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林涛，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怎么想的？”
“放着我托关系给你找的、一个月好几百的活不干，非要跑来这个破小区，当个一个月七八十块的保安？”
小区门口的保安亭里，赵刚把一包刚拆开的“红塔山”烟，重重地拍在桌上，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穿着一身崭新保安制服，正在登记外来车辆的林涛。
“你可是全军大-比武出来的尖子！你那身本事，就是去给大领导开车当警卫，也绰绰有余！你怎么就窝在这儿了？”
林涛抬起头，露出一张还带着少年英气，却被阴霾笼罩的年轻脸庞。
他没有接那根烟，只是笑了笑，眼神却平静得不像一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
“这儿挺好，阿刚。”
他指了指小区里孩子们嬉笑打闹的滑梯，缓缓说道，“安静，看得见人家过日子，踏实。”
赵刚看着自己这个曾经在训练场上如同猛虎下山的老战友，如今却像个提前退休的老头，安于一个小小的保安亭里，看着日升月落。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01
林涛是“锦绣家园”小区的保安，工号027。
1991年的夏天，他像一棵过早沉默的树，悄无声息地，扎根在了这个位于江川市新城区，算是相当新潮的住宅小区里。
他的日常工作，就是站岗、巡逻、登记车辆。简单，规律，甚至有些枯燥。
但他却做得一丝不苟，仿佛这不是一份糊口的工作，而是一项需要用生命去捍卫的使命。
他很快就记住了小区里为数不多的几辆轿车的车牌号，也认识了大部分业主。谁家的大爷大妈买了重东西，他会主动上前搭把手，一直送到楼门口。
时间久了，大家都喜欢上了这个不爱说话，但做事特别踏实可靠的年轻的林师傅。
他们只知道，小林是个退伍军人，至于哪个部队的，为什么这么年轻就退伍了，他从不多说。
平静的日子，因为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让小区的人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林师傅的“不普通”。
那是一个初冬的傍晚，林涛正在夜间巡逻。当他走到小区11号楼附近时，鼻翼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煤气味，飘散在冷冽的空气中。
同行的另一个年轻保安不以为意：“小林，估计是谁家做饭，煤炉窜出来的味儿吧。”
林涛的表情却瞬间凝重了起来。
他在野外生存训练中练就的敏锐嗅觉，清晰地分辨出，这不是煤烟味，而是未经燃烧的、纯粹的液化气味道！
“不对劲。”
他丢下两个字，立刻开始挨家挨户地排查。
他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逆着风，循着那越来越浓的味道，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三楼的独居老人张奶奶家。
他用力地敲门，里面却无人应答。而煤气味，已经浓烈到让同行的保安都感到头晕。
“快！疏散楼上楼下的住户！打电话给燃气公司和消防队！”林涛当机立断，对同伴下达了命令。
而他自己，则观察了一下地形，发现张奶奶家的厨房窗户留了一道缝。
他没有丝毫犹豫，跑到二楼，跟住户说明情况后，竟从二楼的阳台，徒手顺着外墙的管道和窗框，几下利落的攀爬就翻进了三楼张奶奶家的厨房！
屋里，张奶奶因为突发脑梗昏倒在地。厨房的煤气罐阀门，正“嘶嘶”地往外冒着毒气。
林涛屏住呼吸，冲过去关掉总阀，打开所有窗户。然后，他背起不省人事的张奶奶，从屋里冲了出来。
几分钟后，救护车、消防车呼啸而至。
经过检查，燃气公司的人说，幸亏发现及时，处置得当，否则，一旦屋内煤气浓度达到爆炸临界点，整栋楼都可能被夷为平地。
这场无声的救援，让林涛成了小区里的英雄。
但面对单位领导送来的奖状和奖金，他却只是摆了摆手，憨厚地笑了笑：“应该做的，我的职责。”
02
“锦绣家园”在1991年算是高档小区，但并没有规划太多车位。时常有司机为了图方便乱停车。
这天，小区里一个出了名的“大款”，开公司的金老板，又把他那辆崭新的黑色大奔，大摇大摆地堵在了小区的必经之路上，正好也挡住了另一位业主王先生的自行车和三轮车。
王先生急着出门给厂里送货，急得团团转，又找不到车主，只能在楼下干嚎：“谁的车啊！挪一下！堵着道了！”
喊了半天，金老板才醉醺醺地从楼上下来。
“喊什么喊！赶着去投胎啊！”金老板一脸蛮横。
“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你堵着路，还有理了？”王先生也是个暴脾气。
两人一言不合就在楼下吵了起来，眼看就要动手。几个保安围在旁边，想劝又不敢劝。金老板是小区的“霸王”，谁也不想得罪他。
就在这时，巡逻到此的林涛走了过来。
他只是往两人中间一站，用他那远超年龄的沉稳气场，形成了一道屏障。
他先是对着王先生，平静地说：“王哥，我知道你急。但现在跟他打一架，等派出所来了，你这批货今天是肯定送不到了。不划算。”
