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学者俞樾在其志怪笔记《右台仙馆笔记》中,曾为世人掀开了湘西神秘面纱的一角:“湘西有赶尸之术,或曰‘移灵’,夜间由术士将客死异乡之尸,领之归乡安葬。”
在湘西那片被崇山峻岭层层包裹、终年雾气氤氲的土地上,“落叶归根”是深植于每个人血脉中的执念。然而,世事无常,总有人魂断异乡,无法魂归故里。于是,赶尸人这个特殊的职业便应运而生。
他们是阴阳两界的摆渡者,是亡魂最后的引路人,提一盏昏黄的马灯,摇一路凄清的魂铃,在无人敢行的深夜,引领着一队僵直的“客人”,跨越千山万水,返回他们魂牵梦绕的家园。
在罗家寨的吊脚楼深处,最后的赶尸人之一罗三,燃起一根旱烟,青白的烟雾缭绕在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他那双枯槁如老树皮的手,曾牵引过无数亡魂,如今却连端起一个温暖的茶杯都会犹豫再三。
他的一生,是对“阴煞”二字最沉痛的注解。这是一种从无数尸体上沾染、由无尽怨气凝聚而成的无形之物,它如影随形,侵蚀着他的阳气,也隔绝了他与红尘世界的一切温暖。
他常对月自语,这辈子宁愿与冰冷僵硬的尸体彻夜同行,也不敢奢求与一个活生生的人共枕而眠,更不敢妄想娶妻生子,延续香火。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就是一个人形的阴煞之源,一旦失了分寸,与活人有了过深的牵扯,“乱碰”,就必出大事。而他的故事,正是从一场无法拒绝的善意,和一个致命的无心之触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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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罗三不是生来就该吃这碗饭的。
他本是湘西腹地一个叫“罗家寨”的普通娃子,生逢乱世,七八岁上就没了爹娘,成了个野狗似的孤儿。寨子里的人穷,谁家多张嘴都难,罗三饥一顿饱一顿,眼看就要饿死在哪个山坳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和山里的野草一样无声无息地枯萎时,一个干瘦的老头把他从鬼门关前捡了回来。
老头姓陈,寨里人都叫他陈师傅,却没人敢和他走得太近。陈师傅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寨子最偏僻的吊脚楼里,那楼子终年被雾气笼罩,白天都透着一股阴冷。
罗三跟着陈师傅,总算有了口热饭吃。但他很快发现,这位救命恩人做的营生,实在是邪门得紧。
陈师傅的屋里,没有农具,只有一串乌黑的铜铃,一沓沓画着朱砂符的黄纸,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堂的法器。夜深人静时,陈师傅会点上三炷香,对着空荡荡的堂屋喃喃自语。
罗三十二岁那年,陈师傅第一次带他“出活”。
“娃儿,怕不怕?”临行前,陈师傅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罗三说不怕,其实心里打着鼓。
陈师傅点点头,从一个黑布包里拿出一件青布长衫给他换上,又用锅底灰在他额头上抹了一下。“记住了,从今天起,你就是吃阴间饭的人了。这行有规矩,叫‘三赶三不赶’。凡是斩首、绞刑、溺死的,怨气太重,不能赶;病死、寿终正寝、意外摔死的,阳气未散尽,可以赶。路上还有三大忌:不能回头看,不能让鸡鸣狗叫声惊了‘客人’,天亮前必须找到歇脚的客店。”
罗三第一次听到“客人”这个词,还以为是去接什么活人。直到他跟着陈师傅来到镇上的义庄,看到那具用草席盖着的僵硬尸体时,他才明白,“客人”是什么。那是个客死异乡的商人,身材魁梧,面色铁青。
陈师傅不许罗三细看,他自己则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他先是用一张特制的符箓贴在“客人”的额头上,然后拿出朱砂笔,在尸体的关节处画上一些看不懂的符号。做完这一切,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撬开尸体的嘴,滴了几滴黑乎乎的液体进去。
子时一到,陈师傅一手提着马灯,一手摇响了那串乌黑的铜铃。
“叮铃……叮铃……”
铃声不大,却异常清脆,仿佛能穿透人的耳膜,直抵魂魄深处。他对着尸体低声喝道:“天干地支,时辰已到!客官,上路回家!”
