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王德发觉得，自己这套老破小，大概是要砸在手里了。
房子位于市中心一个名为“幸福里”的老小区。名字倒是吉利，可现实却与“幸福”二字相去甚远。楼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产物，没有电梯，楼道里终年弥漫着一股潮湿和油烟混合的复杂气味。墙皮斑驳，像是历经沧桑的老人脸上深刻的皱纹，裸露的电线在墙上肆意地爬行，仿佛下一秒就要短路起火。
王德发今年五十有六，早年间单位分的这套房，自己一家人搬走后就一直对外出租。起初几年还算抢手，毕竟地段好。可随着城市日新月异的发展，新式电梯公寓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他这套“老古董”便越来越无人问津。
上一任租客搬走已经快半年了，这期间，来看房的人寥寥无几，好不容易有几个，也都在踏入楼道的那一刻就打了退堂鼓。王德发心急如焚，房贷的压力、生活的开销，都指望着这点租金。无奈之下，他只能一再降价，从中介挂牌到自己在网上发帖，价格已经低到了尘埃里，几乎是同地段正常房租的一半。
就在王德发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电话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电话那头的声音清脆甜美，说是在网上看到了他的帖子，想约个时间看看房。
第二天下午，王德发见到了这位潜在的租客。那是个27岁的女孩，名叫林晓晓。她穿着时髦，化着精致的妆容，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这个老旧小区格格不入的光彩。王德发领着她上楼，心里还在犯嘀咕：这么漂亮的姑娘，能看上我这破房子？
出乎意料的是，林晓晓对房子的老旧似乎并不在意，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很快就表示满意。只是，在谈到租金时，她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王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您看，我刚来这个城市发展，手头确实有点紧。这个房租对我来说已经很合适了，就是这个押三付一的规矩……我能不能和您商量一下，改成押一付一？”
王德发有些犹豫，这是规矩。
林晓晓见他面露难色，赶紧又补充道：“而且，王叔，我这个月工资还没发，能不能……能不能等下个月发了工资，我把第一个月和第二个月的房租一次性补给您？您放心，我工作很稳定的，绝对不会赖账的！”
看着女孩真诚又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王德发的心软了。半年了，好不容易有个不嫌弃这房子的人，要是再错过了，下个租客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他盘算了一下，女孩看起来斯斯文文，漂漂亮亮的，应该不是那种会赖账的人。
“行！就这么定了！”王德发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两人很快签了合同，林晓晓当场用手机支付了一个月的押金。王德发把钥匙交给她的时候，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甚至有些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好租客。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把钥匙交出去，竟成了一系列噩梦的开端。
02
林晓晓搬进来的第一个星期，风平浪静。王德发心里还挺美，觉得自己的决定没错。然而，平静很快被打破。
第二个星期的周三晚上，王德发接到了邻居张大妈的电话。张大妈和他家做了几十年邻居，是个热心肠但嗓门也大的老太太。
“喂，是德发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不满，“你租出去那房子，新来的那个小姑娘是干嘛的？这都后半夜一点了，还在屋里大声嚷嚷，又笑又叫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我们这楼里住的都是老年人，经不起这么折腾啊！”
王德发一愣，连忙道歉，说明天就去和租客沟通。
第二天一早，他便提着一袋水果找上了门。敲了半天门，林晓晓才睡眼惺忪地来开门。她没有完全把门打开，只是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探出半个头来，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疲惫。
“王叔？您怎么来了？”
“晓晓啊，是这样的，”王德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些，“昨晚邻居跟我反映，说你这边动静有点大，影响到他们休息了。你看，这老小区隔音不好，大家睡得也早，以后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
“啊？这样啊……”林晓晓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不好意思啊王叔，我……我工作性质有点特殊，是个女主播，有时候晚上需要跟粉丝互动。我以后一定注意，一定小声点！对不起了，也替我跟邻居们道个歉。”
女主播？王德发对这个新兴职业不太了解，但听起来似乎就是对着电脑说话。他看林晓晓态度诚恳，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加上女孩只开一道门缝，似乎是不方便让他进去，他一个大男人，对方又是单身女孩，为了避嫌，他也就客气了几句便离开了。临走时他还特意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了表示尊重，没有留备份钥匙，现在看来，这个决定似乎也让他少了很多麻烦。
03
林晓晓的道歉似乎起了作用，小区里确实消停了几天。王德发刚松了口气，张大妈的电话又来了，这次的语气比上次更加激烈。
“德发！你到底管不管了？那个女主播，又开始了！天天半夜三更的，什么‘感谢大哥的火箭’，‘谢谢老板的嘉年华’，那声音尖的哟，能把人从床上掀起来！我们家老头子心脏不好，被她吓得吃了两次速效救心丸了！你再不管，我们可要报警了！”
王德发一个头两个大。他再次上门，这次林晓晓开门倒是快了些，但依旧是老样子，只把门开个小缝，探出个化着浓妆的头。
“王叔……”
“晓晓！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怎么又这样了？”王德发的语气也重了起来，“这楼里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你这样天天半夜闹，大家怎么受得了？”
“对不起，对不起王叔！”林晓晓的道歉还是那么迅速，态度还是那么好，“我昨天……昨天是平台有个活动，冲业绩，情绪有点激动了。我保证，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我买了隔音棉，马上就贴上！真的，您再相信我一次！”
她说着，眼神里满是恳切。王德发看着她那张年轻漂亮的脸，心里的火气不知不觉又消了一半。他想，或许年轻人工作也不容易，自己当年也是这么拼过来的。
“行，那你尽快处理好！下不为例！”他扔下这句话，再次转身离开。
然而，所谓的“隔音棉”似乎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林晓晓的直播变本加厉，邻居们的投诉电话几乎成了王德发的每日必接。从张大妈到李大爷，再到楼下的陈师傅，整个单元楼的老人都快被这个神秘的女主播逼疯了。王德发前前后后又上门找了她三四次，可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一模一样：一道紧闭的门，一个从门缝里探出的、化着精致妆容的头，和一连串熟练到仿佛排练过无数次的道歉。
