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建军,你说,我这主意是不是有点损?”我一边给我男人王建军那件打了补丁的旧褂子又缝上一块新补丁,一边心里犯嘀咕。
“损啥呀!”王建军憨笑着,任由我在他身上比划,“媳妇儿,我都听你的。咱就是想看看,人心到底能换来人心,还是只能换来狗肺。”是啊,人心。
九六年的夏天,我让我那早已成了“万元户”的男人,装成穷小子陪我回娘家,就是想看看,亲情这东西,在金钱面前,到底值几斤几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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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一九九六年的夏天,来得比往年都要早,也都要热。
太阳像个巨大的火球,悬在灰蒙蒙的天上,把乡间那条尘土飞扬的土路,烤得直冒白烟。
空气里,混杂着泥土、庄稼和牲口粪便的味道,黏糊糊地粘在人的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样一个闷热得让人犯懒的午后,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正吃力地行驶在这条颠簸的土路上。
每一次颠簸,那辆车都会发出一阵“吱呀吱呀”的、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呻吟。
骑车的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男人,他叫王建军,是我丈夫。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肩膀上还打了两块补丁的蓝布褂子,一条裤腿高一条裤腿低的灰色长裤,脚上蹬着一双鞋底都快磨平了的解放鞋。
他黝黑的脸上,挂满了汗珠,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身上,勾勒出他那退伍军人特有的、结实的肌肉线条。
我叫李秀英,二十八岁,此刻正侧坐在那辆破车的后座上,手里死死地抓着王建军的衣角,生怕一不小心,就被颠下去。
我的打扮,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一件土气的碎花衬衫,一条宽大的黑裤子,脚上一双塑料凉鞋。
任谁看了我们俩这副模样,都会觉得,这是一对从穷山沟里出来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苦命夫妻。
可实际上,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们是在“装穷”。
我和王建军,是村里头一份、靠着自己本事在城里买了房、成了“万元户”的人。
早几年,我们俩瞅准了机会,跑到南方去倒腾服装,吃了无数的苦,也受了无数的罪,硬是靠着一股子泼辣和能干,闯出了一片天。
我们在城里的服装店,生意红火得很,银行存折上的数字,是我们村里人想都不敢想的。
可我们对外,一直很低调。
用王建军的话说,财不外露,免得招人惦记。
这次回我娘家,是我临时起意,非要拉着王建军搞了这么一出“装穷”的戏码。
我就是想看看。
看看我那个偏心眼、嫌我当初“穷嫁”的亲妈,看看我那个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就自以为了不起的二弟和二弟媳,看看我那个老实巴交、在家里最没地位的亲哥和他那个尖酸刻薄的媳妇儿……
看看他们,在金钱面前,那一张张最真实、最不加掩饰的脸。
我心里憋着一股气。
这股气,从我当初不顾家里反对,执意要嫁给一穷二白的王建军时,就憋着了。
这么多年,每次回娘家,我妈和我二弟他们,对我都是冷嘲热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们总觉得,我嫁了个窝囊废,给李家丢了人。
今天,我就是要用这种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来试探一下,我所谓的“亲情”,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自行车在村口那棵大槐树下停了下来。
我看着不远处,我家那几间熟悉的、冒着袅袅炊烟的瓦房,心里五味杂陈。
“建军,记住了啊,待会儿不管他们说啥难听的,你都别吭声,就憨憨地笑,知道不?”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我最后叮嘱了王建军一遍。
“放心吧,媳妇儿,”王建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露出他那招牌式的、憨厚中带着点狡黠的笑容,“演戏嘛,我以前在部队文工团还客串过呢,保准给你演得妥妥的。”
我们俩的这身行头,是我精心准备的杰作。
那件打了补丁的褂子,是我从箱子底翻出来的、我爹早年下地穿的旧衣服。
王建军常年跟我跑生意,养出了一身的好皮肉,皮肤都比下地的庄稼汉白净,我特意让他前两天顶着大太阳在地里站了两个下午,才勉强晒出了几分“穷酸”的质感。
至于那辆快散架的“二八大杠”,更是王建军花了两块钱,从镇上的废品站里淘换来的。
车链子松得能掉下来,一捏闸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车后座上,绑着我们这次的“厚礼”——两包用牛皮纸包着的、镇上最便宜的槽子糕,还有一瓶用塑料桶装的、两块钱一斤的散装白酒。这卖相,寒酸得连我们自己都想笑。
02
推着这辆破车,我们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了生我养我的李家村。
还没到家门口,就看见我妈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院门口的树荫下,跟几个邻居家的婶子大娘们聊天。
“妈!”我远远地就喊了一声。
我妈闻声抬起头,看到是我,脸上先是露出了一个习惯性的、不咸不淡的笑容。
可当她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到我身后那个推着破车、一身补丁的王建军身上时,她脸上的那点笑容,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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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不耐烦。
她“噌”地一下从板凳上站起来,甚至都忘了跟邻居们打声招呼,几步就走到我们面前,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数落。
“李秀英!你还有脸回来?你看看你,再看看你领回来的这个东西!”她的手指,隔空点着王建军的鼻子,声音尖酸刻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副穷酸样!你看他那身衣服,比要饭的都破!那车子,是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吧?你这是存心回来给我丢人现眼的是不是?”