王先生一愣，心里的火气消了一半。是啊，跟这种人动手，有理也变没理了。
然后，林涛又转向了满身酒气的金老板，语气依旧不卑不亢：
“金老板，早上好。您这车，是好车。这要是磕了碰了，补个漆都得不少钱吧？”
金老板梗着脖子：“谁敢碰我的车？”
“没人敢碰，就怕万一。”
林涛指了指不远处的消防栓，“这消防通道，是红线。按照消防条例，堵塞一次，罚款不说，还得去消防队接受教育。您是做大生意的，时间宝贵，因为这点小事耽误了您的大生意，那多可惜。”
他的话软中带硬，既给了台阶，又点明了利害。
金老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平静如水，气场却强大到让他心虚的年轻保安，最终，骂骂咧咧地掏出车钥匙，不情不愿地把车挪开了。
一场冲突，就这么被林涛三言两语化解于无形。
从那以后，大家对这个年轻的林师傅，更是敬佩有加。
03
林涛和孩子们的关系，尤其好。
他不像别的保安那样呵斥在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他只是会不远不近地看着，眼神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长辈般的慈爱。
小区里有个七岁的小姑娘，叫乐乐，长得像个瓷娃娃，特别喜欢缠着他。
“林叔叔，我的皮球跑到树上去了，你帮我拿下来好不好？”
“林叔叔，你看我今天的新裙子，好看吗？”
每次见到乐乐，林涛那张线条紧绷的脸上，总会露出难得的、温柔的笑容。
这天下午，意外发生了。
乐乐的妈妈王女士，哭着跑到保安亭，说乐乐在小区的游乐场玩滑梯，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一家人找遍了整个小区，都没有找到。
孩子走失，这是天大的事。物业经理和几个保安都慌了神，像没头苍蝇一样准备分头乱找。
只有林涛，异常地冷静。
他先是安抚住几近崩溃的王女士，然后开始有条不紊地询问关键信息。
“王姐，别急。乐乐最后出现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她平时最喜欢去哪玩？除了游乐场，还有没有别的秘密基地？”
在林涛专业、引导性的提问下，王女士慢慢冷静下来，提供了好几条有用的线索。
“她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连衣裙……她……她有时候会说，喜欢去地下车库玩，说那里很凉快，还有回声……”
“地下车库！”
林涛立刻就有了方向。他没有跟着大家在地面上乱找，而是直奔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地下车库光线昏暗，一排排自行车和几辆汽车像沉默的怪兽，形成了无数视觉死角。
林涛像一个侦察兵，开始地毯式搜索。他检查每一辆车的车底，检查每一个消防器材箱的后面，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孩子的角落。
最终，在停车场最深处的一个杂物间门口，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的蝴蝶发卡。
他推开虚掩着的杂物间的门。
里面，小小的乐乐正抱着自己的布娃娃，蜷缩在一堆废弃的纸箱后面睡着了。
原来，她是跟小朋友玩捉迷藏，自己躲了进来，结果玩累了就睡着了。
当林涛抱着熟睡的乐乐从地下车库走出来，交到王女士怀里时，这位年轻的母亲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直接跪在了地上。
林涛默默地将她扶起，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这件事之后，乐乐更是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守护神。每天只要看到林涛叔叔，都会像快乐的小鸟一样飞奔过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而林涛，也总是会笑着，摸摸她的头。
他看着乐乐那天真无邪的笑脸，感觉自己那颗刚刚被冰封的心，也仿佛被融化了一角。
04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真正的、足以致命的危险，正在悄然降临。
而危险的中心，恰恰就是这个被林涛视若珍宝的小女孩——乐乐。
那是一个和往常一样燥热的夏日午后。
林涛正在小区的中央广场巡逻。广场上，几个大妈正在跳着操，乐乐和几个小伙伴在不远处的喷泉池里嬉笑打闹。
突然，一个穿着黑色T恤，身材瘦削的年轻人，像头发了疯的野狗一样，从广场旁边的马路冲了过来。
他手里攥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都别过来！谁过来我弄死谁！”他嘶吼着，冲进了广场。
跳操的大妈们吓得四散奔逃，现场瞬间乱成了一团。
那个年轻人似乎也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广场上乱窜，嘴里不停地喊着：“我的钱！把我的钱还给我！”
