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后悔过吗。”女人在电话那头轻声问,声音像被秋雨打湿的羽毛,黏腻又无力。
男人沉默着,只听得见电流微弱的嘶鸣,像无数细小的虫豸在啃噬着黑夜。
“如果你来,,”女人顿了顿,似乎在积攒最后一丝勇气,“就坐在七号桌吧。
至少……至少离我近一些。”男人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好。”电话挂断了。
窗外,城市的霓虹像一堆被打翻的廉价珠宝,散发着迷乱而腐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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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那封请柬是傍晚时分到的。
像一只疲倦的白色飞蛾,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那张旧得发黑的橡木书桌上。
邮递员的脚步声在楼道里空洞地回响,然后被更深的寂静吞噬。
林辰正对着一堆复杂的代码,屏幕上绿色的字符像一场无穷无尽的暴雨,倾泻而下。
他闻到了一股来自过去的霉味,混合着高级铜版纸特有的、略带甜腥的油墨香气。
他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
指尖还残留着键盘冰冷的触感。
他拿起那封信,信封是珍珠白色的,边缘烫着一圈细细的金色花纹,像一道精致的枷锁。
上面的字迹,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是苏晴的字。
娟秀,却带着一丝用力的拘谨,仿佛每一笔每一画都在极力证明着什么。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几个字,感觉像是触摸到了一块已经结痂的伤疤。
不疼,但有一种粗糙的、令人不适的质感。
他没有用裁纸刀,而是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撕开了封口。
动作很慢,像是怕惊扰了里面沉睡的幽灵。
请柬的内页是粉色的,印着一对笑容灿烂的新人。
男人他认识。
张伟。
女人,他曾经以为自己会认识一辈子。
苏晴。
照片上的苏晴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像一朵被供奉在暖房里的百合花,完美,却缺少了一点泥土的生气。
她身边的张伟,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亮,像一只刚刚饱餐过后的苍蝇,带着心满意足的油光。
林辰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移开了。
他看到了婚礼的日期,地点。
君悦酒店。
一个金碧辉煌、用金钱堆砌起来的梦幻之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像是悠长的钟摆,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眼前屏幕上的代码雨渐渐模糊,变成了一片湿漉漉的绿色。
那片绿色氤氲开来,化作了多年前大学校园里那片望不到尽头的香樟林。
夏天的午后,阳光被浓密的树叶筛成一片片破碎的金箔,懒洋洋地洒在地上。
他和苏晴并排走在林荫道上,分享着一副白色的耳机。
耳机里放着一首不知名的民谣,女歌手的声音沙哑而温柔,像是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苏晴的头发很长,被风吹起,有几缕会不经意地拂过他的脸颊,带着洗发水的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林辰,你说我们以后会不会也像歌里唱的那样,,”苏晴忽然停下脚步,仰头看着他,眼睛里闪烁着细碎的光,“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他笑着摘下她那边的耳机,凑到她耳边,学着劣质偶像剧里的台词,压低声音说:“世界那么大,我只想带你回家。”苏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一颗熟透的苹果。
她轻轻捶了他一下,嗔怪道:“油嘴滑舌。”他们会去学校后门那家没有招牌的馄饨店,十块钱一大碗,皮薄馅大,汤头鲜美。
老板是个爱唠叨的胖大婶,每次看到他们都会笑呵呵地说:“哟,小情侣又来啦。”苏晴总是会羞涩地低下头,用勺子把碗里唯一的那个荷包蛋,小心翼翼地挪到他的碗里。
“你多吃点,,”她说,“你太瘦了。”林辰看着她,觉得那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比全世界任何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他曾对她说:“等我毕业,我会努力工作,给你一个家。”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得像一颗被磨砺过的黑曜石。
苏晴用力地点头,眼眶里有晶莹的东西在打转。
那时候的爱情,像夏天里的一根冰棍,廉价,却能带来最直接、最纯粹的清凉和甜蜜。
只是冰棍总有融化的时候。
“嘀。”电脑发出一声轻响,将林辰从回忆的沼泽里拽了出来。
屏幕上跳出一个提示框:数据处理完成。
他看了一眼桌上的请柬,照片上的苏晴依旧在笑着,只是那笑容隔着一层铜版纸的冰冷光泽,显得遥远而不真实。
去吗。
他问自己。
那个曾经占据了他整个青春的女孩,就要嫁给别人了。
他应该去吗。
去挑衅。
去抢婚。
像那些无聊的电视剧里演的一样。
他自嘲地笑了笑。
那不是他的风格。
他只是想去看看。
看一眼那个他爱过的女孩,最后一次以“朋友”的身份。
然后,为自己的青春,画上一个潦草但完整的句号。
他拿起请柬,将它放在了显示器旁边,像一个等待执行的命令。
然后,他转过身,继续面对着那片绿色的代码雨。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是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变得比刚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了。
02
婚礼那天,天气阴沉得厉害。
天空像一块脏兮兮的灰色抹布,拧不出半滴雨水,却把整个城市都闷在一个巨大的蒸笼里。
林辰开着一辆灰色的国产电车,悄无声息地滑入了君悦酒店金碧辉煌的地下车库。
车库里停满了各种闪闪发亮的豪车,像一群正在沉睡的金属巨兽。
他的车停在其中,像一只混入天鹅群里的丑小鸭,显得格格不入。
他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西装。
料子是顶级的羊毛混纺,剪裁合体,但没有任何显眼的商标。
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却又普通得像一杯温水,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他手里提着一个包装朴素的礼品袋。
里面是他准备的红包,数额是三千六百块。
不多不少,一个普通朋友该有的礼数。