周围的几个婶子大娘,都伸长了脖子,朝我们这边看,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幸灾乐祸的笑。我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王建军倒是听话,一句话都不说,就站在那里,对着我妈,咧着嘴憨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笑!笑!就知道傻笑!窝囊废!”我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不由分说地拽着我往院子里走,一边走还一边埋怨,“你说你当初是瞎了哪只眼,放着那么多条件好的不要,非要嫁给这么个玩意儿!现在后悔了吧?我跟你说,晚了!”
我被她拽得一个趔趄,心里那股火,“噌”地一下就冒了上来。
但我还是忍住了。戏,才刚刚开始。
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堂屋里传来了我二弟李建国和他媳妇儿刘翠花的说话声。
他们俩正在看电视,十二寸的黑白电视机,是他们家最值钱的家当,宝贝得不行。
“哟,这不是我那嫁到城里享福的大姐回来了吗?”刘翠花眼尖,第一个看见我们。
她斜靠在椅子上,磕着瓜子,上下打量了王建军一眼,那眼神,就像在菜市场挑拣蔫了的白菜一样。
她阴阳怪气地拉长了调子:“哎呦喂,姐夫这是在哪儿发大财了?骑的这车,可比我们家那辆永久牌的都气派啊!是不是在城里捡破烂,挣了不少钱啊?”
坐在一旁的我二弟李建国,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
他是我妈最偏爱的儿子,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就觉得自己是全村最有能耐的人。
他走到门口,看了一眼王建军绑在车后座上的那两包糕点和一瓶白酒,连拿都懒得拿,直接一脚,把那瓶酒给踢到了墙角。
塑料桶和墙壁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拿这玩意儿回来干啥?谁吃啊?”他撇着嘴,一脸鄙夷,“咱家现在,喝的都是瓶装的西凤酒。这玩意儿,留着喂猪,猪都嫌烧得慌。”
王建军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忍住了,继续保持着他那憨厚的笑容。
我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手心里。
就在这尴尬得让人窒息的气氛中,一个敦厚的身影,从西边的厢房里走了出来。是我的亲大哥,李建业。
大哥是我们家最老实,也是最没地位的一个。
他嘴笨,不会说好听的话,只会埋头干活。
他和嫂子张桂芬,就守着家里的那几亩薄田,辛辛苦苦,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
他看到我们,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实在的、高兴的笑容。他快步走过来,接过王建军手里的破车,把它小心地靠在墙边。
“妹,妹夫,回来啦。”他看着我们俩满头大汗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转身跑到院子中间的水井旁,提起木桶,打了一桶清凉的井水上来。
他给我们一人盛了一大瓢,憨笑着说:“路远,天又热,累坏了吧。快喝口水,歇歇脚。”
这是我们进门以来,听到的唯一一句,暖心的话。
王建军接过水瓢,咕咚咕咚地就喝了半瓢。
我也端起来,喝了一口。那井水,清冽甘甜,像一股清泉,浇熄了我心头一部分的怒火。
可我们这水还没喝完,一个尖锐的声音,就从堂屋里传了出来。
“歇什么歇!家里的猪喂了没?地里的草拔了没?一个个都想偷懒!”是我的嫂子,张桂芬。
她双手叉着腰,像个圆规一样,站在堂屋门口,一双三角眼,狠狠地剜了大哥一眼。
“还有你!”她的目光,又转向了我们,“城里来的有钱人,金贵得很,喝不惯咱们乡下的井水!别把肚子喝坏了,回头赖上我们,我们可赔不起医药费!”