乐乐和几个小伙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在原地。
黑衣年轻人看到了她们。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一把就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乐乐。
他用左臂死死地勒住乐乐的脖子，右手那把锋利的水果刀，则冰冷地架在了她那脆弱稚嫩的喉咙上。
“都别动！”
他对着周围惊恐的人群，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谁敢报警！我第一个就杀了她！”
乐乐被吓得面无人色，连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发出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呜咽。
那一瞬间，正在不远处疏散人群的林涛，在看到被劫持的人质是乐乐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一股冰冷的、夹杂着愤怒和新鲜恐惧的寒意，瞬间从他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大脑里，那片他拼命想要尘封的、刚刚发生的血色记忆，被眼前这一幕，轰然引爆！
又是孩子！
又是一把，架在孩子脖子上的，冰冷的刀刃！
05
林涛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无比僵硬。
但那只是零点一秒的失神。
下一秒，他那刻在骨子里的、属于特种侦察兵的冷静和专业，就彻底压制住了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时候，他不能乱。
他一边用对讲机向保安中心报告了这里的情况，要求立刻报警，一边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语气指挥着现场。
“都往后退！不要激怒他！所有人，退到广场外面去！”
他的声音像一根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现场的混乱。
警车很快就呼啸而至。刑警队长刘建，带着十几名警察，迅速地拉起了警戒线。
谈判，劝说，对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歹徒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乐乐的脖子上，已经被刀刃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狙击手，就位没有？”刘队长焦急地问。
“报告队长，已就位。但是，没有最佳射击角度！”
刘队长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不敢赌。
就在这时，林濤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的身邊。
“刘队长。”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歹徒的注意力现在全在你们身上。他的斜后方五点钟方向，有一个视觉死角。我可以从那里绕到他的身后。”
刘队长看着这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人，从他那双冷静得可怕的眼睛里，读出了一种只有经历过真正生死的人，才会有的自信和决绝。
“不行！你是平民！”刘队长下意识地拒绝。
“那个孩子，我认识。”林涛的回答很简单，却又重如泰山。
他没有再请求批准。
他只是看着刘队长，用一种近乎命令的口吻说：“给我三十秒的火力佯攻，吸引他的全部注意力。”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相信我。”
说完，他便像一只幽灵，消失在了警戒线内。
刘队长看着他那专业到令人心悸的潜行路线，犹豫了不到三秒钟，便拿起对讲机，咬着牙下达了命令。
林涛利用着地形，一点一点地，朝着那个危险的漩涡中心靠近。
五米。
三米。
一米。
他已经能清晰地看到歹徒因为紧张而不停抖动的双腿。
他缓缓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像一只要捕食的猎豹，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然而，就在他即将爆起发难的那一刹那，意外发生了。
那个原本注意力高度集中在警察身上的歹徒，毫无征兆地，猛地回过了头！
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疯狂的眼睛，和林涛那双冷静得可怕的、势在必得的眼睛，在不到一米的距离，猝不及防地对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