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你个老东西，敢挡我磊磊的路？信不信我把你这水果摊给你掀了！”
一个嚣张跋扈的少年声音，在略显陈旧的街道上炸开。被叫做磊磊的半大孩子，一脚踹翻了王奶奶的水果篮，苹果和橘子滚了一地。
王奶奶颤颤巍巍地想去捡，却被少年一把推开，差点摔倒。
“妈！你看这老太婆！”少年冲着不远处一个烫着卷发的中年女人喊道。
那女人嗑着瓜子，慢悠悠地走过来，看都没看王奶奶一眼，反而心疼地给自己儿子掸了掸身上的灰。
“哎哟我的宝贝儿子，没磕着碰着吧？跟这种人置什么气。”
她斜眼看着王奶奶，没好气地说：“我说王大妈，你也是，一把年纪了，摆个摊也不知道看路，冲撞了我家磊磊怎么办？他可是我们老林家唯一的孙子，金贵着呢！不就几个破水果吗？我赔你就是了！”
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十块钱，扔在地上。
“磊磊，咱们走！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女人拉着儿子扬长而去，留下身后一地的狼藉，和周围人敢怒不敢言的叹息。
01
林峰决定从大城市辞职，回老家青川县创业的时候，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儿子，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你在城里干得好好的，一个月工资比我跟你爸一年挣得都多，回来干啥？咱们这小地方，能有什么出息？”电话里，母亲的语气充满了不解和焦虑。
“小峰，三思啊。外面天大地大，回来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屈才了。”就连一向支持他的父亲，也投了反对票。
但林峰主意已定。
他在城市里打拼了十年，虽然外表光鲜，但其中的压力和疲惫，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厌倦了996的生活，也厌倦了钢筋水泥的丛林，他想回到那个生养自己的地方，做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看中了村口那片荒了很久的坡地，打算承包下来，建一个小型农产品加工厂，把镇上乡亲们的农产品做成成品，再通过他在城里积累的电商渠道卖出去。
想法很好，但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他要承包土地的事，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就是他的二叔一家。
林峰的二叔林建国，在镇上开了个小卖部，二婶孙桂芬，是镇上有名的泼辣户。他们有一个独生子，林磊，也就是林峰的堂弟，今年十七岁，从小被宠得无法无天，是附近几个村有名的小霸王。
“那片地凭什么给你？”二叔家饭桌上，孙桂芬把筷子一拍，吊着三角眼说道。
“当年分家的时候，那块地就说好了是留给我们家的，只不过一直没去办手续。你林峰现在出息了，从城里回来，就想跟我们抢食吃？门儿都没有！”
坐在旁边的林磊，嘴里塞满了肉，含糊不清地附和：“就是！我妈说的对！那是我们家的地！谁敢动，我弄死他！”
二叔林建国埋头扒着饭，闷声说了一句：“行了，少说两句。那地本来就是荒地，谁承包不是承包。”
“你个没出息的怂货！”孙桂芬立马把炮火对准了自己丈夫，“就知道向着外人！我告诉你林建国，这事你要是敢松口，我跟你没完！磊磊可是咱们家唯一的根，以后不得给他多留点家当？”
林峰的父亲为此专门去二叔家说和，结果被孙桂芬指着鼻子骂了出来。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家林峰有本事，在城里买房买车。我们家磊磊呢？以后娶媳妇的彩礼钱还没着落呢！你们当大的，就不能让着点小的？非要回来跟我们争这点东西？良心被狗吃了！”
其实，那片地根本不是二叔家的。只不过因为离他家近，他们便理所当然地视作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林峰不想跟他们争吵，他通过正规的法律程序，和村委会签订了承包合同。
这一下，算是彻底点燃了二叔家的火药桶。
从林峰的加工厂开始动工的那天起，二婶孙桂芬就几乎天天都要去工地上闹一场。今天说机器声音太大吵到她睡觉，明天说施工的灰尘弄脏了她家新晾的被子。
“你们这帮天杀的！还让不让人活了？成天叮叮当当的，我家磊磊学习成绩下降了你们负得起责吗？”
林峰一概不理，只是让施工队加快了进度。
孙桂芬看撒泼打滚没用，便开始唆使自己的宝贝儿子林磊出马。
于是，林峰的噩梦，正式开始了。
02
林磊，这个被二叔二婶当成家族希望来培养的独苗，实际上学习一塌糊涂，初中毕业就混在家里，整天和镇上几个不三不四的青年称兄道弟，打架斗殴、惹是生非是家常便饭。
孙桂芬的逻辑很奇特，在她眼里，儿子学习不好，是学校老师没本事；儿子打架，是对方欠揍；儿子到处惹祸，那是“有魄力，将来能成大事”。
有了母亲的撑腰，林磊对付自己这个从城里回来的堂哥，自然是毫无顾忌。
工厂建设初期，林磊隔三差五就带着他那帮“兄弟”，来工地上“视察”。
他们倒也不动手，就是搬个凳子，坐在工地入口，对着工人们指指点点，吹口哨，说风凉话。
“哎，我说你们几个，这砖砌歪了啊！会不会干活？”
“这水泥和得太稀了，偷工-减料吧？我峰哥给你们多少钱一天啊？这么糊弄他？”
工人们都是附近村里的老实人，惹不起这帮小混混，只能忍气吞声，干活效率大打折扣。
林峰出来跟他们理论。
“林磊，这里是我的地方，请你们离开。”
林磊翘着二郎腿，叼着烟，一副天王老子的模样：“哟，峰哥，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是关心你的工程质量嘛！大家都是亲戚，我怕你被人骗了。你说是不是啊，兄弟们？”
他身后那帮小青年立马跟着起哄：“是啊是啊，磊哥说的对！”
林峰知道跟他们说不通道理，只能忍着。
工地的电线，被人剪断过两次。刚买来堆放好的沙子，被人撒了一泡尿。甚至连请来看门的土狗，都被人打瘸了腿。
