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记·祭法》有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
古人相信,万物皆有灵。
一片树林,一条老河,甚至是一块奇特的石头,都可能栖息着不为人知的存在。
而在乡野传说中,牲畜养得久了,通了人性,便会沾染上灵气。
它们或能感知祸福,或能庇佑家宅,但若是横死,那股怨气,也最是难解。
我们村的故事,便是从一头猪开始的。
01.
那年冬天来得特别早,才刚入冬,北风就跟刀子似的刮个没完,卷着零星的雪沫子,打在人脸上生疼。
阿明一家人却在院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快过年了,家里要杀年猪。
这头猪是奶奶一手喂大的,黑皮白蹄,膘肥体壮,足足有三百来斤。两个壮劳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从猪圈里拖出来,按倒在早就备好的一条长凳上。
猪察觉到了自己的命运,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四蹄乱蹬,声音尖利得能刺穿人的耳膜。
阿明的爷爷叼着旱烟,眯着眼,从屋里拎出一桶滚烫的热水。他拍了拍猪的脑袋,像是安抚,又像是告别,嘴里念叨着:“好畜生,好畜生,到我家是你一世的福分,早些去了,早些投个好胎。”
这是村里的老规矩,杀猪前总要说些宽慰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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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捂着耳朵,躲在堂屋的门后,只敢从门缝里偷偷往外瞧。他看着爷爷挽起袖子,从腰间抽出一把锃亮的杀猪刀。阳光照在刀刃上,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猪的嚎叫声更凄厉了。
就在爷爷举起刀,准备捅向猪脖子的时候,院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破烂棉袄的乞丐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全是污垢,手里拄着一根歪歪扭扭的木棍。他的出现是如此突兀,以至于院子里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滞了一瞬。
爷爷皱起了眉头,村里逢年过节有乞丐上门讨食并不稀奇,但从没见过哪个乞丐会在这杀猪见血的时候闯进来,太不吉利。
“老乡,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乞丐的声音沙哑干涩,但他的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直勾勾地盯着那头被按在长凳上的猪。
阿明的爸爸正要上前赶人,爷爷却摆了摆手,从兜里摸出几张零钱递过去:“拿着钱去别处买点吃的,我们这正忙着,血腥气,别冲撞了你。”
乞丐却没有接钱,他仿佛没听到爷爷的话。
他一步步地走向那头猪,脸上露出了极其复杂的神情,有惋惜,有悲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苦。
猪的挣扎在那一刻竟然也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它只是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同样看着那个乞丐。阿明甚至觉得,那猪的眼神里,好像流露出了一丝委屈和哀求。
院子里的气氛变得诡异起来。
乞丐走到猪的面前,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着猪的额头。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来晚了,你还是被杀了。”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什么叫“来晚了”?什么叫“还是被杀了”?这话说得,好像他和这头猪早就认识一样。
爷爷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厉声喝道:“你这人胡说八道些什么!赶紧走!”
乞丐缓缓地转过身,那双明亮的眼睛扫过院子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举着刀的爷爷身上。他摇了摇头,没再多说一句话,拄着木棍,蹒跚地走出了院门。
他来得突然,走得也干脆,仿佛只是为了来见这头猪最后一面,说上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北风呼啸的声音。
“呸!晦气!”爷爷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再犹豫,手中的刀干净利落地刺进了猪的脖子。
滚烫的猪血喷涌而出,猪发出了生命中最后一声短促而绝望的惨叫,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刚才那诡异的一幕,仿佛随着猪的死亡,被热腾腾的血气冲散了。
一家人又开始忙碌起来,烫猪毛、开膛破肚……没有人再提起那个奇怪的乞丐,但阿明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从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冷冷地注视着院子里的一切。
02.
猪杀完后,按照惯例,肉被分割成块,一部分挂在屋檐下的阴凉处风干做腊肉,一部分留着过年吃新鲜的。
可怪事,就是从这些猪肉开始的。
头一天晚上,奶奶将一块上好的五花肉用盐腌好,放在厨房的案板上,准备第二天灌香肠。
可第二天一早,奶奶去厨房做饭,却发现那块肉不见了。
“肉呢?我昨晚放这儿那么大一块五花肉呢?”奶奶的声音里满是诧异。
一家人找遍了整个厨房,连个肉渣都没找到。阿明的妈妈小声嘀咕:“是不是让野猫叼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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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沉着脸摇了摇头:“不可能,厨房门窗都关得好好的,再说多大的野猫能叼走五六斤重的一块肉,还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这事透着蹊跷,但年底事多,大家也没往深处想,只当是记错了,不了了之。
然而,怪事并没有就此停止。
挂在屋檐下的那些腊肉,也出了问题。肉挂上去才三天,上面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像是血珠一样的红色液体,凑近了闻,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
这太不正常了。往年做的腊肉,只会慢慢被风吹干,渗出油脂,绝不会“流血”。
奶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悄悄把阿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阿明,你老实跟奶奶说,那天那个乞丐走了以后,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阿明努力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
奶奶叹了口气,从神龛上取了三炷香点燃,对着院子的方向拜了拜,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求什么,又像是在忏悔什么。
家里的气氛一天比一天压抑。
那只养了五六年的大黄狗,也开始变得不对劲。以前它最喜欢待在厨房门口等吃的,可现在,只要一靠近挂腊肉的屋檐,它就夹起尾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
到了晚上,它更是整夜整夜地对着漆黑的院子狂吠,叫声凄厉又恐慌。
阿明的爸爸被吵得睡不着,抄起棍子出去骂了好几次,可刚一回屋,狗叫声又会再次响起,周而复始,直到天快亮才停歇。
03.