话音刚落,罗三只觉得一股阴风扑面而来,那具原本躺得笔直的尸体,竟然“咯吱”一声,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尸体双臂平伸,穿着陈师傅给它换上的宽大黑袍,在昏暗的灯光下,像一个巨大的黑色剪影。
罗三吓得腿都软了,牙齿咯咯作响。
“跟紧了,别出声,也别回头!”陈师傅低喝一声,率先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摇着铃铛。那尸体便跟在他身后,双脚离地,一蹦一跳地往前行进,动作僵硬而诡异。
罗三的任务,是在队伍最后面撒纸钱,这是“买路钱”,也是为了迷惑沿途的孤魂野鬼。
他强忍着恐惧,一步步跟在后面。山路崎岖,夜风呼啸,吹得树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怪。他不敢看前面的尸体,只能死死盯着陈师傅的背影,耳边只有单调的铃声和自己沉重的心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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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跟着陈师傅走了几年,罗三从一个惊弓之鸟般的少年,长成了一个面色沉静的青年。他学会了画符念咒,学会了看时辰辨方位,也学会了如何与那些不会说话的“客人”打交道。他的胆子大了,但心却越来越冷。
十八岁那年冬天,陈师傅染了风寒,咳得整宿睡不着,床都下不了。恰逢此时,邻县一个大户人家派人来请,说自家少爷在外面做生意,染了恶疾暴毙,希望陈师傅能出手,把少爷的尸身“请”回来,好入祖坟。
陈师傅看着床边一脸焦急的来人,又看看自己不成器的身体,最后把目光投向了罗三。
“你去吧。”陈师傅的声音沙哑,“你学得差不多了,该自己走一趟了。记住,万事小心,规矩不能破。”
罗三的心猛地一沉。他虽然跟师多年,但一直都是跟在后面撒纸钱的副手,从未真正主导过一次赶尸。独自一人,带着一具尸体,走上百里山路,其中的凶险,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看着师傅苍老的脸,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的“客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生前是个白面书生,死后也还算安详。罗三按照师傅教的法子,一丝不苟地做着准备工作。开坛、画符、喂药,每一个步骤都小心翼翼。
当他摇响魂铃,那年轻书生的尸体缓缓站起时,罗三的心跳还是漏了半拍。没有了师傅在前面引路,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种独面深渊的孤独和恐惧。
“客官,咱们上路了。”罗三学着师傅的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沉稳。
那晚,天降大雪。鹅毛般的雪片在夜空中狂舞,很快就给大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罗三提着马灯走在前面,风雪打在他的脸上,像刀子割一样疼。身后的“客人”一蹦一跳,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没有脚印的痕迹。
山路本就难走,积雪之后更是湿滑无比。罗三深一脚浅一脚,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他不敢停,因为一旦停下,尸体的阴气就会凝滞,容易生变。他只能靠着不断摇铃和口中默念的咒语,维持着与“客人”之间那脆弱的联系。
走到一处名为“断魂坡”的险要地段时,意外发生了。那是一段紧贴着悬崖的窄路,狂风从崖下呼啸而上,卷起漫天风雪。罗三脚下一滑,身体猛地失去平衡,差点摔下悬崖。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扶旁边的山壁,手中的魂铃也因此停顿了片刻。
就是这短短的一瞬间,他感觉身后的气息不对了。
那具书生的尸体,停了下来。
罗三心中大骇,赶忙稳住身形,重新摇响铃铛,口中急喝:“三魂七魄,各归其位,随我前行,不得有误!”
然而,这一次,铃声似乎失去了作用。那尸体一动不动地立在风雪中,宽大的袖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罗三用马灯的光去照,只见那贴在尸体额头上的符箓,不知何时竟被风雪打湿,一角已经卷了起来!