林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干的。但他没有证据，报警也没用，警察对于这种沾亲带故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只能是批评教育。
而每次警察一走，林磊就更加得意。
“峰哥，听说你报警了？警察叔叔怎么说啊？是不是夸我做得对啊？”他带着人，在林峰面前耀武扬威。
林峰的母亲气得直哭：“这叫什么事啊！一家人，闹成这样！要不，那地咱别要了，峰啊，咱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妈，现在不是地的事了。”林峰看着远处自己辛苦建起来的厂房，眼神坚定，“这是我的事业，我退了，这辈子都抬不起头。”
他知道，退让，只会换来对方的得寸进尺。
他必须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他观察了林磊很久，发现这个堂弟，本质上就是个被宠坏的孩子，吃硬不吃软，而且虚荣心极强，最喜欢的就是别人的关注和“畏惧”。
如果，我不怕他呢？甚至，我鼓励他呢？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林峰的脑海里慢慢成形。
03
经过几个月的折腾，林峰的加工厂终于建好了。
崭新的厂房，高大的院墙，最显眼的，就是办公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擦得锃光瓦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林峰特意花大价钱，从城里定制了这块钢化玻璃，就是为了采光和气派。
这扇漂亮的玻璃窗，自然也成了二婶孙桂芬和林磊新的眼中钉。
“显摆什么？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一个乡巴佬，还学城里人搞什么落地窗，俗气！”孙桂芬远远地看着，撇着嘴骂道。
林磊在一旁，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不爽。
自从林峰回来，他感觉自己“小霸王”的地位受到了挑战。以前，他是全村人关注的焦点，现在，大家都在议论林峰的工厂，议论他这个“城里回来的能人”。
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爽。他必须得做点什么，重新证明自己的“厉害”。
“妈，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他点颜色看看！”林磊说着，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孙桂芬非但没有阻止，反而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和期待，她甚至还帮儿子挑了一块更大的。
“儿子，悠着点，别伤着自己手腕。”她叮嘱道。
林磊掂了掂手里的石头，脸上露出狞笑，大摇大摆地就朝着工厂大门走去。
工厂里，林峰正坐在那扇落地窗前，喝着茶，看着新买的设备。他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看着堂弟林磊一步步走近，看着他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石块，看着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块石头狠狠地朝自己的玻璃窗砸来。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
坚固的钢化玻璃，虽然没有像普通玻璃一样完全碎裂，但也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豁口，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了整个窗户。
成了。林峰心里想。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缓缓地走了出去。
门外，林磊正叉着腰，得意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身后的孙桂芬，也满脸的幸灾乐祸。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林峰暴跳如雷，等着他冲上来理论，甚至动手。他们连后续的台词和动作都想好了：只要林峰敢动手，他们就立马躺地上，喊杀人了，然后报警，讹他一大笔钱。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只见林峰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看了一眼那面破碎的玻璃，非但没有一丝愤怒，反而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笑容。
他抬起手，“啪、啪、啪”地鼓起了掌。
04
“砸得好！砸得真是太好了！”
林峰一边鼓掌，一边大声地夸赞道，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
这一下，把林磊和孙桂芬都给整懵了。
他们准备好的一肚子撒泼耍赖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说不出的难受。
“你……你什么意思？”林磊愣愣地问，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林峰走到他跟前，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样子，不像是仇人，倒像是多年未见的亲兄弟。
