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您就别撑着了,不行就去医院看看。”电话里,传来儿子高伟略显焦急但又遥远的声音。
“我没事,就是有点着凉,喝点热水捂一觉就好了。你那边项目要紧,别分心。”刘玉珍捂着发烫的额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
“那我让小敏回去看看您?”
“别!她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忙得脚不沾地,就别给她添乱了。”
挂断电话,刘玉珍裹紧了被子,一阵阵的眩晕袭来,让她连下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
儿子在几百公里外的省会城市做项目总监,女儿嫁在本市,却也因为家庭和工作,一周难得来看她一次。
她不想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可这空荡荡的屋子,和越来越不听使唤的身体,却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
三天后,邻居发现好几天没见刘玉珍出门,敲门又没人应,察觉不对劲报了警,撬开门才发现,她已经因为重感冒引发肺炎,发着高烧昏倒在了床边。
这件事,成了压垮高家兄妹俩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终于意识到,母亲需要的,不再是他们往银行卡里打的钱,而是一个能时刻在身边照顾的人。
于是,找一个住家护工的决定,被迅速提上了日程。
01
刘玉珍今年68岁,是一名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老伴儿前些年因病去世后,她就一个人住在这套一百二十平米的三居室里。房子很大,心却很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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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个要强了一辈子的女人。年轻时,她在学校是教学骨干,在家里是顶梁柱,一个人拉扯大了两个孩子。退休后,她也不愿意闲着,报了老年大学,学国画,学跳舞,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满满当当。
她总觉得,人不能给社会添麻烦,更不能给儿女添麻烦。
可岁月不饶人,自从那次大病一场,她的身体就像一台生了锈的机器,大不如前。腿脚变得不利索,记忆力也开始衰退,有时候想拿个东西,走到客厅就忘了自己要干嘛。
儿子高伟和女儿高敏都是孝顺孩子,但他们的孝顺,更多地体现在物质上。
高伟每个月都会准时给她打来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家里的电器坏了,一个电话过去,第二天最新款的就会送到家。
女儿高敏每周会带着孩子来看她一次,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带来的大包小包保健品,常常是旧的还没吃完,新的又堆成了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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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都很忙,忙着自己的事业,忙着自己的家庭。刘玉珍理解,也从不抱怨。
只是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她会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客厅里,看着老伴儿的遗像,喃喃自语:“老头子,你说,咱们养儿女,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这次生病,让她彻底认清了现实。她不再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刘老师,她成了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孤寡老人。
对于子女要给她请护工的决定,她一开始是激烈反对的。
“我还能动,能自己做饭,花那个冤枉钱干什么?再说了,一个外人在家里,我浑身不自在!”她在电话里对儿子吼道。
“妈,这不是钱的事。”高伟的语气很坚决,“您上次都烧得不省人事了,要不是张阿-姨发现得早,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再冒这个险了。您要是不自在,我们就找个最好的,保证让您满意。”
胳膊拗不过大腿,刘玉珍最终还是妥协了。但她心里憋着一股气,打定主意,等那个护工来了,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让她知难而退。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比亲生儿女更贴心的人。
02
王芳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进了刘玉珍的生活。
王芳今年四十七岁,来自周边的农村。丈夫前几年在工地上出了意外,撒手人寰,留下她和一个正在读大学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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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给儿子攒够学费和将来娶媳妇的钱,她把家里的地包给了亲戚,一个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打工。
她没什么文化,只能干点体力活。在家政公司,她因为手脚麻利,为人老实,口碑一直很好。
这次听说高家要给一位退休老师找护工,工资开得很高,但要求也苛刻,换了好几个都没干长。王芳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接下了这个活儿。
第一次上门,是高敏带着她来的。
高敏上下打量了一番王芳,见她穿着朴素干净,眼神也实在,便从包里拿出一张纸,公事公办地说道:“王阿姨,这是我妈的日常注意事项。她有高血压和糖尿病,饮食必须严格控制,少油少盐无糖。她睡眠浅,晚上你得……”
高敏一条条地念着,语气像是在交代一项工作任务。
王芳听得很仔细,不住地点头。
“最重要的一点,”高敏最后强调,“我妈自尊心强,脾气有点古怪,不喜欢外人。你多担待,多顺着她。只要你把我妈照顾好了,工资方面我们绝不亏待你。”
“您放心吧,高女士,我会尽力的。”王芳诚恳地回答。
这时,刘玉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穿着一身得体的居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脸色却很冷漠。她瞥了一眼王芳,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欢迎。
“妈,这是给您找的王阿姨,以后就由她照顾您。”高敏介绍道。
“我不是说了我不要吗?”刘玉珍的声音冷冰冰的,“我这把老骨头还动得了,用不着别人伺候。你让她回去吧。”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王芳却没有被这下马威吓到,她往前走了一步,对着刘玉珍露出了一个憨厚的笑容:“阿姨,您别急着赶我走。我是乡下人,别的不会,就会做点家常饭,干点体力活。您就当我是您家远房亲戚,来借住几天。您看我哪里干得不好,您随时骂我,我保证改。”
她的普通话带着点乡音,但话语却很真诚。
刘玉珍看着她那张饱经风霜却又透着善意的脸,到嘴边的刻薄话,不知怎么就咽了回去。她“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房间。
高敏松了口气,对王芳说:“王阿姨,那就拜托你了。”
就这样,王芳在这个大得有些冷清的家里,开始了她的护工生涯。
03
王芳是个干活的实在人。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把屋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擦得一尘不染。根据高敏的要求,她变着花样地给刘玉珍做营养餐,不仅味道好,还用心地摆盘,让饭菜看起来就很有食欲。
刘玉珍一开始总是有意无意地刁难她。
“今天的汤太咸了!”
