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老旧城区的午后总是带着一丝慵懒。
梧桐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
黄正诚沿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失业第三天的焦灼尚未褪去。
街角一块褪色的招牌吸引了他的目光——"夕阳红足浴店，每次25元"。
红色字体歪歪扭扭，价格低得让人心生疑惑。
他推开门时铃铛发出清脆声响，迎面而来的年轻女子却像一堵墙挡住去路。
"我们只接待大爷。"女服务员的声音比表情更冷淡。
黄正诚踮脚望向她身后，闻到一股奇特的草药味。
走廊尽头传来苍老的交谈声，还有类似地图翻动的沙沙声。
女子向前一步，彻底挡住他的视线："请回吧。"
就是这句冰冷的逐客令，点燃了他压抑已久的好奇心。
01
黄正诚把简历袋夹在腋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毛边。
第七次面试失败像块湿棉絮堵在胸口。
他故意绕过地铁站，钻进这片即将拆迁的老城区。
这里时间流速似乎格外缓慢，连流浪猫打哈欠都带着从容。
破败的筒子楼外挂着万国旗般的晾衣绳，麻将声从某个窗口飘出。
就在他数到第三十二块碎裂的地砖时，眼角瞥见了那块招牌。
夕阳红足浴店的门脸窄得像片刀，蓝色卷帘门锈迹斑斑。
但玻璃门擦得锃亮，隐约能看见室内养着几盆绿萝。
这种地方收费25元？连成本都不够。
他想起上周去的连锁足浴店，最便宜也要98元。
裤兜里硬币磕碰出清脆声响，正好二十五元。
鬼使神差地，他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铃铛声惊动了伏在柜台打盹的姑娘。
她抬起头时，马尾辫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欢迎光临。"公式化的问候像背过千百遍。
但看清他面容的瞬间，笑意冻结在嘴角。
黄正诚注意到她手指悄悄按住了呼叫铃。
"做个足浴。"他假装没察觉异常，"门口写的是25元吧？"
姑娘站直身体，工牌上"程雯静"三个字微微反光。
"不好意思，我们只服务六十岁以上的老年会员。"
这话说得太快，像早就准备好的台词。
黄正诚探头望向幽深的走廊："破例一次？我脚疼得厉害。"
程雯静侧身挡住视线，洗发水香气混着中药味飘来。
里间传来咳嗽声，还有象棋落子的清脆声响。
"这是老板定的规矩。"她语气软了些，"对面有家康健足道..."
黄正诚退到门外时，玻璃映出她紧绷的侧脸。
这姑娘绝对在隐瞒什么。
他假装离开，拐进隔壁文具店假装挑笔。
透过货架缝隙，看见程雯静正在打电话。
她捂着话筒说话时，不时警惕地瞟向门口。
五分钟后，魏大爷拄着拐杖慢悠悠走进足浴店。
老人经过时，黄正诚闻到熟悉的膏药味。
奇怪的是，魏大爷没在前台停留，径直掀帘进了里屋。
这不像来做足浴，倒像回自己家。
黄正诚扯过一张便签纸，写下地址塞进裤兜。
黄昏时分，他看见七八位老人陆续走进那扇门。
02
次日午后暴雨倾盆，黄正诚抱着咖啡杯坐在对面咖啡馆。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流下，街景模糊成印象派油画。
夕阳红足浴店的霓虹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圈暖光。
第三位大爷撑伞进门时，黄正诚看了眼手机。
下午两点十七分，与昨天同一时间。
这些老人雷打不动的准时性令人起疑。
他翻开求职笔记本，假装记录面试心得。
眼角余光却描摹着足浴店的平面图。
窄门进去是三米通道，左侧应该是程雯静守着的前台。
右侧帘子后肯定别有洞天——昨天听到的交谈声来自那里。
雨势稍歇时，他冒着毛毛雨穿过街道。
这次铃铛响起的瞬间，程雯静就像警觉的猫抬起头。
"怎么又是你？"她手里还攥着半块抹布。
黄正诚晃了晃手机："我找魏德顺大爷，他手机打不通。"
这是昨晚上网搜社区新闻时记下的名字。
程雯静的指尖在计数器上停顿："魏爷爷今天没来。"
"可他刚才明明进去了。"黄正诚故意提高音量。
里间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
程雯静脸色微变："你看错了，我们在盘点库存。"
她伸手要关门，黄正诚用脚抵住门缝。
"那我预约总可以吧？等魏大爷来了告诉他..."