红包下面,是一本书。
书的封面是他亲手用代码生成的艺术图像,像一片深邃的星空。
书里是他打印并装订的诗集,全是苏晴大学时最喜欢读的那些诗。
扉页上,他只写了一句话:祝你,在新的世界里,找到属于你的星辰。
他走进电梯,镜面般的墙壁映出他平静的脸。
电梯飞速上升,数字在飞快地跳动,像在倒数着什么。
婚宴大厅设在酒店的顶层,气派非凡。
巨大的水晶吊灯像一片凝固的瀑布,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散发着炫目的光芒。
地上铺着厚厚的、能吞噬掉所有声音的暗红色地毯。
空气中弥漫着香水、食物和金钱混合在一起的、一种令人微醺的奢靡气息。
签到台前,一个穿着紫红色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硕大珍珠项链的中年女人,正满面红光地招呼着宾客。
那是张伟的母亲,林辰在张伟的朋友圈照片里见过她。
她像一只开屏的孔雀,骄傲地展示着自己华丽的羽毛。
林辰安静地排在队尾。
轮到他时,他递上了红包。
张母接过红包,用手指捏了捏厚度,脸上的笑容淡了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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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苏晴的大学同学,林辰。”他轻声说。
“哦,小晴的同学啊。”张母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他身上上下扫了一遍。
当她的视线落在他手上那个朴素的礼品袋上时,嘴角不易察觉地撇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伸手去接那个袋子。
“礼物放那边桌上就行。”她随意地指了指旁边一张堆满礼品的长桌。
然后,她拿起一支笔,在宾客名单上扫了一眼,最后在一个角落里画了个圈。
“你就坐七号桌吧。”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施舍感。
林辰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
七号桌被安排在宴会厅最偏僻的角落,紧挨着上菜的通道口,几乎被一根巨大的罗马柱完全挡住。
那里坐着几个看起来同样有些拘谨和落寞的人,大概都是和他们一样,属于“关系疏远”的那一类。
在林辰转身准备离开时,张母的声音又从背后飘了过来。
“小伙子,是苏晴的同学啊。”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了过来,“看你这样,工作应该挺辛苦的吧。”林辰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
张母的脸上挂着一种虚伪的、慈祥的笑容,但眼神里的鄙夷,像污水一样,几乎要溢出来。
林辰没有生气,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还好。”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那个被遗忘的角落。
他将那本精心制作的诗集,轻轻地放在了那堆包装华丽的礼物中间。
它就像一颗安静的石子,沉入了喧嚣的海洋,没有激起半点浪花。
他走到七号桌,拉开椅子坐下。
同桌的人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移开了目光,继续埋头玩着自己的手机。
桌子上空荡荡的,只摆着几盘廉价的瓜子和花生。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的沉默。
林辰看着远处那个金碧辉煌的主舞台,看着人来人往、觥筹交错的盛景,感觉自己像一个买错了票的观众,闯入了一场不属于他的戏剧。
他知道,这场屈辱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03
婚宴仪式冗长而浮夸。
司仪用一种打了鸡血般的亢奋语调,讲述着新郎新娘“命中注定”的爱情故事。
故事里,张伟被塑造成一个年轻有为、深情款款的商业精英。
苏晴则是一个温柔贤淑、被王子拯救的灰姑娘。
林辰安静地坐在角落里,像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场精心编排的演出。
他偶尔会端起酒杯,喝一小口廉价的红酒,那酒又酸又涩,像他此刻的心情。
终于,到了新人敬酒的环节。
张伟搂着苏晴,满面春风地从主桌走了下来。
他像一个巡视自己领地的国王,享受着宾客们众星捧月般的恭维和祝福。
苏晴穿着一身红色的敬酒服,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但那妆容却像一张面具,掩盖了她所有的真实情绪。
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躲。
当他们走到七号桌时,张伟的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越过同桌那些无关紧要的面孔,精准地锁定了林辰。
他的眼神里,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一种毫不掩饰的得意和敌意所取代。
“哟,这不是林辰吗。”张伟故意提高了嗓门,仿佛要让整个宴会厅的人都听见,“你能来,我可真是太‘高兴’了。”“高兴”两个字,他咬得特别重,像是在咀嚼什么美味的食物。
同桌的人都抬起头,好奇的目光在林辰、张伟和苏晴之间来回扫视。
空气瞬间变得紧张起来。
苏晴的脸色白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却被张伟用胳膊更紧地搂住了腰,动弹不得。
她的手不自然地抓着自己的裙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是啊,好久不见。”林辰站了起来,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不出喜怒。
“你看,我跟小晴现在多幸福。”张伟说着,故意举起了自己戴着名表的手,在林辰面前晃了晃,那块金光闪闪的手表,像是在炫耀着战利品,“男人嘛,还是得有事业和能力,才能给女人幸福,对吧。”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林辰,像一只斗胜了的公鸡,迫不及待地要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和尖利的喙。
这句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林辰的脑海里。
一瞬间,眼前觥筹交错的婚宴场景迅速褪色,变成了一个压抑的、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午后。
那是他们分手的那个下午。
在苏晴家的客厅里。
苏晴的母亲坐在他对面,双手环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不耐。
