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隔壁市新来的那个。”男人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守护一个发霉的秘密。
“哪个。”另一个声音显得漫不经心,专注于杯中旋转的茶叶。
“就是那个,外号叫‘手术刀’的。”
“哦。”茶叶依然在旋转。
“据说,他来之前,市里所有处级以上的干部资料,他都看了一遍,连家庭住址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又如何。”杯子被端了起来。
“他今天到任,可没人接到他。”
“失踪了。”
“不,他秘书说,他想自己走走。”
那个喝茶的男人终于放下了杯子,茶水在杯中漾起一圈涟漪,他说:“那可不是走走,那是来拆房子的。”
![]()
01
汉城高铁站的出站口,像一张贪婪的嘴,不断吞吐着人流。
空气里混杂着各种味道,有方便面的香精味,有汗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这座南方工业城市的铁锈味。
市政府办公室主任刘成章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倒不是因为热,秋天的汉城凉风习习,带着桂花的香气,很舒服。
他纯粹是急的,是紧张的。
他不停地抬起手腕,看那块锃亮的上海牌手表,指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小陈,你再确认一下。”刘成章的嗓子有点干,他回头对自己身后一个年轻人说:“林市长真的,真的是这么说的。”
小陈,新任市长林谦从部委带来的秘书,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戴一副黑框眼镜,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很沉稳。
他点点头,语气肯定地重复道:“刘主任,我再复述一遍林市长的原话。”
他说:“小陈,你跟同志们说,让他们先回去,不用接我。”
他还说:“我想自己走走,用自己的眼睛看看,用自己的脚量一量,感受一下汉城的脉搏。”
小陈说完,看了一眼刘成章和他身后站着的一排干部。
这些汉城市大大小小的头面人物,此刻脸上的表情都很精彩。
有错愕,有不解,有焦虑,甚至还有一丝被人放了鸽子的恼怒。
他们准备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准备了汇报工作的好词好句,准备了接风洗尘的宴席。
结果呢。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新市长,人还没见到,就先给了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这……这不合规矩啊。”一个副秘书长忍不住小声嘀咕。
“是啊,林市长的安全怎么办。”另一个分管交通的局长忧心忡忡。
刘成章心里烦躁,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低声呵斥道:“都少说两句。”
然后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小陈说:“小陈秘书,那……我们就先在市政府等候林市长。”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林市长有没有说,他大概会去哪里走走,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小陈摇摇头,说:“林市长没说。”
他说:“他只是让我转告各位,安心工作,他很快就会到岗。”
刘成章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哪里是很快到岗。
这分明是一条鲶鱼,钻进了汉城这口鱼塘,谁也不知道他会从哪里冒头,会掀起多大的浪花。
人群在刘成章的示意下,悻悻地散了。
一辆辆黑色的奥迪轿车悄无声息地滑出停车场,像一群受了惊的乌鸦。
小陈站在原地,看了一眼汹涌的人潮,也转身离开,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而在此时,人群的另一端,一个男人提着一个半旧的黑色行李箱,走出了车站的栅栏。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一条普通的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沾了些许尘土的旅游鞋。
他大概四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中等,略显清瘦,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面的目光温和而锐利,像探照灯一样,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就是林谦。
汉城市的新市长。
几个黑车司机立刻围了上来,热情地喊着:“兄弟,去哪里,坐我的车,保证快。”
“不用排队,上车就走。”
林谦微笑着摇了摇头,一一婉拒了他们。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热情的脸,投向了不远处排着长龙的出租车候客区。
他看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人在维持秩序,但他们的眼神却不时瞟向那些黑车司机,彼此之间似乎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还看到,有几个旅客在和黑车司机争执着什么,最终还是无奈地被拉上了车。
而那几个穿制服的,始终视而不见。
林谦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走到队伍的末尾,像一个最普通的旅客那样,安静地排起了队。
他想感受的城市脉搏,似乎从他走出车站的第一步起,就已经开始微弱而又不祥地跳动了。
02
队伍蠕动得很慢。
林谦前面排了十几个人,个个脸上都带着旅途的疲惫和不耐。
大约二十分钟后,一辆半新不旧的捷达出租车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
司机是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皮肤黝黑,脸上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
他探出头,有气无力地问:“去哪里。”
林谦拉开车门,把行李箱放在后座,然后自己坐了进去。
他说:“师傅,麻烦去滨江区的宏盛纺织厂旧址。”
![]()
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他一眼,愣了一下,说:“去那里做什么。”他似乎有些惊讶:“那地方早就废弃了,荒郊野外的,什么都没有。”
林谦笑了笑,很自然地编了个谎话:“我姓林,从外地过来,想考察一下,看看那块地能不能做个物流仓库。”
“哦,原来是林老板。”司机的态度稍微热情了一点,但眉头还是皱着。
他一边发动汽车,一边说:“林老板,我劝你一句,汉城的好地方多的是,没必要非盯着那块地。”
“哦。”林谦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司机似乎有些顾忌,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了。