“地怎么擦的?还有头发!”
“我睡觉的时候不许进来打扰,我自己能行!”
无论刘玉珍说什么,王芳总是不急不恼,笑呵呵地应着:“哎,阿姨,是我没做好,我下次注意。”然后就默默地把事情做得更到位。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星期下来,刘玉珍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的那层坚冰,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她发现,王芳不仅把她的生活照顾得井井有条,还很懂她。
刘玉珍喜欢看书,王芳就会在她看书前,提前把老花镜和一杯温水放在她手边。
刘玉珍有关节炎,一到阴雨天就腿疼,王芳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个偏方,每天晚上坚持用草药包给她热敷。
慢慢地,刘玉珍不再挑剔饭菜,也不再说些刻薄的话了。有时候王芳在厨房忙活,她还会拄着拐杖走过去,和她说说话。
“你儿子多大了?”
“上大二了,在省城念书呢。”一提起儿子,王芳的脸上就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一个人供他上学,不容易吧?”
“是挺难的,不过孩子有出息,再苦再累都值了。”
看着王芳,刘玉珍有时候会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年轻时为了家庭操劳的自己。
就在两人关系日益融洽的时候,王芳发现,刘玉珍有一个非常奇怪的习惯。
这个习惯,是从她来的第二个月开始的。
那天,刘玉珍饭后在沙发上看电视,王芳像往常一样,端着切好的水果过去。刘玉珍接过果盘的时候,很自然地抓住了王芳的手,并且用她的拇指和食指,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王芳右手手背上、虎口的那个位置。
那一下,很突然,也有些用力。
王芳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端盘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
“阿姨,您慢点吃。”她把手抽回来,也没在意。
但从那天起,这个动作就变得越来越频繁。
王芳给她喂药的时候,她会捏一下她的手。
王芳扶她下床走路的时候,她会捏一下她的手。
甚至有时候两人坐在一起看电视,刘玉珍也会冷不丁地伸过手来,抓住她的手,在同一个位置,反复地摩挲、捏动。
那个动作,很专注,也很奇怪。不像是在按摩,倒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王芳觉得浑身不自在,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阿姨,我手上是有什么东西吗?”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住,半开玩笑地问道。
刘玉珍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迅速松开了手,眼神有些躲闪地看向别处:“没……没什么。你这手,肉乎乎的,有福气。”
这个解释,显然很敷衍。
王芳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她仔细看过自己的手,那个位置,除了皮肤比别处粗糙一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老太太这个奇怪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
04
这个谜团,像一根小刺,扎在了王芳的心里。而与此同时,一场新的风波,也正在悄然酝酿。
高敏发现,自己的母亲变了。
以前,她每次打电话回来,母亲总是在抱怨身体这里不舒服,那里不得劲,或者就是催她赶紧回家看看。
可现在,电话那头的母亲,语气轻快,精神头十足。聊天的内容,也十句有八句离不开那个新来的护工。
“小芳今天给我包了饺子,荠菜馅的,比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小芳扶我下楼走了半个小时,我现在感觉腿脚都有劲儿了。”
“小芳真是个好孩子,心细,比你这个亲闺女都强。”
听到这些话,高敏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方面为母亲身体好转而高兴,另一方面,又有一种自己最亲的人被外人“抢走”了的失落和警惕。
一个周末,她没有提前打招呼,直接回了娘家。
一进门,就看到母亲和王芳正坐在沙发上,头挨着头,戴着同一副老花镜,研究着一张旧报纸上的填字游戏。母亲的手,还很自然地搭在王芳的手上,时不时地捏一下。
那画面,亲密得让她这个亲生女儿都感到有些刺眼。
“妈,我回来了。”她开口道。
刘玉珍和王芳都吓了一跳。王芳像触电一样,赶紧把手抽了回来,站起身,有些局促地喊了一声:“高女士,您来了。”
刘玉珍则显得有些不高兴:“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怎么,我回自己家,还得跟您预约汇报啊?”高敏的语气里带着酸味,“我要是不搞个突然袭击,还看不到你们俩这么‘亲如母女’的画面呢。”
“你这叫什么话!”刘玉珍的脸沉了下来。
那天晚上,趁着王芳在厨房做饭,高敏把母亲拉到卧室,关上了门。
“妈,我跟您说,您可得留个心眼。现在这些家政,骗术高着呢。专门挑你们这种独居老人下手,先是小恩小惠博取你们的信任,把你们哄得高高兴兴的,最后图的,还不是你们的房子和存款!”