大哥被她骂得涨红了脸,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我妈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漠,看着我二弟夫妇那幸灾乐祸的嘲讽,再看看我嫂子那尖酸刻薄的嘴脸,和我大哥那窝囊无奈的样子。
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03
太阳渐渐偏西,到了做午饭的点儿。
我妈和我二弟媳刘翠花,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厨房。
很快,厨房里就飘出了诱人的香气。我闻到了炖鸡的香味,还有红烧肉的味道。
在那个年代,这绝对是招待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规格。
我心里,还存着最后一丝幻想。
或许,他们只是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念着一点亲情的。
可现实,很快就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饭菜都端上了桌。一张八仙桌,摆在堂屋的正中央。
一只刚出锅的、油汪汪的烧鸡,一盘堆得像小山一样的红烧肉,还有一盘炒鸡蛋,一盘花生米。
我妈、我二弟李建国、弟媳刘翠花,还有他们那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儿子小军,四个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
桌子旁,不多不少,正好摆了四副碗筷。
我和王建军,像两个犯了错的孩子,尴尬地站在院子里,没人叫我们,也没人理我们。
我妈甚至都没朝我们这边看一眼,就拿起筷子,夹了一个最大的鸡腿,放到了小军的碗里,嘴里还念叨着:“快吃,我大孙子,多吃点肉,长得高高的。”
刘翠花也跟着附和:“就是就是,这鸡,可是我特意从镇上买回来的,专门给咱小军补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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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样子,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外人,一个彻头彻尾的、不受欢迎的闯入者。
终于,在我快要忍不住发作的时候,我妈像是才想起来我们的存在。
她隔着窗户,不耐烦地对我摆了摆手,像打发叫花子一样。
“锅里还有点早上剩下的苞谷面糊糊,缸里还有咸菜。你们俩,自己去厨房弄点吃吧,桌上,坐不下了。”
“坐不下了”。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了的钢针,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心里。
王建军的脸,也沉了下来。
他放在身侧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
我知道,他快要忍不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饭桌上,没有动筷子的大哥李建业,突然站了起来。
他那张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涨得通红,像是烧着了一样。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看着我妈,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用一种他这辈子可能从未使用过的、巨大的音量,吼了出来。
“妈!”
这一声吼,把正在大快朵颐的一家人,都给镇住了。
所有人都停下筷子,惊讶地看着他。
“秀英,是您的亲闺女!建军,是咱家的女婿!他们大老远地回来,哪有把客人撵到厨房去吃剩饭的道理?”大哥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他伸出那只布满了老茧的、粗糙的大手,抓起桌上自己的那副碗筷,重重地,往桌子上一顿!
“砰”的一声,碗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他们要是在厨房吃,那我也不在这吃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我妈那张铁青的脸,转身就冲进了厨房。
很快,他就端着两个大海碗出来了。
他给我们一人盛了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然后,又从堂屋的桌子上,夹了满满两大碗的鸡肉和红烧肉,肉块堆得都冒了尖。
他把这两碗饭和两碗肉,重重地放在院子里的那张石桌上,然后又跑回厨房,拿了自己的那碗剩饭,和一双筷子,坐到了我们旁边。
“妹,妹夫,”他抬起头,看着我们,眼圈有些发红,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别……别往心里去。咱,就在这吃。哥,陪着你们。”
我看着碗里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肉,看着大哥那张愧疚又真诚的脸,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
可我们这碗饭,还没吃到嘴里,一个尖锐得足以刺破耳膜的叫声,就从堂屋里爆发了出来。
“李建业!你个挨千刀的窝囊废!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是我的嫂子,张桂芬。
她像一阵风一样,从堂屋里冲了出来,双手叉着腰,一双三角眼瞪得像要喷出火来。
她冲到院子里,指着大哥的鼻子,就开始了她那经典的、不带一个脏字,却比脏话还难听的咒骂。
“你疯了是不是?啊?那肉,是我专门留着给我儿子小峰补身体的!你倒好,你倒大方,一下子全给了这两个八百年不回家的穷鬼!你是不是觉得我跟你儿子,都该饿死啊?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不想过就给我滚!”
她一边骂,一边伸出手,就要来抢我们碗里的肉。
“你给我住手!”王建军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抓住了张桂芬的手腕。
他虽然穿着一身破烂,但那常年干活练就的力气,和退伍军人身上自带的那股煞气,还是把张桂芬给镇住了。
“你……你干啥?你要打人啊?”张桂芬被他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穷鬼还有理了?吃了我们家的肉,还想打人?没王法了还!”
“嫂子!”我站起身,擦了擦眼泪,冷冷地看着她,“这肉,是我哥给我们的。你有什么资格抢?”
“我呸!你哥?你哥就是个吃我们家、喝我们家的废物!他有什么资格做主?”张桂芬挣脱开王建军的手,跳着脚骂道,“这房子是我的,这地是我的!这只鸡,也是我养的!我说不给吃,就是不给吃!”