“林辰,我们家小晴等不起了。”她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像一把生了锈的剪刀,一下下地剪断着他最后的希望,“你看看你现在,毕业都快两年了,还是个小职员,一个月挣那点钱,够干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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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车子,你哪个都给不了。”“爱情能当饭吃吗。
能当房子住吗。”
“张伟虽然人……是浮夸了点,但他爸是局长,他自己在远景集团当经理,年薪几十万。
他能给小晴安稳的生活,你能吗。”一句句,一声声,像密集的冰雹,狠狠地砸在他的尊严上。
他全程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坐在一旁沙发上的苏晴。
苏晴一直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泪水把妆都哭花了。
但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听到她说一句反驳的话。
她的沉默,就是最残忍的默许。
回忆的碎片像玻璃碴一样锋利。
林辰感觉到心脏被轻轻刺了一下,但那痛感转瞬即逝,快得像一个错觉。
他从那段令人窒息的回忆中抽身而出,重新回到了这个喧嚣的婚宴现场。
他看着眼前洋洋得意的张伟,看着他身边那个眼神躲闪、面色苍白的女人。
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举起自己手中的酒杯,杯中的红酒在灯光下像一滩凝固的血。
他对着他们,微微一笑。
“祝你们幸福。”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说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没有不甘,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这种平静,反而让张伟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不安。
他预想中的画面不是这样的。
他以为会看到林辰的嫉妒、失落,甚至是恼羞成怒。
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林辰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湖泊,他扔下去的石子,连一圈涟漪都没有激起。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在卖力表演却无人喝彩的小丑。
张伟的脸沉了下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搂着苏晴,转身走向了下一桌。
苏晴在转身的瞬间,回头看了林辰一眼。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
有愧疚,有无奈,有哀求,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的、深深的失落。
林辰没有回应她的目光。
他只是坐下来,将杯中那又酸又涩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知道,这场戏,还远没有到落幕的时候。
04
张伟的“下马威”像一个明确的信号。
很快,他那些狐朋狗友和势利的亲戚们,便心领神会地开始了他们的表演。
一个喝得满脸通红、挺着啤酒肚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他是张伟的表哥,据说自己开了个小公司,最喜欢在人前显摆。
他端着酒杯,假装路过,脚下却一个趔趄,“哎哟”一声,大半杯红酒不偏不倚地全洒在了林辰的西装上。
深灰色的西装上,立刻晕开了一大片暗红色的酒渍,像一块丑陋的胎记。
“哎呀,真对不住,兄弟。”表哥夸张地叫道,一边用手里的餐巾纸胡乱地在林辰身上擦着,一边大声嚷嚷,“你看我这,喝多了,喝多了。
不过还好,你这身衣服……应该不贵吧。
不值钱,不值钱,回头我赔你一件新的。”他的话引来了一阵哄笑。
周围几桌的人都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充满了看好戏的戏谑。
林辰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男人拙劣的表演,眼神冷得像冰。
那男人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讪讪地笑了笑,嘟囔了一句“真是不好意思”,便转身溜走了。
接下来,是新人VCR的播放环节。
巨大的屏幕上,开始播放一段制作精良的视频。
视频的内容,无非是张伟如何“一掷千金为红颜”。
他送给苏晴的百万豪车,在镜头前闪闪发光。
他为苏晴买下的江景豪宅,装修得像皇宫一样。
最后,是一个巨大的特写,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钻戒,被缓缓地戴在了苏晴的手指上,钻石的光芒刺得人眼睛生疼。
视频的配乐激昂而煽情,仿佛在歌颂着一个伟大的爱情神话。
视频播放完毕,全场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就在这时,张伟的一个朋友,一个看起来很精明的年轻人,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举着话筒大声问道:“哇,张伟真是太帅了。
太让人羡慕了。”他顿了顿,故意把目光转向了七号桌的方向,准确地说是转向了林辰。
“诶,那边那位兄弟,我刚才听说是新娘的大学同学是吧。”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了整个宴会厅,“看你跟新娘关系不错的样子,不知道你现在在哪高就啊。月薪多少啊。过万了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而恶毒。
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齐刷刷地打在了林辰的身上。
他们期待着,看这个“前男友”如何在这场公开的羞辱中狼狈不堪、无地自容。
苏晴的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
她紧紧地咬着嘴唇,身体微微发抖。
她几次想开口,想阻止这场闹剧,但每次都被身边的张伟用眼神制止了。
张伟的脸上,带着一种残忍的、快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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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要让林辰在所有人面前,被剥得体无完肤。
他就是要让苏晴看清楚,她选择自己,是多么“明智”的决定。
林辰坐在那里,成了全场的焦点。
他身上那片暗红色的酒渍,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沉默了几秒钟。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会窘迫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周围凝固的空气。