"小程啊。"苍老的声音打断对峙，"我象棋落家里了。"
帘子掀开时，黄正诚看见一双犀利的眼睛。
灰夹克老人站在光影交界处，手指夹着未点燃的香烟。
程雯静瞬间切换成乖巧模式："韩爷爷，我帮您去拿？"
"不用。"老人目光扫过黄正诚的运动鞋，"这位是？"
"迷路的。"程雯静抢答，"我正给他指路呢。"
黄正诚连忙递出提前准备的烟："韩大爷，我找魏叔..."
老人没接烟，却注意到他虎口的茧："练射击的？"
"大学气步枪社团。"黄正诚惊讶于对方的观察力。
韩建国笑了笑，眼尾皱纹像绽开的菊花。
他接过烟别在耳后，突然用方言对程雯静说了句什么。
姑娘不情愿地松开把着门的手。
黄正诚趁机窥见帘后景象——根本不是足浴包间。
墙上贴着社区地图，红蓝磁扣星罗棋布。
还没看清，韩建国已侧身挡住视线。
"年轻人。"老人拍拍他肩膀，"别打听不该打听的事。"
这话说得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
黄正诚退到门外，玻璃门合拢前听见对话片段。
"...太像了..."程雯静的声音带着哭腔。
韩建国叹气声混着打火机响动。
雨又下了起来，黄正诚抹了把脸上的水珠。
他确定看见地图某个角落贴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
那张脸，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03
第三天黄正诚换了灰色连帽衫，坐在社区长椅上喂鸽子。
晨练老人收音机里放着梆子戏，唱腔嘶哑苍凉。
他假装玩手机，镜头对准二十米外的足浴店。
九点整，程雯静拉开卷帘门，泼水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姑娘每天重复同样的动作：擦玻璃、给绿萝浇水、调整招牌角度。
像在完成某种隐秘的仪式。
黄正诚把最后一块面包屑撒给鸽子。
他昨晚梦见那个像自己的照片，醒来枕巾湿了一片。
表哥失踪三年了，最后出现地点就在这片老城区。
十点后老人们陆续到来，黄正诚在本子上做标记。
驼背老赵总是提着鸟笼，穿警裤的老钱爱看报纸。
他们进门时不登记不付费，直接掀帘而入。
更奇怪的是，有人出来时提着中药包，有人拿着维修工具。
这哪是足浴店，简直是社区服务中心。
中午程雯静外出买盒饭，黄正诚悄然走近。
隔音很差，他听见韩建国洪亮的声音。
"...码头路新开了家理财公司，送给鸡蛋的..."
老钱插话："我闺女差点上当，年化率写百分之二十..."
"小程画好地形图了，晚上行动..."
行动？黄正诚耳朵贴紧门缝。
突然有只手拍了拍他后背。
收废品的大婶咧嘴笑："小伙子找人啊？"
里屋瞬时寂静，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黄正诚慌忙退到马路对面，心脏跳得像打鼓。
五分钟后程雯静冲出来，站在街心四处张望。
她手指绞着围裙边的样子，莫名让人想起受惊的麻雀。
黄正诚躲进报亭阴影里，听见卖报大爷搭话。
"雯静又找小飞啊？都三年了..."
