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秋雨绵绵的夜晚，唐梦菲握着外公冰冷的手，听他用微弱的声音反复念着一个陌生的名字——"翠花，翠花……"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她从未见过的光芒，仿佛藏着一个深埋了半个世纪的秘密。
01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唐梦菲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双手紧握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纸条上用颤抖的字迹写着：翠花，湘西凤凰县沱江边，梅花胎记，红豆手镯。
这是外公在弥留之际塞到她手里的，当时他的眼神格外清醒，仿佛回到了年轻时代。
"梦菲，外公对不起你奶奶，对不起这个家。"外公苏德宁的声音如游丝般细弱，"但是，但是翠花她……她还活着，她在等我。"
唐梦菲的心脏狠狠地跳了一下。
从小到大，外公从未提过这个名字，奶奶也从未说起过外公有什么故乡亲人。
"外公，翠花是谁？"她俯身凑近，生怕错过每一个字。
"是……是我的……"外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眼神却异常坚定，"梦菲，帮外公去找她，告诉她……告诉她我这辈子都没有忘记过她。"
话音刚落，心电监护仪发出了刺耳的警报声。
医生匆忙赶来，经过一番抢救，外公的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了下来，但医生摇了摇头："准备后事吧，最多还有三天时间。"
唐梦菲捏着纸条，心中五味杂陈。
外公一生沉默寡言，是那种典型的传统男人，对家人的爱都藏在心里。
他十八岁就跟着部队北上，后来在京城扎根，娶了奶奶，生了父亲。
奶奶曾经抱怨过，说外公心里好像总藏着什么事，有时候会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眼神飘向南方。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外公的心里一直住着一个叫翠花的人。
"梦菲，你在想什么？"父亲唐强走了过来，脸上写满了疲惫。
"爸，外公刚才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唐梦菲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把纸条给父亲看。
唐强接过纸条，眉头紧皱："翠花？我从来没听爸提过这个名字。"
"他说翠花还活着，在湘西凤凰县等他。"
"胡说八道。"唐强有些激动，"你奶奶刚走两年，他怎么能……"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停住了，似乎想到了什么。
"爸，你想到什么了？"
唐强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小时候，我确实见过爸偷偷藏着一些东西，都锁在他书房的抽屉里。你奶奶问过几次，他都说是工作资料。"
"那些东西现在还在吗？"
"应该还在。你奶奶走后，爸的房间我们都没动过。"
唐梦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要去找那些东西，要揭开这个埋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更重要的是，如果翠花真的还活着，如果她真的在等外公，那么她必须在外公离世之前找到她。
这也许是外公最后的心愿。
夜已经很深了，医院里只剩下值班医生和少数几个陪护家属。
唐梦菲在外公床边坐了整夜，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心中暗暗发誓：外公，我一定会找到翠花，一定会替你完成这个心愿。
02
第二天一早，唐梦菲就赶到了外公的老房子。
这是一套建于八十年代的老式三居室，外公和奶奶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
奶奶去世后，外公一个人住在这里，房间里还保持着奶奶在世时的模样。
客厅里摆着奶奶生前最喜欢的茉莉花，虽然已经枯萎，但外公舍不得扔掉。
唐梦菲径直走向外公的书房，那是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子，三面墙都是书架，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老式写字台。
写字台的右下角有一个带锁的抽屉，锁头已经有些生锈了。
她在外公的衣柜里翻找，终于在一个旧烟盒里找到了钥匙。
当抽屉缓缓打开的那一刻，唐梦菲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样东西：一张发黄的老照片，一只精致的红豆手镯，几封用牛皮纸包裹的信件，还有一本泛黄的日记本。
她颤抖着拿起那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梳着两根长辫子，穿着蓝色的布衫，正对着镜头微笑。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左脸颊上有一处淡淡的胎记，形状就像一朵小小的梅花。
照片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德宁哥，翠花永远等你回来。1951年春。
唐梦菲的手在颤抖，这就是翠花，外公心中藏了一辈子的人。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红豆手镯，手镯是用红豆和银丝编制而成的，工艺精美，虽然经过了几十年的时光，但依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那几封信都是翠花写给外公的，最早的一封是1951年的，最晚的一封是1956年。
唐梦菲打开第一封信，信纸已经发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德宁哥：
你离开已经三个月了，翠花每天都在沱江边等你。
桃花开了又谢，你说过要在桃花盛开的时候娶我，可是桃花都谢了两次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阿娘说你跟着部队走了，要打仗，可能要很久才能回来。
