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01
江城的夏夜，闷热得像个巨大的蒸笼。刚下过一场暴雨，空气里满是潮湿的泥土腥味和柏油路被蒸腾起来的热气。李明坐在出租屋那张吱呀作响的电脑椅上，烦躁地扒了扒被汗水浸湿的头发，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上刺眼的数字。
“首付三十万起……月供八千……”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子，不轻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他和女友张静已经相恋五年，从大学校园的青涩时光，一路走到步入社会的摸爬滚打。感情稳定，顺理成章地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然而，一道无形的墙，却结结实实地横亘在他们面前——房子。
张静的父母并非那种势利小人，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辛劳，唯一的愿望就是女儿能有个安稳的归宿。他们的要求也并不过分：婚可以结，但必须在江城有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小一点，旧一点，但必须有。这既是女儿未来生活的保障，也是他们为人父母的一点体面。
李明完全理解，甚至打心底里赞同。可理解归理解，现实却是冰冷而残酷的。
他在一家不大不小的互联网公司做程序员，每天“996”是家常便饭，工资不算低，但在这座房价高企的准一线城市里，也只能算得上是勉强糊口。五年下来，他拼死拼活攒了十五万，这笔钱在江城的房价地图上，连一个卫生间都买不到。
父母是普通工人，一辈子省吃俭用，能为他凑出十万，已经是极限。二十五万，距离最低三十万的首付门槛，还有一道不大不小的鸿沟。更何况，就算凑够了首付，接踵而至的装修费、婚礼开销，以及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巨额月供，都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又在看房子？”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张静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走了过来，轻轻放在他手边。她看到了屏幕上的数字，眼里的光也黯淡了几分。
“没事，随便看看。”李明强笑着关掉网页，拿起一块西瓜塞进嘴里，冰凉的甜意顺着喉咙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焦虑。
“阿明，”张静在他身边坐下，轻声说道，“我爸妈那边，你别太有压力。他们就是嘴上说说，我再去跟他们聊聊。”
李明知道她在安慰自己。这半年来，张静为了房子的事，没少跟家里磨。可越是这样，李明心里就越不是滋味。一个男人，如果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无法为她提供一个安稳的家，那还算什么男人？
“小静，你别担心，我会想到办法的。”他握住张静的手，语气坚定，但心里却一点底都没有。
那晚，李明失眠了。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一遍遍地计算着自己的收入、存款，以及那遥不可及的房价。新房是彻底不用想了，唯一的希望，似乎只剩下二手房。或许，在那些偏远一些的老旧小区，能找到一套总价低一些的房子？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无法遏制。第二天一早，他就开始疯狂地浏览各大二手房网站，联系中介，利用周末时间穿梭在城市的不同角落。然而，现实比想象中更加骨感。价格合适的房子，要么位置偏僻到上班通勤需要三个小时，要么就是房龄老到墙皮都在往下掉，环境更是脏乱差得让人无法忍受。
一连两个星期，他跑得筋疲力尽，心也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02
就在李明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让事情出现了转机。
打电话来的是他的亲姑，李秀梅。
李秀梅是李明父亲的亲妹妹，为人一向精明能干。早些年下海做服装生意，赚了些钱，是亲戚里最早在城里买房的那一批人。李明从小就挺佩服这个姑姑，觉得她有本事，有魄力。
电话里，李秀梅的语气一如既往地热情爽朗：“大明啊，最近忙什么呢？听你爸说，你为了婚房的事，头都快愁白了？”
李明苦笑一声：“是啊，姑，江城的房价太吓人了，我这点积蓄，杯水车薪。”
“傻小子，遇到难处了怎么不跟姑姑说？”李秀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嗔怪，“你忘了，姑姑在城西那边不是还有套老房子吗？你姑父单位前两年分了新房，那边也一直空着，本来寻思着租出去，又嫌麻烦。既然你需要，那正好，卖给你得了！”
李明的心猛地一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姑……这……这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自家人不说两家话！”李秀-梅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那房子地段不错，离地铁口也近，虽然是老小区，但住着舒服。这样吧，现在市价差不多一百二十万，姑姑也不让你吃亏，给你打个七折！八十四万，你拿去当婚房，姑姑也了了一桩心事。”
七折！八十四万！
这个数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李明心头的阴云。他激动得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姑！这……这太贵重了！我……”
