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陈锋的人生轨迹,似乎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与军营结下了不解之缘。他的祖父是爬过雪山、走过草地的老红军,父亲则是在南疆的丛林里滚过一身泥的侦察兵。在陈锋的童年记忆里,充满了父亲挺拔的军姿、爷爷讲述的战争故事,以及家中那面挂满了军功章的荣誉墙。
耳濡目染下,绿色军营成了陈锋心中最神圣的殿堂。他从小就不是个安分的孩子,上山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浑身总有用不完的劲儿。父亲看着他这副“泼猴”模样,常笑着说:“这小子,天生就是个当兵的料。”
![]()
高考那年,陈锋毫不犹豫地在志愿栏上填报了军校。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一向严肃的父亲,眼眶竟也有些湿润,他用力拍着儿子的肩膀,只说了一句:“好样的,别给你爷爷丢脸。”
军校的生活是艰苦而枯燥的,每天都是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和严格的纪律约束。但陈锋却如鱼得水,他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和不服输的精神,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释放。他不仅各项军事科目成绩优异,更是在摸爬滚打中,将自己从一个略显稚嫩的青年,磨砺成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坚钢。
毕业后,陈锋被分配到了位于高原地区的某特种作战旅。这里的环境比军校更为恶劣,高寒缺氧,风沙肆虐。但对于陈锋来说,越是艰苦的地方,越能淬炼军人的意志。他满怀激情,准备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书写属于自己的军旅篇章。
然而,命运似乎给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在新兵分配时,他并没有如愿进入最锋利的作战单位,而是被调配到了一个相对特殊的岗位——军犬训导员。
起初,陈锋心里是有些失落的。他梦想着手持钢枪,与战友们并肩冲锋陷阵,而不是整天与一只不会说话的“畜生”为伍。他觉得,这简直是大材小用。带着一丝不情愿和抵触,陈锋走进了军犬基地,也走进了他与“追风”的宿命相遇里。
02
军犬基地里,数十只精悍的德国牧羊犬、昆明犬和马里努阿犬用它们响亮的吠叫声,欢迎着新训导员的到来。负责军犬基地的老班长看出了陈锋脸上的不情愿,他没多说什么,只是指着角落里一个单独的犬舍说:“陈锋,从今天起,它就是你的‘战友’了。”
陈锋顺着老班长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昆明犬,一身乌黑的被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眼神却带着一丝难以驯服的野性。它不像其他军犬那样吠叫,只是安静地趴在角落,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人。
“它叫‘追风’,是基地里性子最烈的一条犬,之前换过两个训导员,都没能让它完全信服。”老班长拍了拍陈锋的肩膀,“小伙子,别小看这些‘无言的战友’,有时候,它们比人更可靠。能不能让它认可你,就看你的本事了。”
陈锋的犟劲儿上来了。他就不信,自己一个堂堂的特战旅军官,还降服不了一只狗?
接下来的日子,陈锋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泡在了犬舍里。他没有急于开始训练,而是从最基础的喂食、梳毛、打扫犬舍开始,试图与“追风”建立初步的联系。
然而,“追风”的孤傲超出了他的想象。他送去的食物,“追风”常常闻闻就走开;他想为它梳理毛发,它会警惕地龇起牙;他靠近犬舍,“追风”就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不信任和审视。
碰壁的次数多了,陈锋也曾感到灰心。一个深夜,他训练受挫,心情烦闷地坐在犬舍外。高原的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月光洒在他疲惫的脸上。他看着犬舍里“追风”的剪影,忍不住低声倾诉起来,说起了自己的理想,说起了家人的期望,也说起了此刻的迷茫和不甘。
或许是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诚的脆弱,犬舍里的“追风”忽然有了动静。它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栏杆边,用它那湿漉漉的鼻子,隔着铁网,轻轻地碰了碰陈锋的手指。
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暖流瞬间涌遍了陈锋的全身。他愣住了,随即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这座冰山,开始融化了。
从那天起,陈锋和“追风”的关系发生了质的飞跃。他不再仅仅把它当成一个任务,而是当成了一个真正的伙伴。他们同吃同住,陈锋的床边多了一个犬垫,“追风”的饭盆里也时常会多出一些陈锋偷偷省下来的肉。
训练场上,他们成了最默契的搭档。无论是障碍穿越、物品搜寻,还是扑咬训练,“追风”都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和绝对的服从。它的速度快如闪电,嗅觉灵敏无比,咬合力更是让所有助训员都心有余悸。陈锋的一个眼神,一个手势,“追风”都能心领神会。他们之间的默契,超越了语言,达到了灵魂的共振。
陈锋终于明白老班长那句话的含义。这不仅仅是一只犬,这是他的战友,是他可以托付后背的兄弟。
03
陈锋和“追风”的组合,很快就在全旅声名鹊起。他们不再局限于基地的日常训练,开始跟随部队执行一些特殊的任务。每一次出生入死,都让他们的感情愈发深厚,成为名副其实的“过命交情”。
一次,他们奉命追捕一个潜入边境的贩毒团伙。罪犯极其狡猾,利用复杂的地形和夜色作掩护,与追捕部队玩起了“捉迷藏”。连续两天的追踪,让所有人都疲惫不堪,眼看就要跟丢线索。
就在这时,“追风”在一个不起眼的草丛里发现了被罪犯丢弃的烟头。它低声呜咽着,用鼻子反复嗅探,然后猛地抬起头,朝着一个陡峭的山坡狂吠起来。
所有人都认为那是一条绝路,但陈锋选择了无条件相信自己的战友。他对着通讯器低吼道:“相信我的犬!他们肯定在上面!”