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只是拿起桌上的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地放进嘴里,仔细地咀嚼着。
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他的这种无视,比任何激烈的反驳都更具杀伤力。
那个提问的年轻人愣住了,举着话筒,涨红了脸,站在那里,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傻瓜。
张伟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没想到,林辰的脸皮竟然这么“厚”。
他感觉自己的拳头,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软绵绵的,使不出力。
他决定,要给林辰最后一击,最致命的一击。
他从司仪手中拿过话筒,大步走上了舞台。
“各位来宾,各位朋友,非常感谢大家今天能来参加我和小晴的婚礼。”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地说道。
他先是说了一通冠冕堂皇的感谢词,然后话锋一转,意有所指地说道:“今天,我还要特别感谢一些朋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穿过人群,像一支利箭,射向了角落里的林辰。
“是他们,用他们的经历,教会了我们什么是现实。”“也让我明白,在这个社会上,只有强者,才能拥有一切。”“才能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给她最好的生活。”“而弱者,注定只能被淘汰,注定只能在角落里,默默地看着别人的幸福。”他的话,说得露骨而残忍。
全场的目光,再一次,若有若无地,投向了林辰。
这一次,林辰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他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筷子和瓷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小的声响。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05
林辰没有像张伟预期的那样暴跳如雷。
他甚至没有抬头去看舞台上那个耀武扬威的男人。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同桌的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
过了许久,久到张伟都开始觉得自己的独角戏有些尴尬的时候,林辰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站起身。
椅子向后滑开,在地毯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摩擦声。
他对同桌那几个惊魂未定的人,轻声说了一句:“失陪。”然后,他转过身,迈开脚步,从容地走出了这个充满了恶意和嘲讽的宴会厅。
他的背影挺拔而孤单,像一棵在寒风中不肯弯腰的树。
所有人都看着他离开,以为他是不堪其辱,落荒而逃了。
张伟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利者的微笑。
苏晴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林辰并没有走远。
他只是走到了宴会厅外那条僻静的走廊。
走廊里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灯光昏暗,与宴会厅里的喧嚣和浮华,仿佛是两个世界。
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百合花香,冷冽而清幽。
他走到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
城市的轮廓在阴霾中显得模糊而压抑。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手机。
那是一部看起来非常普通的老款手机,黑色的外壳已经有些磨损,屏幕也不大。
与这个金碧辉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他划开屏幕,没有去翻找通讯录,而是直接输入了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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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王哥,是我,林辰。”林辰的语气非常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嗯,周末打扰你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变得恭敬起来:“林先生,您说哪里话,您随时可以打给我。
有什么吩咐。”
“没什么大事。”林辰看着窗外,淡淡地说道,“对,我现在在君悦酒店,顶楼的宴会厅,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遇到点小事……也不算什么事,就是有点吵。”“不用紧张。”他似乎是感觉到了对方的紧张,补充了一句,“你如果方便,就过来一趟吧。”“帮我跟这里的主人,打个招呼就行。”他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含糊不清。
“这里的主人”,指的是谁。
“打个招呼”,又是什么意思。
听起来,就像是叫一个朋友过来撑撑场面那么简单。
电话那头的“王哥”显然愣了一下,似乎在迅速消化这几句信息量巨大又模糊不清的话。
几秒钟后,他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回答道:“林先生,您放心。
我马上到。
最多二十分钟。”“好。”林辰挂断了电话。
他没有立刻回去,而是在走廊里又站了一会儿。
他掏出一根烟,却没有点燃,只是夹在指间,静静地看着它。
烟草的味道,让他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片刻的安宁。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和苏晴还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们吵架,他也是这样一个人在外面抽闷烟。
苏晴找到了他,从背后抱住他,哭着说:“你不要抽烟了好不好,对身体不好。”他当时就把烟掐了。