“不好!”罗三暗道一声。符箓失效,尸体内的阴气就会失去压制,极有可能发生尸变。
他不敢多想,从怀里掏出一张备用的“镇尸符”,咬破自己的中指,用指尖血在符上迅速画了一个“敕”字。这是师傅教的应急法子,阳气最盛的中指血,能暂时震慑阴邪。
他深吸一口气,捏着血符,一步步向尸体靠近。越是靠近,那股刺骨的寒意就越是浓烈。他甚至能听到尸体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异响,那是尸气在体内冲撞的声音。
就在他距离尸体只有一步之遥,准备将血符贴上去的时候,那尸体猛地一转头!
那是一张怎样恐怖的脸!双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眶里没有眼珠,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一行黑血从眼角流下。它的嘴巴大张着,仿佛在无声地咆哮。
罗三吓得魂飞魄散,但多年的训练让他没有转身就跑。他知道,一旦背对尸变之物,就再也没有活命的机会了。他把心一横,将全身的力气都聚在右手上,大喝一声,将那张带着他精血的符箓,狠狠地拍在了尸体的额头上!
“滋啦——”
一声轻响,仿佛热油泼进了雪地。一股黑烟从符箓上冒出,那尸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地,重新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低下了头。
03.
他赶尸的技艺愈发纯熟,在湘西一带也渐渐有了些名气,有人开始叫他“罗三爷”。但他自己清楚,随着他“请”回家的“客人”越来越多,他身上的某些东西也在悄然改变。
最直观的变化,是他的身体。明明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脸色却总是带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最奇怪的是他的手,无论冬夏,总是冰凉刺骨,像是刚从雪水里捞出来一样。
有一年夏天,他赶尸回来,在自家院子里歇脚。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不知死活,竟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罗三当时正出神,没有在意。可不过几息的功夫,那只蝴蝶的翅膀突然僵住,然后直挺挺地从他肩上掉了下来,摔在地上,死了。
罗三捡起蝴蝶,发现它的身体冰冷僵硬,美丽的翅膀也失去了所有光泽。
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起了师傅曾经的告诫。
“三儿,我们这行,是与阴秽打交道的。每走一趟,身上就会沾染一分尸气和怨气。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就是‘阴煞’。阴煞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它会慢慢侵蚀你的阳气,改变你的命格。记住,身上阴煞重的人,是活人世界的灾星,切记不可与活物有过多牵连。”
那时候罗三还不太明白,现在,他看着手里死去的蝴蝶,背脊一阵发凉。
从那以后,他开始刻意地观察。他发现,他坐过的凳子,会比别处凉上许久;他无意中碰过的一株盆栽,没过两天叶子就黄了,最后整株枯死;就连他喝水用过的碗,养的鸡鸭都不敢靠近啄食。
这种变化,让他愈发孤僻。他不敢和村里人多说话,更不敢和那些对他好奇的姑娘们有任何眼神接触。他害怕自己身上的阴冷,会不经意间伤害到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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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里的人也渐渐感觉到了他的不同。孩子们看到他会吓得躲起来,大人们则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身上有“鬼气”,不吉利。曾经那个活泼的孤儿罗三,彻底变成了一个人见人怕的怪人。
他开始理解师傅为何终身未娶,孤独一生。这不是选择,而是宿命。他们就像是阴阳两界的摆渡人,渡得了亡魂,却渡不了自己。红尘中的天伦之乐、儿女情长,对他们来说,是最奢侈也最致命的毒药。
他不止一次在深夜里问自己,这样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04.