他换了个话题,说:“林老板是第一次来汉城吧。”
“算是吧。”林谦说:“很多年前路过一次,没什么印象了。”
“汉城这几年变化大得很。”司机的话匣子好像打开了。
他叫老王,一个在这座城市开了二十年出租车的老司机。
“高楼多了,路宽了,看起来是越来越漂亮了。”老王叹了口气,话锋一转:“可我们这些开车的,日子是越来越不好过了。”
“怎么讲。”林谦饶有兴致地问道。
“份子钱一年比一年高,油价也跟坐了火箭一样往上蹿。”老王抱怨道:“一天睁开眼,就欠着公司好几百块。”
他说:“跑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也就能落下个百八十块的辛苦钱,运气不好,还得往里赔。”
林-谦点点头,说:“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难处。”
老王从后视镜里看了看林谦,觉得这个“林老板”不像那些颐指气使的大老板,说话挺随和,胆子也大了一些。
他压低了声音,说:“林老板,钱难挣也就算了,关键是,现在这生意,不好做啊。”
“嗯。”林谦发出了一个询问的鼻音。
“有些规矩,不能坏。”老王说得有些含糊。
车子驶上了高架桥,城市的景象在窗外飞速掠过。
林谦看着那些拔地而起的水泥森林,语气平静地引导着:“王师傅,但说无妨。”
他说:“我这次来,也是想了解一下汉城的营商环境。”
他补充道:“治安好不好,规矩多不多,都是很重要的参考因素。”
这句话似乎打消了老王的最后一丝顾虑。
他咬了咬牙,说道:“林老板,不瞒你说,我们开出租的,也有自己的‘地盘’。”
“地盘。”林谦的眉毛微微一挑。
“对,地盘。”老王说:“比如车站、码头、几家大酒店的门口,那都是有主的。”
他解释道:“我们这种单干的,根本不敢去那里排队接客,你要是去了,轻则被赶走,被扎轮胎,重则……唉,重则就不好说了。”
林谦的目光凝视着前方,镜片反射着窗外的流光。
他问:“没人管吗。”
“管。”老王冷笑了一声:“谁来管。”
他说:“那些地方,都有人罩着的。”
他又补充了一句:“人家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形成一张网,我们这些小鱼小虾,怎么挣得脱。”
车内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只有发动机在嗡嗡作响。
过了一会儿,林谦才缓缓开口,像是随口一问:“罩着这些地方的,是什么人。”
老王犹豫了片刻。
他把车速放慢了一些,似乎是为了确认周围没有别的车辆。
然后他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上的人都叫他‘豹哥’。”
“豹哥。”林谦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它的含义。
“嗯。”老王点了点头:“嚣张得很,手下养了一帮小混混,专门干这些欺行霸市的勾当。”
他说:“听说,后台硬得很。”
“有多硬。”林谦追问。
![]()
老王这次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抬手指了指车顶,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身上这套出租车公司的制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意思很明显。
天高皇帝远,有些话,不能说。
林谦明白了。
他没有再追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03
车子已经下了高架,驶入了一片老城区。
这里的建筑明显低矮了许多,墙皮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红砖。
道路也变得狭窄,两旁的店铺显得陈旧而杂乱。
空气中,那股铁锈的味道似乎更浓了。
这就是汉城的另一面。
繁华背后的破败与萧条。
这也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他知道,很多问题,往往就隐藏在这些不起眼的角落里。
像潜伏在阴暗处的毒蛇,随时会窜出来,咬人一口。
老王的脸上,不知不觉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看了看导航,又看了看后视镜里林谦平静的脸,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
“林老板,前面……前面就快到了。”老王的声音有些发干。
他开车的姿势也变得僵硬起来,双手紧紧地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林谦好像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他依然看着窗外,语气轻松地说:“好,辛苦了王师傅。”
老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林老板,我……我还是得劝你一句。”
“哦。”
“这地方,邪门得很。”老王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像在说悄悄话:“这里就是‘豹哥’的地盘,平时我们这些跑城区的车,根本不敢往这边开。”
“是吗。”林谦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真的,林老板。”老王急了:“他们有自己的车队,这附近的生意都被他们包了。”
他说:“我们这种外来的车,只要一进来,他们就说我们是‘跨区营运’,是‘抢生意’,会找我们麻烦的。”
林谦回过头,看着老王。
他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他说:“王师傅,你放心开。”
他笑了笑:“出了任何事,我来负责。”
他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几张红色的钞票,递了过去:“而且,我愿意多付车费。”
老王看着那几张钞票,又看了看林谦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心里天人交战。
一边是恐惧,一边是金钱的诱惑。
他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靠力气吃饭,从来不想惹是生非。
但今天这个姓林的客人,却似乎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最终,他对金钱和那份莫名的信任战胜了恐惧。
他一咬牙,没有去接那钱,而是猛地一踩油门,说:“林老板,瞧你说的。”
他强装镇定地笑道:“我老王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
他说:“既然你坚持要去,我舍命陪君子,就把你送到地方。”
林谦赞许地点了点头,收回了钱。
车子继续往前开。
又拐过两个弯,前方出现了一条更加狭窄的巷子。
巷子两边是高高的围墙,墙上爬满了不知名的藤蔓,显得阴森而破败。
宏盛纺织厂的旧址,就在巷子的尽头。
老王的心跳得像打鼓一样。
他恨不得一脚油门踩到底,把这个瘟神赶紧送到目的地,然后立刻掉头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的车头刚刚拐进巷子的那一刻。
异变突生。
巷子尽头,一辆黑色的金杯面包车突然横着冲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堵住了前方的去路。
刺耳的刹车声,让老王的心猛地一揪。
![]()
他下意识地一脚踩死刹车。