翠花不怕等，就算等一辈子也要等你回来。
我把你送给我的红豆手镯戴在手上，每天都不摘下来，这样就感觉你还在我身边。
德宁哥，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翠花在家里等你。
翠花亲笔 1951年春"
唐梦菲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她继续看下去，后面几封信的内容都大同小异，都是翠花在倾诉思念，在询问外公什么时候回来。
但是从字里行间能够感受到，翠花的语气越来越焦急，越来越绝望。
最后一封信是1956年写的，只有短短几句话：
听说你在北方娶了媳妇，有了孩子。
翠花不怪你，只是心疼你当年对我说的那些话。
从今往后，翠花不会再写信了。
但是那只红豆手镯，我会一直戴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愿你一生平安，愿你的妻儿都好。
翠花永远不会忘记你。
翠花绝笔"
看完信，唐梦菲已经泣不成声。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痴情的女子，在湘西的青山绿水间苦苦等待，从青春年少等到韶华不再。
而外公呢？他应该也很痛苦吧，背叛了自己的爱情，却又无法忘记。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发呆，眼神望向南方的原因。
南方，那里有他的翠花，有他永远无法弥补的愧疚。
03
唐梦菲擦干眼泪，翻开了外公的那本日记。
日记本很厚，但只写了前面几十页，时间跨度从1951年到1956年，正好对应着那几封信的时间。
第一页写着：
"1951年3月15日，晴
今天离开了翠花，心如刀割。
她站在沱江边送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的心也碎了。
我答应过她会回去娶她，但是现在……
部队要北上，战争还没结束，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翠花，等我，一定要等我。"
"1952年1月20日，雪
收到翠花的来信，她说沱江结冰了，是她记忆中最冷的冬天。
我想告诉她，我这里更冷，不仅仅是天气冷，心更冷。
战争结束了，但是部队不让回湘西，要留在北方建设新中国。
我想申请回去，但是组织上说我有文化，要培养我当干部，不能走。
翠花，再等等我，等我想办法。"
"1953年8月3日，阴
今天认识了一个女同志，她叫董秀珍，是卫生所的护士。
她很善良，很温柔，很像翠花。
但她不是翠花，没有人能代替翠花在我心中的位置。
可是翠花，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找你。"
唐梦菲看到这里，心中一震。
董秀珍，这是奶奶的名字。
她继续往下看：
"1954年6月1日，雨
秀珍怀孕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事实，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翠花。
但是秀珍是个好女人，她为了我愿意放弃一切，我不能辜负她。
翠花，对不起，我成了世界上最混蛋的男人。"
"1955年2月14日，雪
儿子出生了，取名唐强。
看着他小小的脸庞，我心中五味杂陈。
我爱这个孩子，也爱他的母亲，但是我无法忘记翠花。
我给翠花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的情况，但是我没有勇气寄出去。
我是个懦夫。"
"1956年9月30日，晴
收到了翠花的最后一封信。
她知道了我娶妻生子的事，但她不怪我，还祝我幸福。
看完信我哭了，哭得像个孩子。
翠花，你太善良了，善良得让我更加愧疚。
我决定再也不写日记了，因为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着我的心。
翠花，我爱你，今生今世，至死不渝。
但是我再也不会联系你了，因为我没有脸面对你。
原谅我，我的翠花。"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页面都是空白。
唐梦菲合上日记本，心情复杂得无法形容。
她终于理解了外公一生的痛苦，也理解了奶奶为什么总说外公心里藏着事。
但是现在，外公快要走了，他最后的愿望就是想见翠花一面。
作为孙女，她有义务帮外公完成这个心愿。
可是，翠花现在还活着吗？如果活着，她还住在凤凰县吗？七十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外公吗？
唐梦菲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从京城到湘西凤凰县的路线。
高铁加汽车，大概需要十个小时。
如果今天出发，明天就能到。
但是外公的病情……医生说最多还有三天时间。
她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唐梦菲收拾好那些珍贵的物件，匆匆赶回医院。
04
医院里，外公的情况有所恶化，意识时清醒时模糊。
唐梦菲坐在床边，握着外公的手："外公，我找到翠花奶奶的照片了，还有她写给你的信。"
听到翠花的名字，外公的眼睛突然睁开，眼神变得清澈："翠花……她……她还好吗？"
"外公，我准备去凤凰县找她。"
外公用尽全身力气握住唐梦菲的手："孩子……去吧……告诉她……告诉她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
"外公，你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吗？"
"告诉她……那首《沱江谣》……我还记得……"外公的声音断断续续，"告诉她……下辈子……我一定娶她……"
说完这句话，外公又陷入了昏迷。
父亲唐强赶了过来，看到女儿红肿的眼睛，心疼地问："梦菲，你真的要去湘西吗？"
"爸，这是外公最后的心愿，我必须去。"
"可是你一个女孩子……"
"爸，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小孩子。而且现在交通这么发达，不会有危险的。"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有任何情况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爸，你在医院照顾外公，我尽快回来。"
唐梦菲回家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带上外公珍藏的那些物件，踏上了前往湘西的旅程。