从那以后,他很少再抽烟。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随手将那根未点燃的烟,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过去的事,就像这根烟一样,终究是要被丢掉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沾着酒渍的西装,脸上的表情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然后,他转过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门,重新走进了那个属于别人的、喧闹的舞台。
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观众。
他是来谢幕的。
06
林辰回到座位上时,婚宴的气氛已经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刚才那段小插曲,仿佛只是往沸腾的油锅里滴了一滴水,瞬间蒸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人再关注他。
他就像一块被扔进角落的石头,安静地,等待着青苔爬上身。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茶水是温的,不烫口,也不苦涩,就像他此刻的心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约二十分钟后,婚宴的流程已经进行到了后半段,新郎新娘正在台上玩着一些无聊的互动游戏,引得宾客们阵阵发笑。
就在这时,宴会厅那扇巨大的双开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酒店保安,神色紧张地分列两旁,将门死死地抵住。
一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中年男人,在酒店大堂经理的亲自陪同下,行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男人大约五十岁左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神锐利,步履生风,身上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强大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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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和歉意,额头上甚至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酒店经理跟在他身后,点头哈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惶恐。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宴会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音乐停了。
笑声也停了。
所有人都转过头,愕然地看着门口这几位不速之客。
舞台上的张伟,也愣住了。
但当他看清来人的长相时,他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是一种混杂着狂喜、谄媚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做梦都没想到,这位大神竟然会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
来人,正是他所在公司“远景集团”的华东区总裁——王志强。
这可是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是他平日里连见一面都难于登天的集团巨头。
张伟的大脑在一瞬间高速运转。
难道是自己前几天递交的那个项目方案,得到了王总的赏识。
难道王总是特意来提拔自己的。
巨大的惊喜像一剂强心针,让他瞬间忘记了所有,也忘记了自己新郎的身份。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舞台上冲了下来,丢下了身边一脸错愕的苏晴和满堂的宾客,满脸堆着肉麻的笑容,像一条看到了主人的哈巴狗,摇着尾巴迎了上去。
“王总。
哎呀,王总。”张伟的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变得有些尖利和变形,“您……您怎么亲自来了。
这……这真是太荣幸了,太荣幸了。
我……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他一边说,一边伸出双手,想要去和王志强握手,但又觉得自己的身份不够,伸到一半又尴尬地缩了回来,只能不停地搓着手,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整个场面,滑稽得像一出荒诞的喜剧。
07
王志强根本没有看张伟。
他的目光像雷达一样,焦急地在整个宴会厅里飞快地扫视着,仿佛在寻找着某个极其重要的人物。
他的眉头紧锁,脸上的歉意和惶恐之色更浓了。
张伟完全没有察觉到王总的异常。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鸿福”冲昏了头脑,一心只想着如何在自己的亲朋好友面前,炫耀这天大的面子。
他谄媚地跟在王志强身边,亦步亦趋,继续用那令人作呕的语气说道:“王总,您能来,我这婚礼简直是蓬荜生辉啊。快,快请上座,主桌,主桌给您留着位置呢。”
“今天我这儿朋友们都在,远景集团的同事也来了不少。”为了进一步炫耀自己的人脉,也为了在王总面前贬低那个让他吃了瘪的“情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经意地抬起手,朝着七号桌的方向,遥遥一指。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和施舍。
“哦对了,那边角落里,我太太的一些老同学也来了,都是些……嗯,普通朋友。”那根手指,像一个恶毒的诅咒,直直地指向了那个安静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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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被所有人遗忘,被他肆意羞辱的角落。
王志强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是这一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当王志强的目光,穿过缭绕的烟火气,越过一张张错愕的脸,最终落在了那个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的年轻人身上时,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似乎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