程雯静声音发颤："张叔，刚有人偷听我们说话。"
"怕是记者。"卖报大爷压低声音，"老韩他们太招摇了。"
黄正诚屏住呼吸，报纸头条标题刺眼。
"老年反诈团再立新功，端掉保健品诈骗窝点"
配图是模糊的群像，居中老人背影挺直如松。
04
第四天黄正诚戴上棒球帽，蹲在修鞋摊前假装补鞋底。
修鞋大爷絮叨着最近总有人打听足浴店。
"上礼拜还有个纹身的小年轻，问收不收保护费。"
黄正诚递过一支烟："后来呢？"
"老韩出来说了两句话，那帮人溜溜走了。"大爷压低声音，"听说他当过公安局的。"
斜阳西照时，机会终于来了。
快递车挡住店门，程雯静签收大箱子搬得吃力。
黄正诚压低帽檐，假装醉酒踉跄进门。
前台空无一人，里间传来拆箱声。
他闪身钻进走廊，两侧房间门都虚掩着。
左边是中药柜和按摩床，倒是正常足浴店陈设。
右边房间却摆着长条会议桌，墙上贴满照片和地图。
最显眼处挂着红色锦旗："为民除害，老当益壮"
落款是城东派出所。
地图上用磁扣标注着可疑地点，字迹娟秀如程雯静笔迹。
黄正诚凑近看照片墙，心跳骤然停止。
失踪表哥的证件照贴在角落，下方标注"目标疑似出现"。
旁边是自己昨天在长椅上的偷拍照，红叉触目惊心。
"谁让你进来的？"程雯静举着剪刀站在门口。
黄正诚指指照片："这是我哥程飞。"
姑娘手一抖，剪刀哐当落地。
走廊传来杂沓脚步声，老人们围住门口。
韩建国拨开人群，手里盘着的核桃停住。
"程飞的弟弟？"他目光如炬，"证明给我看。"
05
黄正诚掏出钱包，三人合影在透明夹层微微发黄。
程雯静接过照片时指尖颤抖，泪珠砸在塑料膜上。
韩建国示意众人散去，反锁了会议室的门。
"三年前小飞卧底诈骗集团，在这个路口失去联络。"
老人指向地图某处，正是黄正诚常等公交的地方。
"我们表面是足浴店，其实是派出所的治安观察点。"
核桃在掌心咯咯作响，"专盯针对老人的诈骗团伙。"
黄正诚跌坐在椅子上，表哥警校毕业时曾说过类似志向。
程雯静绞着围裙边："对不起，你长得太像那帮暗哨了。"
窗外传来三轮车刹车声，韩建国迅速拉上窗帘。
"上月我们端了假药窝点，监控拍到有人在踩点。"
他在照片墙前踱步，"你哥失踪前说过团伙有复仇传统。"
黄正诚终于明白那些防备的目光。
也读懂程雯静每次目送老人时，为何像在守望战场。
傍晚时分，他帮着整理诈骗案例档案。
程雯静泡来枸杞茶，氤氲热气软化了她眉间冰霜。
"小飞总说等退休了，要开家真正的足浴店。"
她指间转着失踪警察的工牌，"让我当老板娘。"
黄正诚看见她锁骨处的红绳，系着枚褪色弹壳。
老钱推门送来韭菜盒子，顺势检查窗外动静。
"明天有批免费旅游券在发放，得派人盯着。"
韩建国用红笔在地图上画圈，"小黄熟悉年轻人套路..."
话未说完，卷帘门发出刺耳撞击声。
程雯静电脑屏幕瞬间黑屏，预警红灯旋转闪烁。
06
魏德顺大爷最先冲到窗边，掀起窗帘一角。
"三轮车撞到门了，骑车人往菜市场跑了。"
韩建国却盯着断电的显示器："太巧了。"
他拉开抽屉取出备用手机，黄正诚看见枪械图案一闪而过。
程雯静熟练地启动备用电源，监控画面重新亮起。
"需要转移吗？"她声音发紧，"资料库刚更新到云端。"
老钱从腰间解下警棍："我先去所里叫人。"
黄正诚突然按住老人："看七号摄像头！"
画面上穿环卫服的人正在修剪树枝，剪刀却对着电线。
"调出三天内所有环卫工影像。"韩建国语速加快，"小黄来比对。"
二倍速播放的画面里，同一人四次出现在店周边。
第五次时，他工服袖口露出青色纹身。
程雯静突然吸了口冷气："今早他倒垃圾时问我..."