在高铁上，她反复看着翠花的照片，想象着她现在的样子。
七十多年过去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应该已经是满头银发的老奶奶了。
她还住在沱江边吗？她还记得外公吗？
更重要的是，她会原谅外公吗？
夜色渐浓，列车在黑暗中飞驰，车窗外不断闪过的灯光就像唐梦菲心中交错的思绪。
她想起外公日记中提到的《沱江谣》，那应该是他和翠花年轻时唱过的歌吧。
她拿出手机搜索，果然找到了这首湘西民谣：
"沱江水呀绕山流，阿哥阿妹情意稠。
桃花开时君莫走，翠鸟双飞到白头。"
多么美的歌词，多么纯真的爱情。
如果不是战争，如果不是命运的捉弄，外公和翠花也许真的能够白头偕老。
但是历史没有如果，只有无法改变的遗憾。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替外公去完成这个迟到了七十年的道歉。
第二天中午，唐梦菲终于到达了凤凰县。
这座古城比她想象中要美得多，青石板路，吊脚楼，还有那条穿城而过的沱江。
江水清澈见底，两岸柳絮飞舞，确实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爱情的地方。
她在古城里转了一圈，发现这里虽然开发成了旅游景点，但还保留着许多原住民。
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大多说着当地方言，热情而淳朴。
唐梦菲拿出翠花的照片，开始挨家挨户地询问。
"老奶奶，您认识这个人吗？她叫翠花，七十多年前住在沱江边。"
"翠花？这个名字太常见了，你有没有别的线索？"
"她脸上有个梅花形状的胎记。"
老奶奶仔细看了看照片，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人都变了，光看照片很难认出来。"
唐梦菲一连问了十几个人，都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
天色渐晚，她有些沮丧，在沱江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休息。
夕阳西下，江水波光粼粼，确实很美，但她没有心情欣赏。
外公还在病床上等着她的消息，她不能空手而归。
05
正当唐梦菲发愁的时候，一个卖花环的老奶奶走了过来。
"姑娘，买个花环吧，沱江的花环很灵验的，能够保佑有情人终成眷属。"
老奶奶的声音很温柔，带着浓浓的湘西口音。
唐梦菲抬起头，看到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头发花白，但精神很好，脸上有着岁月留下的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候的美丽。
"老奶奶，我不买花环，但我想请您帮个忙。"唐梦菲拿出翠花的照片，"您认识这个人吗？她叫翠花，脸上有个梅花胎记。"
老奶奶接过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这个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的吗？您在哪里见过她？"唐梦菲激动地站了起来。
"让我想想……"老奶奶皱着眉头回忆，"对了，我想起来了！她是魏翠花奶奶！"
"魏翠花奶奶？她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活着！翠花奶奶今年九十多岁了，身体还很硬朗。她住在古城外面的老村子里，那里比较偏僻，一般游客不会去。"
唐梦菲的心脏狂跳起来："老奶奶，您能带我去找她吗？"
"可以啊，不过现在天快黑了，山路不好走。要不你明天一早再去？"
"不行，我等不了了。老奶奶，求您了，现在就带我去吧。我外公快要不行了，这是他最后的心愿。"
看到唐梦菲焦急的样子，老奶奶点了点头："那好吧，我带你去。不过路比较远，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
"没关系，我不怕累。"
老奶奶收拾了一下花环，带着唐梦菲离开了古城。
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山路崎岖不平，但老奶奶显然很熟悉这里，一路上给唐梦菲介绍着当地的风土人情。
"翠花奶奶是个苦命的人，年轻时候喜欢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跟着部队走了，说好要回来娶她的，结果一去不回。"
听到这里，唐梦菲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
"后来呢？她嫁人了吗？"
"没有。翠花奶奶这辈子都没嫁人，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村里人都说她太痴情了，为了一个不回来的男人守了一辈子。"
唐梦菲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翠花居然真的等了外公一辈子，这份感情太深重了，重得让人无法承受。
"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还好，村里人都很照顾她。她自己也很坚强，会编竹篮，会做湘西腊肉，虽然一个人，但生活得很充实。"
"她还记得那个男人吗？"
老奶奶叹了一口气："怎么会不记得呢？她到现在还戴着那个男人送给她的手镯，从来不摘下来。有时候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就像在等什么人回来。"
听到这里，唐梦菲几乎无法继续走路。
她想象着一个女人用一生去等待一个人，这需要怎样的勇气和坚持。
而外公呢？他也用一生的时间在愧疚和思念中煎熬。
两个相爱的人，就这样被命运分开，各自承受着相思之苦。
"到了，就是前面那座房子。"
老奶奶指着不远处一座亮着灯的小木屋。
屋子很简陋，但收拾得很干净，门前种着一些花花草草，显然主人是个爱生活的人。
唐梦菲的心怦怦直跳，马上就要见到翠花奶奶了，她该怎么开口呢？
该怎么告诉一个九十多岁的老人，她等了一辈子的人其实一直都记着她，也爱了她一辈子？
06
老奶奶走上前去敲门："翠花奶奶，有客人来看您！"
屋里传来一个苍老但清晰的声音："这么晚了，谁来看我？"
很快，门开了，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奶奶出现在门口。
唐梦菲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