实……其实不用枪也能对付……”
这句话太轻了,轻得仿佛是山洞里的回风。
但在这一片死寂之中,却显得格外突兀。
山洞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这个满脸锅灰、端着饭盆的少年身上。
一营长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倒竖,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
都什么时候了,一个炊事班的小兵也敢来这里捣乱!
“小鬼!这里是军事会议,胡说八道什么!”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厉声呵斥道。
“滚出去!”
小石头被这声怒吼吓得浑身一颤,手里的瓦盆“哐啷”一声差点掉在地上。
盆里的糊糊溅出来几滴,烫在他的手背上。
他吓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整个人都懵了,转身就想往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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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司令员王铁山突然抬起了头。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不耐烦。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越过众人,死死地锁定了那个惊慌失措的少年。
“站住。”
王铁山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山洞里更安静了,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你,过来。”
王铁山对着小石头招了招手。
“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小石头僵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
他不敢看司令员,也不敢看周围那些军官们或怀疑、或鄙夷、或好奇的眼神。
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过来!”王铁山的语气加重了一分。
小石头一个激灵,再也不敢犹豫,迈着僵硬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了石桌前。
他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
“抬起头来。”王铁山命令道。
小石头哆哆嗦嗦地抬起头,迎上了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你叫什么名字?”
“报……报告首长,我……我叫……小石头……”
“小石头。”王铁山重复了一遍,语气缓和了一些,“别怕,把你刚才想说的话,告诉我。”
在司令员的注视下,小石头紧张得几乎要晕过去。
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凑到王铁山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非常简短,似乎与行军打仗毫无关联。
听起来,更像是乡野村夫闲聊时才会说起的土方子。
王铁山听完后,整个人僵住了。
他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小石头,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浓重的困惑与荒谬,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洞内寂静无声,所有军官都屏住呼吸,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只能听到那盏马灯里的灯芯,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
几秒钟后,王铁山紧锁的眉头,像是被春风吹开的冰面,猛然舒展开来。
他眼中的困惑与荒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恍然大悟的光芒。
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炽热。
最后,一种近乎疯狂的狂喜,如火山喷发般,瞬间涌上了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
在众人惊愕到极点的目光中,他猛地抬起手,一巴掌重重地拍在身前的石桌上!
“啪!”
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地图和瓦盆都狠狠地跳了起来。
他指着一脸惊恐的小石头,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畅快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
“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怎么就没想到!”
笑声在狭小的山洞里回荡,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狂放。
笑声戛然而止。
王铁山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他转过头,对着洞口的警卫员,发出一声雷霆般的怒吼:
“快!马上传我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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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军官都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司令员为何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那个小炊事兵,到底对他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秘密?
王铁山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他一把拉过三营长,压低声音,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老三,你听着,立刻去办几件事!”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计划,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形:
“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