“你胡说什么!小芳不是那样的人!”刘玉珍生气地反驳。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在打什么鬼主意?我跟您说,您可别犯糊涂,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母女俩大吵了一架,不欢而散。
第二天,高敏临走前,把王芳叫到一边,冷着脸警告她:“王阿姨,我不管你用了什么法子把我妈哄得团团转,我警告你,安分守己地做好你分内的事,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我们家的钱,一分一厘都跟你没关系。”
王芳被这突如其来的羞辱和猜忌,弄得满心委屈。
“高女士,我没有……”她想辩解。
“你没有什么?我妈一个退休老师,哪来那么多钱?你工资我们一分没少你的,别不知足。”高敏说完,便踩着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芳站在原地,看着高敏的背影,眼圈都红了。
她不明白,自己尽心尽力地照顾老人,怎么就成了别有用心了?
而老太太那个奇怪的举动,和高敏的这番话联系起来,更让她感到一阵心慌和不安。
05
高敏的猜忌,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王芳和刘玉珍之间原本已经融洽的关系里。
王芳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刘玉珍的触碰。扶她的时候,尽量只扶胳膊;递东西的时候,也总是小心翼翼地放下就走。
刘玉珍也察觉到了她的疏远,情绪变得有些低落和烦躁,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挑剔。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闷而尴尬。
王芳心里很难受。她是个实在人,不懂得那些弯弯绕绕。她只想安安稳稳地挣钱,供儿子读书。
她想过不干了,但合同签了一年,提前走要赔违约金,更重要的是,她心里其实是舍不得这个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太太的。
就在王芳纠结万分的时候,转机,以一种她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那天,天气骤变,刘玉珍的老毛病关节炎又犯了,疼得在床上下不来。王芳又是给她热敷,又是给她按摩,忙活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刘玉珍发起烧来,开始说胡话。
王芳吓坏了,赶紧给高伟和高敏打电话,但两个人的电话都占线。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连背带扶地将刘玉珍弄下了楼,打车送去了医院。
在医院,经过一番检查和治疗,刘玉珍的病情总算稳定了下来。她在病床上沉沉地睡去,但嘴里,却一直在无意识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小兰……小兰……别走……”
王芳守在床边,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心里充满了疑惑。小兰是谁?是老太太的亲人吗?可她从来没听高家兄妹提起过。
刘玉珍在医院住了三天。这三天里,高伟和高敏因为工作忙,都只是匆匆来看了一眼就走了。一直都是王芳,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端屎端尿,擦身喂饭,照顾得无微不至。
刘玉珍清醒后,看着为自己熬得双眼通红的王芳,心中百感交集,拉着她的手,半天没说话。这一次,她没有再捏她,只是紧紧地握着。
出院回家后,刘玉珍的精神状态差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卧室里休息。
一天下午,王芳在打扫刘玉珍的卧室时,发现床头柜上那个总是上着锁的抽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了一道缝。
这个抽屉,她以前听高敏说过,里面放的都是老太太最珍贵的东西,谁也不许碰。
王芳本想把它关好,但这些天来的种种谜团——奇怪的捏手,女儿的猜忌,梦里的“小兰”——像一只只小手,挠得她心里发痒。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地拉开了抽屉。
抽屉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一个样式很老旧的木盒子,上面还刻着几朵已经褪了色的兰花。
王芳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没能抵挡住好奇心。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个木盒子,轻轻地打开了盒盖。
只看了一眼,王芳的呼吸就猛地一窒,整个人像被定住了一样,手里的抹布“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