"'老韩的痛风好点没'，可我从没对外说过爷爷的病！"
会议室落针可闻，墙上的钟滴答走着。
黄正诚想起修鞋大爷的提醒："纹身青年问保护费..."
韩建国缓缓拉开地图遮挡板，背面是密密麻麻的关系网。
"该来的总会来。"他指尖点着某个光头照片，"刘老四出狱了。"
程雯静翻出三年前的卷宗，诈骗案主犯笑得猖狂。
合照角落，表哥穿着花衬衫扮演马仔。
窗外传来尖锐刹车声，黄色工程车堵住巷口。
"管网改造通知？"老钱念着宣传单，"根本没这计划！"
韩建国把U盘塞进黄正诚口袋："带雯静从后门走。"
07
后门连通着旗袍店仓库，霉味混着樟脑丸气息。
程雯静掀开布帘缝隙："工程车在卸路障。"
黄正诚插上U盘，手机显示需要三重密码。
"小飞生日加他警号。"姑娘快速输入数字，"最后是爷爷入党年份。"
加密文件里竟是诈骗团伙的最新动向表。
标注"可疑"的账号正在直播卖收藏品，主播手背有疤。
"刘老四的情妇。"程雯静放大截图，"她昨天来做过指甲。"
前门传来玻璃碎裂声，夹杂着老人的呵斥。
黄正诚抄起裁衣尺："你报警，我去帮忙。"
程雯静拉住他袖口："后巷三轮车钥匙在花盆底。"
她眼中有种孤注一掷的亮光，"小飞当年也这样冲出去。"
黄正诚撞开门时，看见韩建国正用太极推手卸掉钢管。
老钱挥舞警棍护着中药柜，魏大爷在打电话求援。
纹身青年一脚踢翻锦旗："老不死的还敢报警？"
黄正诚抓起石灰粉撒过去，趁乱拉起韩建国。
"资料保住了！"他晃了晃手机，"但雯静骑三轮走了！"
韩建国脸色突变："傻丫头要去当诱饵！"
监控显示程雯静正驶向废弃水泥厂，那是表哥失踪地。
警笛声由远及近，纹身团伙闻声逃窜。
张建平警官冲进门时，韩建国正往弹夹压子弹。
"老所长！您不能再用私刑了！"
黄正诚挡在两人之间："我知道雯静在哪。"
墙上的地图被撕破，红箭头指着城郊方向。
08
警车冲破雨幕，黄正诚攥着发烫的手机。
程雯静的定位信号在水泥厂区跳动，时而消失。
韩建国擦拭着旧警徽："刘老四恨我抓过他三回。"
雨刷器划出扇形轨迹，像倒计时的钟摆。
"当年小飞失踪前，说过诈骗网有保护伞。"
老警官忽然咳嗽起来，"所以我才用这种蠢办法。"
黄正诚看向后视镜，工程车不远不近跟着。
张警官突然急转弯驶入岔路："坐稳了！"
百米外的厂区升起浓烟，火光撕破夜色。
程雯静的直播界面突然弹出，镜头对准某个仓库。
"家人们看好了。"她声音甜得发腻，"这批银元都是墓里出来的..."
黄正诚认出她背后绑着汽油桶，打火机在指尖翻转。
警察包围厂区时，黄正诚从排水沟潜入。
生锈传送带下传来刘老四的狞笑："程飞的女人够味。"
程雯静突然用方言喊了句什么，像某种警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