“行了行了，一个大男人，别婆婆妈妈的。就这么定了！”李秀梅的语气不容置疑，“你跟小静商量一下，要是没问题，咱们这周末就去看看房子，顺便把手续给办了。早点定下来，你们也好早点结婚，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挂了电话，李明还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像是踩在云端。他第一时间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了张静和父母。一家人先是震惊，随即便是狂喜。
李明的父亲激动地搓着手，连连说：“秀梅真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啊！这下好了，阿明你的终身大事，总算解决了！”
张静也喜极而泣，抱着李明，在他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太好了！阿明，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周末，李明带着张静，跟着李秀梅去看了房子。那是一个九十年代末建成的老小区，虽然外观有些陈旧，但小区内绿化不错，干净整洁。房子在五楼，两室一厅，格局方正，采光也很好。屋里的装修虽然有些过时，但保养得还算不错。
李秀梅热情地介绍着：“你看这房子，冬暖夏凉。当时买的时候，我可是挑了最好的楼层和户型。你们年轻人住，稍微装修一下，绝对舒服。”
李明和张静越看越满意。地段、户型、价格，每一项都像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一样。尤其是这个价格，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姑，这房子太好了，我们……”李明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喜欢就行！”李秀-梅拍了拍他的肩膀，从包里拿出一沓文件，“房本、我的身份证复印件都在这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中介费都省了。下周一，咱们直接去房管局过户。钱的事不着急，你们先把手头的凑一凑，不够的姑姑先给你们垫上，以后慢慢还。”
如此周到体贴，让李明一家更是感激涕零。他当时被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对于姑姑略显急切的催促，以及那“自家人不用太计较”的说法，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怀疑。他觉得，这只是亲人之间最纯粹的善意和帮助。
接下来的事情，顺利得不可思议。过户、交钱，一气呵成。拿着那本印着自己名字的红色房产证，李明感觉自己的人生，在这一刻才算真正地完整了。
03
有了房子，一切都水到渠成。
双方父母见了面，谈妥了婚事。一场算不上奢华但却温馨热闹的婚礼过后，李明和张静，正式成为了夫妻。
婚后的生活，甜蜜而温馨。他们搬进了这个承载着所有希望和幸福的小家。虽然暂时没有钱进行大规模的装修，但张静是个热爱生活的姑娘，她买来了漂亮的窗帘、桌布，还有各种绿植盆栽，把这个略显陈旧的家，装点得生机勃勃。
每天下班，李明不再是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出租屋，而是一个有爱人、有热饭热菜在等待他的家。他和张静会窝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会在阳台上一起侍弄花草，会为了晚饭谁洗碗而斗嘴嬉闹。
李明常常看着身边巧笑嫣然的妻子，再看看这个虽然不大但却属于自己的空间，心中便会涌起无限的满足和对姑姑李秀-梅的感激。他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好好孝敬姑姑，报答她的恩情。
他们甚至已经开始规划未来。等过两年手头宽裕了，就把房子重新装修一遍，换上喜欢的风格。再过两年，就可以考虑要个孩子，到时候这个小家就会更热闹了。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间，一个多月就过去了。随着对这个小家的日益熟悉，一些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慢慢浮现出来。
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张静。
“阿明，你有没有觉得，咱们家好像有点压抑？”一天晚上，张静躺在床上，忽然说道。
“压抑？怎么了？”李明正看着手机，随口问道。
“说不上来，”张静皱着眉，指了指天花板，“就感觉……这房顶是不是有点矮啊？我身高一米六八，在家里总感觉一伸手就能碰到天花板似的。”
李明闻言，放下手机，也抬头看了看。他一米八的个子，站在客厅中央，确实感觉头顶的空间有些局促。但他没太在意，笑着说：“老房子嘛，层高可能本来就没那么高，习惯就好了。”
张静“哦”了一声，没再多说。
但这个念头，像一颗种子，一旦种下，就开始在李明心里悄悄发芽。
04
又过了几天，公司要统计员工的家庭住址和住房信息。李明拿出了那本被他视若珍宝的房产证，在填写房屋面积时，他无意中瞥到了“房屋结构信息”那一栏。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层高，2.9米。
2.9米？
李明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站起身，伸直了手臂，指尖离天花板的距离，似乎……并没有那么远。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找来了卷尺，让张静帮忙拉住一头，自己踩着凳子，仔-细地测量了一下从地板到天花板的垂直距离。
卷尺上显示的数字，让他的心“咯噔”一下。
2.4米！
整整2.4米，一厘米不多，一厘米不少。
“怎么会是2.4米？”张静也看到了数字，惊讶地捂住了嘴，“房本上不是写着2.9米吗？这……这差了半米呢！”