罗三的名气越来越大,找他“出活”的人也越来越多,其中不乏一些棘手的差事。有一回,他接了个大单,要去邻省的古战场,把一位战死沙场的将军的尸身请回来。
雇主是将军的后人,出手阔绰,但要求也高:必须在将军的生辰之日,也就是七天后的午时之前,让他魂归故里。
罗三知道这趟活不好干。战死沙场之人,往往怨气冲天,煞气极重,是“三不赶”里最接近红线的那一种。但雇主给的酬金实在丰厚,足以让他和师傅安度晚年。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有一种赶尸人的执拗,越是凶险的活,越能证明他的道行。
他准备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朱砂、符箓,还带上了师傅压箱底的一件法器——一柄刻满了符文的桃木剑。
当他在乱坟岗中找到那位将军的尸身时,天色已经阴沉得如同锅底。将军身披残破的铠甲,身上有多处刀伤,最致命的一箭穿心而过。虽然已经死去多时,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战死前的狰狞和不甘。
罗三能感觉到,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怨气和杀气,像实体一样笼罩着这具尸体。
他不敢怠慢,布下了一个小小的法坛,焚香祷告,念了足足半个时辰的《度人经》,希望能化解一些将军的戾气。随后,他用上了最高规格的“七星锁魂符”,分别贴在尸体的头顶、心脏和四肢关节处,以防尸变。
起尸的过程还算顺利,但罗三明显感觉到,这位“客人”比以往任何一位都“沉”。不是重量上的沉,而是精神上的压迫感。魂铃摇起来格外费力,每一下都像是在拖拽着千斤巨石。
走了两天两夜,一路无事,罗三稍微松了口气。然而,就在第三天夜里,当他们走到一处名为“黑风口”的隘口时,异变陡生。
黑风口是出了名的邪地,据说曾是古战场的一部分,阴气极重。当罗三带着将军的尸体踏入隘口时,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风声变得凄厉,如同无数冤魂在哭号。
罗三手中的魂铃声,突然变了调。原本清脆的声音,变得嘶哑、沉闷,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他心中一紧,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身后的“客人”。
只见那将军的尸体,在没有铃声引导的情况下,竟然还在自己往前蹦!而且,它的动作不再是僵硬的跳跃,而是变得有些……灵活。它高高地抬起腿,重重地落下,每一下都让地面微微震动。
更让罗三毛骨悚然的是,他能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嘶吼,正是从将军的喉咙里发出来的。那不是活人的声音,而是一种充满了无尽愤怒和杀意的咆哮。
“遭了!怨气太重,七星符快压不住了!”
罗三当机立断,从背后抽出那把桃木剑。他左手急速摇铃,试图重新控制尸体,右手则紧握桃木剑,剑尖直指将军的眉心。
“将军!你已身死,尘缘已了!我奉你后人之命,送你还乡,速速收敛心神,随我上路,不得有误!敕令!”
他的喝令声在山谷中回荡,但那将军尸体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动作更加狂暴。它猛地一甩头,额头上的主符竟然“砰”的一声,自燃了起来,化为灰烬!
束缚一去,将军尸体彻底失控。它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股黑色的煞气从它体内喷涌而出,将周围的空气都染得浑浊不堪。它那空洞的眼睛里,竟然亮起了两点猩红的光芒,死死地锁定了罗三。
罗三知道,今晚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不再后退,反而迎了上去。他将魂铃系在腰间,双手握住桃木剑,脚踏七星步,口中飞速念诵师傅教的“破煞咒”。
“天道朗朗,地道清清,我奉三茅真君之令,破尔阴煞,斩尔邪形……”
随着咒语,桃木剑的剑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金光。那将军尸体似乎极为忌惮这光芒,发出一声怒吼,伸出僵硬如铁的手爪,带着一股腥风,直取罗三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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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罗三最终还是降服了那具将军尸。他拼着被煞气所伤,咳出了几口血,用自己的精血混着朱砂,重新画了一道更强的“伏魔符”,才将那滔天的怨气暂时压了下去。
当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终于在约定之日将将军的尸身送到雇主家时,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圈,脸色更是白得像纸。
经过这次凶险,罗三决定歇业一年,好好调理身体,也让身上浓重的阴煞之气沉淀一下。他回到了罗家寨,每日闭门不出,念经画符,试图净化己身。
半年后的一个午后,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村长,气喘吁吁地跑来敲开了他的门。