矛盾的积累,往往是从一些不起眼的细节开始的。家里的怪事越来越多,人的情绪也跟着越来越焦躁。
一天夜里,阿明被一阵奇怪的声音吵醒。
那声音是从堂屋传来的,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木门,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又固执。
阿明吓得不敢出声,把头蒙在被子里。可那声音还是执着地钻进他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刮门声停了,紧接着,他听到了另一种更让他毛骨悚然的声音——咀嚼声。
“咯吱……咯吱……”
那声音很清晰,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堂屋里啃食骨头。还伴随着模糊的、满足的哼哼声,像是猪吃食时的动静。
阿明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家的堂屋就放着一张八仙桌,桌上摆着祭祖用的贡品,其中就有煮熟的猪头肉和猪蹄。
他不敢再想下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更紧了,直到天色蒙蒙亮,才敢从被子里探出头来。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阿明把昨晚听到的声音告诉了家人。
他爸爸听完就骂他:“小孩子家家净瞎说,肯定是做噩梦了!”
可当奶奶去收拾贡品时,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
众人围过去一看,只见碟子里的猪蹄上,赫然多了一排清晰的、不属于人类的齿痕!那齿痕又深又大,像是被某种大型野兽啃过一样。
所有人都沉默了,饭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爷爷的脸色铁青,他一言不发地站起来,走到屋檐下,盯着那些还在“流血”的腊肉看了很久,最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进屋,拿了一把柴刀出来。
“爹,你干啥?”阿明的爸爸连忙问道。
“把这些肉都劈了,烧掉!”爷爷的声音沙哑而决绝,“这猪……邪性!不能再留了!”
这可是三百多斤的猪肉,全家一年的油水都指望它了。但到了这个地步,没人敢再有异议。
爷爷一刀一刀地把肉都砍成小块,扔进院子里的火堆里。
火焰升腾起来,包裹着那些猪肉。奇怪的是,烧着的猪肉并没有散发出应有的肉香,反而冒出了一股夹杂着浓烈腥臊味的黑烟,那黑烟在院子上空盘旋,久久不散,凝聚成一个模糊的、巨大的猪的轮廓。
一家人看着那团黑烟,谁都不敢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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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猪肉烧掉了,但那个“它”并没有离开。
家里的怪事反而愈演愈烈,那股看不见的恶意,开始直接侵袭到人的身上。
第一个出事的是爷爷。
那天下午,爷爷说自己有点累,就回屋躺下睡午觉。可没过多久,他的房间里就传来了痛苦的呻吟和模糊的叫骂声。
奶奶推门进去一看,只见爷爷满头大汗,脸色惨白,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嘴里不停地喊:“别压着我……走开!你走开!”
“老头子!你咋了?快醒醒!”奶奶使劲摇晃着他。
爷爷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恐惧,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指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都在发抖:“猪……那头猪……它就趴在我身上,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闻到它嘴里的血腥味了!”
家人都以为他是做了噩梦,可从那天起,爷爷的身体就垮了。
他开始发高烧,日夜不退。人也变得糊涂起来,时而清醒,时而说胡话。清醒的时候,他就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好像那里站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说胡话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地念叨着:“是我杀了你,你别怪我……要怪就怪那个乞丐,是他没能耐救你……”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看过,只说是年纪大了,中了风邪,开了几服草药,却一点效果都没有。
爷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没几天就脱了相。家里愁云惨淡,再也没有一丝一毫要过年的喜庆气氛。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爷爷这不是病,是“中邪”了,是被那头猪的怨气给缠上了。
阿明的爸爸和妈妈急得团团转,最后决定,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得把爷爷送到县城的大医院去看看。
05.
爸妈带着爷爷去县城医院的那天,家里只剩下了阿明和奶奶。
奶奶彻底慌了神,一天到晚都在神龛前烧香磕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求各路神仙保佑的话。屋子里香火缭绕,却驱不散那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阿明一个人坐在门槛上,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害怕极了。
临近傍晚的时候,院门口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引擎声。阿明抬头一看,一辆出租车停在了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男人。
是小叔。
小叔是阿明爸爸的亲弟弟,十几岁就离家去外面闯荡,很少回来。村里人说,他在外面拜了个高人为师,学了些神神道道的东西。
看到小叔,阿明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跑了过去:“小叔!”
小叔摸了摸阿明的头,眉头却紧锁着,他看着冷冷清清的院子,问道:“阿明,家里怎么了?我给你爸打电话,他说家里出了点事,让我赶紧回来一趟。你爷爷奶奶呢?”
阿明摇了摇头,说道:“是爷爷生病了,不过他们说下午就能回来,应该没啥大事吧。”
小叔听了,微微松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那就好。”
小叔拎着行李走进屋里,刚踏入东屋,一股极其难闻的腥臊气味便扑面而来。这股味道比之前浓烈了百倍,几乎让人作呕。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从刚才的放松陡然转为极度的凝重和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