王德发越来越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她从来不肯把门完全打开？屋里到底是什么样子？一个单身女孩，难道还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疑惑在他心里生根发芽，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只能作罢。
04
转眼间，一个多月过去了。按照当初的约定，林晓晓该支付前两个月的房租了。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王德发接到了最严重的一次投诉。
那天凌晨两点，他的手机被一连串的电话震醒。是张大妈，电话一接通，老太太近乎咆哮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王德发！你赶紧过来！那个女的疯了！她在屋里又哭又闹又砸东西，我们整栋楼都被她吵醒了！我们已经报警了，你也赶紧过来处理！”
王德发彻底被点燃了怒火。他披上衣服就往“幸福里”赶，等他气喘吁吁地爬上楼，发现楼道里已经站了好几个邻居，大家都是一脸愤怒。而林晓晓的房门紧闭着，里面倒是安静了下来。警察也刚刚离开，说是民事纠纷，教育了几句就走了。
邻居们看到王德发，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控诉着。
“不能再让她住了！必须让她搬走！”
“对！我们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她折腾了！”
王德发被吵得脑仁疼，他积压了一个多月的怒气也在此刻达到了顶点。他走到那扇熟悉的门前，用尽全身力气擂着门。
“林晓晓！开门！你给我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再次打开那道熟悉的缝隙。林晓晓的头探了出来，脸上的妆有些花了，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王德发看着她这副样子，没有一丝心软，他指着她的鼻子，下了最后通牒：“我不管你昨晚发什么疯，现在我正式通知你，明天，把你第一个月的房租结清，然后立刻给我搬走！这房子，我不租给你了！”
他以为林晓晓会争辩，会哭诉，会求情。毕竟，被临时赶走，对一个单身在外的女孩来说不是件小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林晓晓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竟然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甚至有些诡异的笑容。
“好的，王叔。”她轻快地回答，声音里听不出一丝被驱赶的沮丧和愤怒，“没问题，明天我交了房租就搬走。”
说完，不等王德发反应，“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王德发和一众邻居都愣在了原地。她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那笑容是什么意思？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王德发的脊椎爬了上来。
诡异的是，当天晚上，那间出租屋里，破天荒地没有传出任何声音。死一般的寂静，反而让习惯了喧嚣的邻居们，感到了一丝不祥。
05
第二天上午十点，王德发憋着一肚子火，准时来到了“幸福里”小区。他昨晚一夜都没睡踏实，越想越气。自己好心把房子低价租给她，还同意了那么离谱的付款方式，结果换来的是无尽的麻烦和邻里的埋怨。尤其是林晓晓昨天那个诡异的笑容，在他看来，那根本不是真诚的应允，而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他走到门口，带着怒气，用力地砸了三下门。
“咚！咚！咚！”
里面毫无动静。
“林晓晓！开门！说好今天交房租搬走的，你别给我装死！”王德发扯着嗓子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回答他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王德发的火气更大了。好啊，这是打算当“老赖”，赖掉房租不走了？他掏出手机，重重地按下林晓晓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跟我玩这套！”王德发低声咒骂了一句，挂断后立刻重拨。他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他认定林晓晓此刻就躲在门后，故意不接电话，不开门，想用这种拖延战术耗走他。
他靠在对面的墙上，开始了一场耐心的拉锯战。他一遍、两遍、三遍……固执地拨打着那个号码。他心里盘算着，只要电话能打通，就说明她人还在，手机也在。等她手机没电了，或者自己憋不住了，总得出来。
然而，他一连打了30个电话，除了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什么也没得到。
王德发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懊悔和烦躁所取代。他后悔自己当初的心软，后悔自己为了避嫌没有留下备用钥匙，导致现在连自己的房子都进不去。这叫什么事？他感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他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如果她真的铁了心要赖在里面，自己硬闯是违法的。想到这里，王德发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要用合法的手段，把这个麻烦解决掉。
他再次拿出手机，这一次，他拨通了“110”。
“喂，警察同志吗？我要报警！”电话一接通，王德发就没好气地说道，“我有个租客，欠了我房租，今天该搬走了，结果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敲门不开，电话不接！我怀疑她想赖着不走，侵占我的房子！请你们过来帮我处理一下！”
警察很快赶到。王德发向他们出示了房产证和已经到期的租赁合同，并把林晓晓如何欠租、如何扰邻、如何答应搬走又失联的情况愤怒地复述了一遍。
警察在确认情况后，也上前敲门并高声喊话，表明了身份，但屋内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在法律程序和王德发的强烈要求下，警方决定破门进入。
一名警察拿出专业工具，对准了门锁。王德发站在一旁，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是即将戳穿骗局的冷笑。
“咔哒”一声，门锁被成功破坏。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股混杂着浓烈香水和某种腐败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王德发正准备冲进去理论的脚步猛地一顿，他脸上的愤怒和冷笑瞬间凝固了。
紧随其后的两名警察也闻到了这股异味，立刻警觉起来。
他们走进客厅，眼前的景象，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傻眼了，
“这....这是什么情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