五十厘米！这不是一个小误差。一个成年男人的半个身子那么高，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李明的心里瞬间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他再次踩上凳子，伸出手指，在天花板上轻轻地敲了敲。
“咚……咚咚……”
传来的不是他预想中那种沉闷、坚实的混凝土声音，而是一种……空洞的回响。仿佛他敲击的不是坚固的楼板，而是一层薄薄的隔板。
这个发现，让李明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是空心的！”他扭头对张静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空心的？什么意思？”张静一脸茫然。
“意思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天花板，可能不是真正的房顶。在它上面，还有一个空间！”李明从凳子上跳下来，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凝重。
一个五十厘米高的、被封死在天花板里的神秘夹层？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姑姑买房子的时候就这样，她自己也不知道？还是……她知道些什么，却故意隐瞒了？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李明脑中闪过。他想起了姑姑卖房时的热情和那么一点点不容置疑的催促。之前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被无限放大，像一根根小刺，扎得他心里发慌。
他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亲人，尤其是对他有“大恩”的姑姑。但他更无法忽视这凭空消失的半米层高，和这空洞的天花板。
“不行，我必须搞清楚这上面到底是什么。”李明眼神坚定地说道。这不仅仅是好奇，更关乎到他们未来几十年的居住安全。一个结构如此怪异的房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隐患。
05
决心下定，李明立刻开始行动。他先是给姑姑李秀梅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地询问了一下房子的历史。
“姑，咱们这房子，您买来之后，有没有做过什么大改动啊？比如吊顶之类的？”
电话那头的李秀梅愣了一下，随即爽朗地笑道：“没有啊，我买来什么样，就一直什么样。怎么了，大明，住着有什么不习惯吗？”
“哦，没有没有，就是感觉天花板挺平整的，随便问问。”李明不敢多说，他能感觉到，自己问出那个问题的瞬间，姑姑的语气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停顿。
挂了电话，李明心中的疑云更重了。他决定，不再犹豫，必须亲眼看看那上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自己动手肯定不行，万一破坏了房屋结构就麻烦了。第二天，他请了半天假，在小区门口找了一个相熟的装修队。带头的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姓王。
王师傅带着两个年轻工人来到家里，听完李明的描述，也啧啧称奇。他同样踩着梯子上去敲了敲，又用专业的工具测了测，然后肯定地对李明说：“小伙子，你没猜错，这上面确实是空的。这做的不是普通吊顶，像是个整体的夹层。有点奇怪啊，好端端的，谁家装修会把层高封掉半米？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嘛。”
“王师傅，能不能想办法，把它砸开一个口子，我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李明恳切地说道。
“砸开倒是好办，不过事先说好，要是破坏了里面的管线或者结构，我们可不负责。”王师傅提醒道。
“没问题！您就放心砸吧！”李明此刻已经被好奇和不安驱动，只想快点揭开谜底。
说干就干。工人们在地上铺好了防尘布，王师傅选定客厅中央的一个点，拿起一把大锤，深吸一口气，猛地向天花板砸去！
“砰！”
一声巨响，白色的墙皮和石膏碎块簌簌地往下掉。
“再来！”李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砰！”“砰！”
几锤下去，坚固的夹层终于被砸开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破洞。一股陈旧、发霉的气味，瞬间从洞口里弥漫出来，混杂着灰尘，呛得人直咳嗽。
洞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手电筒！”李明冲着张静喊道。
张静连忙递上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李明接过手机，颤抖着手，将那道刺眼的光柱，缓缓地照进了那个幽深的洞口。
光线驱散了黑暗，将夹层里的景象一点点地呈现在他眼前。
看清里面东西的那一刹那，李明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他的瞳孔在黑暗中猛然收缩，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手机差点从他手里滑落。
跟在他身后的王师傅和张静也探头过来看，当他们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同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
李明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用尽全身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这是什么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