捷达车在距离金杯车不到两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还没等老王反应过来,后方也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
他从后视镜里惊恐地看到,一辆半旧的桑塔纳轿车也堵住了他的退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他的这辆小小的捷达车,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兔子,动弹不得。
老王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是一个圈套。
一个精心设计的圈套。
金杯车和桑塔纳的车门几乎同时打开。
车上呼啦啦地下来了七八个青年。
这些人都留着奇形怪状的发型,手臂上纹着龙虎之类的纹身,嘴里叼着烟,一脸的凶相。
他们手里都拎着家伙,有钢管,有棒球棍。
为首的一个,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材魁梧,穿着一件黑色的背心,露出两条粗壮的花臂。
他脖子上戴着一条小指粗的金链子,脸上有一道从眉角延伸到嘴角的刀疤,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狰狞可怖。
他就是张豹。
道上人称“豹子”的汉城地头蛇。
张豹晃晃悠悠地走到捷达车的驾驶座旁,用手里的棒球棍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窗玻璃。
“咚,咚,咚。”
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老王的心脏上。
他吓得魂不附体,浑身抖得像筛糠一样。
他想开车门,却发现手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后座上,林谦自始至终都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后面的车。
他只是安静地坐着,透过车窗,冷冷地观察着外面这群人。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
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审视。
04
老王哆哆嗦嗦地按下了车窗。
一股浓烈的烟味和劣质香水味立刻灌了进来。
张豹弯下腰,那张满是横肉和刀疤的脸凑到了车窗前。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师傅,胆子不小啊。”
他的声音沙哑,像砂纸在摩擦。
“敢开到我的地盘上来抢食吃。”
老王吓得面无人色,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不停地摆手,脸上挤出讨好的、近乎哀求的笑容。
“豹……豹哥。”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误会,都是误会。”
他指了指后座的林谦,急切地解释道:“是这位老板,非要来这里的,我……我只是个开车的,我也是没办法啊。”
他希望把责任都推到这个神秘的客人身上,好让自己脱身。
这是小人物在危急关头最本能的反应。
张豹的目光越过老王,投向了后座的林谦。
他上下打量着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男人。
![]()
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轻蔑和审视。
就像屠夫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羔羊。
“哦。”张豹拉长了语调:“原来是后面这位老板不懂规矩啊。”
他用棒球棍指了指林谦,对老王说:“那你现在知道这里的规矩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老王点头如捣蒜:“我再也不敢了,豹哥,您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
“放你一马。”张豹冷笑起来:“说得轻巧。”
他用棒球棍在车身上重重地敲了一下,发出一声刺耳的闷响。
“我这么多兄弟都看见了,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豹子的脸往哪儿搁。”
他身后的那些小混混们也跟着发出一阵哄笑。
其中一个黄毛走上前,一脚踹在捷达车的轮胎上,骂骂咧咧地说:“妈的,城里的车都敢往这儿跑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另一个混混则拿出手机,开始对着捷菜车的车牌拍照,嘴里还念叨着:“车牌号记下来,回头让公司的系统拉黑,看他以后还怎么在汉城跑。”
他们的动作很熟练。
显然,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做过不止一次了。
恐吓,敲诈,拍照记录,形成一套完整的“管理”体系。
老王看着他们嚣张的举动,听着他们污言秽语的辱骂,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
他知道,今天不“出血”,是绝对走不了了。
他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用近乎哭腔的声音哀求道:“豹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他说:“您说个数,我……我认罚,我认罚还不行吗。”
张豹很满意老王的反应。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让对方彻底恐惧,彻底崩溃,然后他才能为所欲为。
他没有理会老王,而是继续看着后座的林谦。
他发现,从头到尾,这个男人都异常的镇定。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连一点惊讶都没有。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着,像一个局外人,一个在剧院里看戏的观众。
这种超乎寻常的平静,让张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爽。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喜欢看到别人在他面前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
那会让他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快感。
就在这时,后座的车门“咔哒”一声,打开了。
林谦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夹克下摆,动作从容不迫。
然后他抬起头,平静地迎向张豹的目光。
巷子里的风吹起了他的衣角,也吹起了他额前的几缕头发。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缓缓开口说道:“这位师傅是按照我的要求,把我送到目的地。”
他的声音不大,但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他并没有错。”
“你们要谈,就跟我谈。”