他解开牵引绳,只说了一个字:“追!”
“追风”如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蹿了出去。陈锋紧随其后,矫健的身影在崎岖的山路上攀爬跳跃。最终,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他们成功将精疲力尽的贩毒分子一网打尽。战斗结束后,队长重重地拍着陈锋的肩膀,看着气喘吁吁的“追风”说:“你这家伙,可真是养了条神犬!”
还有一次,是在一场雪崩救援中。当地山区突发雪崩,一个村庄被埋,通讯和交通全部中断。陈锋和“追风”作为第一批救援力量,乘坐直升机空降到了灾区。
![]()
现场一片狼藉,厚厚的积雪下,掩埋着无数焦急等待的生命。大型机械无法进入,救援的黄金72小时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追风”临危受命,它庞大的身躯在雪地里显得异常灵活。它不知疲倦地奔跑、嗅探,用爪子疯狂地刨着积雪。每当它在一个地方停下并大声吠叫时,就意味着下面有生命的迹象。
整整两天两夜,“追风”几乎没有合眼,它的爪子被冰雪和碎石磨得血肉模糊,但它没有停下。在它的帮助下,救援队成功定位并救出了十多名被困群众。当最后一名幸存者被抬上担架时,“追风”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在了雪地里。
陈锋心疼地冲过去,将它紧紧抱在怀里,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追风”身上,一遍遍地抚摸着它,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它冰冷的身体。那一刻,在场的所有官兵,都向这位无言的英雄,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经历了这些生死考验,陈锋和“追风”之间的关系,早已超越了训导员和军犬的范畴。他们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是战场上最值得信赖的依靠。陈锋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抱着“追风”的脖子,在它耳边轻声说:“好兄弟,这辈子能遇上你,真是我陈锋的福气。”
04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2年后的盛夏,噩耗从藏区传来。受异常气候影响,雅鲁藏布江上游流域突降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洪水如脱缰的野马,咆哮着向下游的村庄和城镇扑去。
灾情就是命令。陈锋所在的特战旅,作为应急救援的拳头部队,奉命紧急开赴抗洪抢险第一线。陈锋和“追风”,自然也在第一梯队的名单之中。
当他们乘坐的运输机抵达灾区上空时,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昔日美丽的河谷,此刻已是一片汪洋。浑浊的洪水卷着泥沙、房屋残骸和牲畜的尸体,肆意翻滚。无数村庄被淹,只剩下星星点点的屋顶,在洪水中若隐若现。
救援行动刻不容缓。陈锋和战友们乘坐冲锋舟,在湍急的水流中穿梭,搜寻幸存者。在这种环境下,人的视线和听觉都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而“追风”敏锐的嗅觉和听力,再次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它站在冲锋舟的船头,像一尊黑色的雕像,顶着狂风暴雨,仔细地辨别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可能属于人类的气息。
“汪!汪汪!”突然,“追风”朝着一棵被洪水冲倒、半浮在水面的大树狂吠起来。
陈锋立刻命令冲锋舟靠过去。果然,在大树的枝桠间,他们发现了一个紧紧抱着树干、已经奄一息的小女孩。
成功救下小女孩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还没等他们返航,天空中再次电闪雷鸣,更为猛烈的暴雨倾盆而下。上游的堰塞湖毫无征兆地发生了溃决,第二波洪峰,以雷霆万钧之势,汹涌而至。
“快!快撤!”通讯器里传来指挥部声嘶力竭的吼声。
冲锋舟的马达已经开到了最大,却依然像一片树叶,在狂暴的洪水中摇摇欲坠。一个巨大的浪头打来,冲锋舟剧烈地颠簸,船上的一名年轻战士因为体力不支,脚下一滑,瞬间被卷入了洪流之中。
“救人!”陈锋目眦欲裂。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黑色的身影比他更快地跃了出去。是“追风”!它没有丝毫犹豫,如一支离弦的利箭,猛地扎进了汹涌的洪水中,朝着落水的战友游去。
“追风”的水性极好,它很快就追上了那名战士,用嘴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衣领,奋力地将他往冲锋舟的方向拖。
然而,洪水的力量实在太强大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在他们身边形成,强大的吸力将他们无情地向中心拉扯。