原来,村长的独生女阿杏,在山上采药时失足摔下了山坡,虽然被救了回来,但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镇上的郎中都看过了,只说是受了惊吓,开了些安神的方子,却全无效果。眼看阿杏的气息越来越弱,村长实在没法子了,才想起求助罗三这个“懂邪门道道”的人。
阿杏是个好姑娘,年方十八,长得水灵,心地也善良。寨子里的人都疏远罗三,唯有她,偶尔在路上碰见,会远远地对他笑一笑,那笑容像山泉一样干净。有一次罗三赶尸回来,又累又饿,正是阿杏递给了他一个热乎乎的玉米饼。
罗三犹豫了。他深知自己身上的阴煞,对活人,尤其是体弱的人,是剧毒。但看着老村长声泪俱下的模样,和脑海里阿杏那纯净的笑容,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他跟着村长来到阿杏的床前。姑娘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潮红,呼吸微弱,嘴里还在说着胡话。罗三凑近一看,心里便是一沉。阿杏的眉心处,萦绕着一团若有若无的黑气。这并非普通的惊吓,而是摔倒之时,魂魄离体,被山里的不洁之物给缠上了。
“三……三爷,我女儿……她还有救吗?”老村长声音颤抖。
罗三沉吟片刻,说:“村长,我只能试试。你先出去,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他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法器,点燃安魂香,开始为阿杏叫魂。这本是他驾轻就熟的法术,但不知为何,今天却进行得异常艰难。那团黑气像是黏在了阿杏的魂魄上,任凭他如何念咒摇铃,都无法将其驱散。
眼看香就要燃尽,阿杏的呼吸也越来越弱。罗三心急如焚,他知道,再拖下去,阿杏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情急之下,他做了一个违背师傅所有告诫的决定。他要用自己的阳气,强行冲开那团黑气!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法子,稍有不慎,不仅救不了人,连他自己都会被阴煞反噬。
他咬破舌尖,一口阳气最纯的精血含在口中。然后,他俯下身,准备将这口精血喷在阿杏的额头上。
就在他俯身的瞬间,昏迷中的阿杏似乎感受到了什么,身体忽然动了一下,一只手无意识地抬了起来。
罗三全神贯注于法术,并未留意。
阿杏那只柔软的手,轻轻地、毫无防备地,触碰到了罗三冰冷的手背。
一瞬间,罗三只觉得一股电流从手背窜遍全身,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瞬间抽走了。而与此同时,床上的阿杏,身体猛地一颤!
“呃……”一声痛苦的呻吟从阿杏口中发出。她原本潮红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瞬间发紫,一层薄薄的白霜,竟然在她的眉毛和发梢上凝结!原本滚烫的身体,温度急剧下降,变得如同冰块一般。
那团萦绕在她眉心的黑气,非但没有散去,反而像是得到了巨大的滋养,猛地壮大了一倍,将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
“糟了!”罗三惊骇欲绝。他身上过重的阴煞,通过这次接触,如开闸的洪水般涌入了阿杏本就虚弱的身体里。他不但没能救她,反而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就在罗三手足无措,心胆俱裂之际,他那本已卧床等死、许久不开口的师傅,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门口,被老村长搀扶着,气若游丝地看着屋内的一切。
“师……师傅!”罗三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哭腔,“师傅,我……我闯下大祸了!我碰了她!阴煞入体,她快不行了!这可怎么办啊!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陈师傅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他看着床上几乎没了生气的阿杏,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悔恨交加的徒弟,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开口道:
“痴儿……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阴煞过重,乱碰必出事’……这条规矩,是铁律,也是一道催命符……”
罗三绝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血丝:“那……那阿杏姑娘她……就真的没救了吗?”
“不……”陈师傅摇了摇头,嘴角竟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他盯着罗三,一字一顿地说,“这规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要破这阴煞乱碰之局,并非全无生机……”
“什么办法?!”罗三急切地追问,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微光,“师傅,求您快告诉我!”
陈师傅喘息着,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清晰地传入罗三耳中:
“唯一的办法……就是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