“小磊啊，你可真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林峰的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你不知道，我当初就是脑子一热，才装了这么个破玻璃。又贵又不结实，还不防盗。我早就想换了，可这玩意儿是钢化的，自己砸还砸不碎，请人来拆，又要花一大笔钱。”
“我正愁着呢，你就给我解决了！”
他指着那面破碎的玻璃窗，对林磊说：“你看，你这一下，砸得恰到好处！正好把它砸坏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找保险公司理赔，然后换个新的。不，我不换玻璃了，我听你的，就该砌堵墙，多安全！”
林磊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峰又转向孙桂芬，一脸感激地握住她的手：“二婶，还是您有远见！您看，要不是您教子有方，培养出小磊这么有魄力的好孩子，我的难题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解决呢！”
“谢谢，真是太谢谢你们了！”
孙桂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是开了个染坊。她想骂人，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人家不仅没生气，还反过来把你一通猛夸，这架还怎么吵？
林峰还不算完，他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五张红色的百元大钞，硬要往林磊手里塞。
“来，小磊，这是哥奖励你的！你今天可是立了大功了！拿着，去买点好吃的，跟兄弟们喝一顿！”
“我……我不要！”林磊像触电一样，把手缩了回去。他感觉那钱烫手，更感觉自己的智商和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本来是来耀武扬威的，是来砸场子的。可结果呢？人家不仅不生气，还把他当成了帮忙的功臣，又是鼓掌又是给钱。
这让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上蹿下跳，而对方，则像个大人一样，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表演。
一种巨大的羞耻感和挫败感，涌上了林磊的心头。
“走！我们回家！”林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再也待不下去了，拉着他妈，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林峰脸上的笑容，才慢慢地冷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这招“反向操作”，肯定会把林磊气得够呛。但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对付这种青春期的“小霸王”，硬碰硬是下策，只会激起他更强的逆反心理。只有从心理上，彻底击垮他的那份“得意”，才能让他真正地感到“没意思”，从而偃旗息鼓。
林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身回屋，准备打电话叫人来换玻璃——不，是砌墙。
他觉得，从今天起，自己应该能过上一段安生日子了。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仅仅是另一场更大噩梦的开始。
05
当天晚上，林峰睡了一个难得的安稳觉。
第二天一早，他神清气爽地来到工厂，指挥着工人开始清理破碎的玻璃，准备砌墙。
工人们一边干活，一边对林峰竖起了大拇指。
“峰哥，你昨天那招可真是高啊！我看那林家小子，以后再也不敢来闹事了。”
“是啊是啊，对付那种滚刀肉，就得用软刀子磨！解气！”
林峰笑了笑，没说什么。他心里也有些得意，觉得自己十年城市生活，总算没白混，对付一个乡下的小霸王，还是绰绰有余的。
一整天，工厂都安安静静的，二婶孙桂芬和林磊，连个影子都没出现。
林峰的心情越来越好，他甚至开始规划，等工厂正式投产了，要请全村的乡亲们都来热闹热闹，吃顿流水席。
傍晚，他回到父母家吃饭。
饭桌上，母亲还在担心。
“峰啊，你昨天那么做，会不会把他们得罪得更狠了？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妈，您就放心吧。”林峰安慰道，“孙桂芬和林磊那样的人，就是欺软怕硬。你越是怕他们，他们越是来劲。我这么一弄，他们自己觉得没脸，以后就消停了。”
父亲也点了点头：“嗯，我也觉得峰子这事办得不错。对付非常之人，就得用非常之法。”
一家人难得地吃了一顿舒心饭。
吃完饭，林峰哼着小曲，回到了自己在工厂的临时宿舍。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盘算着明天要去城里采购一批包装材料。
生活，似乎终于要走上正轨了。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母亲打来的。这么晚了，会有什么事？
林峰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了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峰……峰啊！出大事了！你快……快来你二叔家一趟！”
林峰的心猛地一沉，睡意全无：“妈，怎么了？你别哭，慢慢说！”
电话里，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你堂弟……林磊他……他死了！”
“什么？！”林峰“噌”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以为自己听错了。
电话那头，母亲的哭声，混杂着各种嘈杂的叫骂声，其中，二婶孙桂芬那尖利的声音，尤为刺耳。
“都怪你！林峰！都是你这个杀千刀的害死了我儿子！你赔我儿子！你赔我儿子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