“追风!回来!快回来!”陈锋趴在船边,拼命地伸出手,声嘶力竭地呼喊着。
“追风”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一如既往的坚定和忠诚。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名战士奋力向前一推,而它自己,却被那巨大的漩涡彻底吞噬,瞬间消失在了浑浊的波涛之中。
“不——!!!”
陈锋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嘶吼,他想也没想就要跳下去,却被身边的战友死死拉住。
“疯子!你下去也是送死!”
洪水无情地咆哮着,带走了陈锋的战友,也带走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
后来的几天,洪水渐渐退去。战友们带着其他的搜救犬,沿着下游的河道找了很久很久,希望能有奇迹发生。但除了找到一些被冲得七零八落的杂物,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
最终,部队在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宣布,“追风”在抗洪抢险任务中,为救战友英勇牺牲。
灾情过去后,陈锋在“追风”被洪水冲走的那片河滩上,为它立了一座小小的衣冠冢。他没有用墓碑,只是找了一块平整的石头,亲手在上面刻下了四个字:战友,追风。
他把自己的一件旧军装,和“追风”最喜欢的一个训练球,一起埋了进去。没有眼泪,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不久,部队撤离,返回驻地。陈锋为“追...风”上报了殉职。回到熟悉的军营,看到熟悉的犬舍,一切都没有变,但他的世界,却已经坍塌了一半。他变得沉默寡言,训练时总是心不在焉,再也没有带过任何一只军犬。他知道,没有任何一只犬,可以替代“追风”在他心中的位置。
半年后,陈锋向上级递交了复员申请。他离开了那片他曾无比热爱,如今却满是伤心回忆的绿色军营。
转眼,两年过去了。这两年里,陈锋尝试过很多工作,但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索然无味。“追风”的影子,时常会出现在他的梦里。他决定,回去看看它。看看那个长眠着他无言战友的地方。
他开着车,一路风尘仆仆,再次回到了那个让他心碎的藏区河谷。两年时间,大自然已经修复了大部分洪水的创伤,河岸上长出了新的青草,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他找到了那座小小的坟茔。石块上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战友,追风”四个字,依旧清晰地烙印在陈锋的心里。他买了一束野花,和一瓶“追风”最喜欢的牛奶,静静地放在了石块前。
他蹲下身,轻轻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在抚摸“追风”温热的皮毛。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说着自己这两年的生活,说着对它的思念。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满了整个河谷。陈锋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准备离开。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座小小的坟,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兄弟,我走了,明年再来看你。”
05
陈锋扫完墓后,心中郁结的情绪似乎随着对“追风”的倾诉而消散了不少。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两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一角。天色已晚,他必须在天黑前赶到附近的小镇。
岂料,他刚一转身,准备朝着停车的方向走去,却感觉自己的裤脚似乎被什么东西给轻轻地扯住了。
![]()
力道不大,带着一丝试探和迟疑。
陈锋下意识地低头看去,那是一只流浪狗,浑身脏兮兮的,毛发因为沾满了泥水和污垢而结成了块。
一双眼睛却出奇地明亮,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它的嘴正轻轻地咬着自己的裤脚,没有用力,只是固执地不肯松口。
这本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幕,但陈锋却忽然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眼死死地盯着那只流浪狗的额头。
在那片被污垢覆盖的毛发之间,有一个极其浅淡的印记,是一个小小的、月牙形的疤痕。
陈锋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