院子里的争吵声,很快就引来了邻居们的围观。
我妈和我二弟他们,也都从堂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没有一个人上来劝架,就那么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甚至我还在我二弟媳刘翠花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容。
我看着眼前这丑陋的一幕,看着像泼妇一样撒泼的嫂子,看着窝囊地缩在一边,满脸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大哥,再看看那几个冷漠如冰的“亲人”。
我的心,彻底凉透了。
04
那顿午饭,最终在嫂子张桂芬的撒泼打滚和邻居们的指指点点中,不欢而散。
晚上,吃饭的时候,更是尴尬。
桌上只剩下了中午的残羹冷炙,那只被大哥夹走了半边的烧鸡,看上去格外刺眼。
没有人说话,只有碗筷碰撞发出的、冰冷的声响。
我和王建军,自然是被安排在了西边那间又小又潮的柴房里过夜。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浓重的霉味。
那张用几块木板搭成的简易床上,铺着的被褥,又薄又硬,摸上去,甚至感觉有些潮乎乎的。角落里,还能听到老鼠“悉悉索索”的叫声。
我知道,这是我妈和我嫂子,对我们无声的惩罚。
王建军怕我冷,把那床唯一的、稍微厚一点的被子,都盖在了我身上,自己只搭着一件薄薄的床单。
他从背后抱着我,轻声安慰道:“媳妇儿,委屈你了。要不,咱现在就走?”
我摇了摇头,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里。“不走。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做出什么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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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柴房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
是大哥李建业。他手里,抱着一床厚实的、干净的棉被,还有两个灌满了热水的暖水袋。
“妹,妹夫,”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愧疚,“家里……家里就这样。你们别往心里去。这床被子是干净的,你们快换上。晚上冷,再揣个热水袋,暖和暖和。”
说完,他把东西放下,又像做贼一样,悄悄地退了出去。
我抱着那个温暖的热水袋,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这个家,或许,还剩下最后那么一点点,值得我留恋的温度。
可第二天一大早,连最后这点温度,都被彻底浇灭了。
天还没亮,东边的天空,才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
我和王建军,就被一阵激烈而粗暴的砸门声,给惊醒了。
“砰!砰!砰!”
那声音,像是要把我们这间破柴房的门,给拆了。
“起来!都起来!别给我装死!”门外,传来了嫂子张桂芬那尖锐刺耳的、毫不客气的叫嚷声。
王建军猛地坐起身,脸上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我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别冲动。
我们穿好衣服,打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
门外,站着一圈“审判”我们的人。
嫂子张桂芬,双手叉着腰,像一只要战斗的公鸡,站在最前面。
她的身后,站着一脸不忿、满脸都写着“晦气”的母亲。
再往后,是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样子的二弟李建国和弟媳刘翠花。
院子的地上,扔着我们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小小的行李包裹,里面的几件换洗衣物,散落了一地。
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也被他们从墙角拖了出来,横七竖八地倒在院子中央。
“吃白食的,赶紧给我滚!”张桂芬用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指着我们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李家庙小,容不下你们这两尊又穷又横的大佛!别以为住了一晚,就能赖上我们了!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足以让半个村子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用一种极其刻薄的语气说道,“昨天那顿肉,不能让你们白吃了!那半只鸡,那大半碗红烧肉,搁镇上的饭馆,少说也得十几块钱!我也不多要你们的,就算你们五块钱!赶紧把钱掏出来!别想占我们家一分一毫的便宜!”
五块钱。为了一顿饭,她竟然跟自己的亲人,计较到这种地步。
我看着她那副丑恶到极致的嘴脸,心里,已经感觉不到愤怒了。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力的悲哀。
“嫂子!你……你这是干什么啊!”大哥李建业闻声,从屋里冲了出来。他看到院子里这副情景,脸都白了。
他跑过来,想拦着张桂芬,嘴里还结结巴巴地解释着:“秀英她……她是我亲妹……”
“你给我滚一边去!”张桂芬根本不听他解释,伸出手,狠狠地在他胸口推了一个趔趄。大哥一个没站稳,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在地。
“亲妹?亲妹就能吃白食了?李建业我告诉你,你再敢帮着这两个穷鬼说一句话,你也给我滚出去!这个家,现在是我说了算!”嫂子指着大哥的鼻子,骂得唾沫横飞。
大哥被她骂得满脸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无地自容,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而又真实的一幕。
看着满脸羞愧、窝囊无奈的哥哥,看着嫂子那副因为贪婪和刻薄而扭曲的丑恶嘴脸,再看看我那站在一边,从始至终都冷漠地像个局外人的亲生母亲,和我那看笑话看得津津有味的亲弟弟。
我心里,那根维系着我对这个家最后一点温情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我没有哭,也没有像她们预料的那样,上前去争吵。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只是缓缓地,抬起手,伸进了我那件土气的碎花衬衫的口袋里。
然后,在所有人或鄙夷,或嘲讽,或好奇的注视下,掏出了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