整个巷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突然站出来的男人身上。
那些小混混们面面相觑,脸上的嬉笑也收敛了起来。
老王更是目瞪口呆,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弱的“林老板”,居然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
张豹眯起了眼睛,眼里的凶光一闪而过。
他重新打量着林谦。
这个男人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江湖气。
反而像个教书的先生,或者机关里的干部。
但他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场,却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
张豹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有的。
他感觉,眼前这个人,要么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要么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子。
他更倾向于后者。
毕竟,在汉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还从来没有人敢用这种口气跟他张豹说话。
他嗤笑一声,用棒球棍的顶端指着林谦的胸口,一字一句地说道:“跟你谈。”
![]()
“好啊。”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跟我谈。”
05
张豹的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他身后的混混们再次爆发出刺耳的哄笑声,笑声在狭窄的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猖狂。
他们看着林谦,就像看着一个跳梁小丑。
在他们眼里,这个外地来的书呆子,显然是搞不清楚状况。
他以为这里是哪里。
是图书馆,还是政府大楼。
可以跟他讲道理的地方吗。
老王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他完了。
他不仅要破财,可能还要挨一顿打。
都是因为载了这么个不知死活的乘客。
他缩在驾驶座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林谦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他甚至没有去看指着自己胸口的棒球棍。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张豹的脸上。
那目光,平静,深邃,像古井的井水,不起一丝波澜。
他缓缓开口,语气淡然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我算什么东西,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们的行为,已经不是简单的纠纷了。”
“这是敲诈勒索,是寻衅滋事,是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犯罪。”
林谦每说一个词,张豹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一分。
那些混混们的笑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他们虽然是流氓,但也听得懂这些词的分量。
这些词,平时只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
今天,却从眼前这个男人的嘴里,一个一个地蹦了出来。
而且,他说得那么平静,那么笃定。
就好像一个法官,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巷子里的气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从林谦身上弥漫开来,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张豹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他被林谦这番话给镇住了。
但随即,一股更强烈的恼怒涌上心头。
他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被一个外地来的土包子给教训了。
“操你妈的,你吓唬谁呢。”张豹勃然大怒,他挥舞着棒球棍,恶狠狠地骂道:“老子在汉城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喝奶呢。”
他猛地向前一步,用棒球棍重重地点着林谦的胸口,吼道:“我告诉你,今天这事,没个十万八万的,你们谁也别想走出这条巷子。”
![]()
他狮子大开口,直接把价码提到了一个离谱的高度。
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挽回自己刚才丢失的面子。
他要让眼前这个男人知道,在这里,他张豹,才是法律,才是王。
面对张豹的咆哮和威胁,林谦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小步。
这一小步,让张豹的棒球棍,更加紧实地顶在了他的胸膛上。
但林谦仿佛感觉不到。
他看着张豹的眼睛,淡淡地说:“钱,我一分都不会给你。”
“而且,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的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暴怒中的张豹。
给他一个机会。
这个外地人,居然说要给他张豹一个机会。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张豹愣了足足三秒钟,然后,他像是听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再次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机会。”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你他妈要给我什么机会,给我一个跪下求你的机会吗。”
林谦没有理会他的嘲笑。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这样吧,你把分管这里的公安局长叫来。”
“我跟他谈。”
06
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张豹的笑声,就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咔嚓一声剪断了。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那个极度夸张的笑容上,看起来怪异而滑稽。
他身后的那些混混,也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一个个张着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就连车里那个已经绝望的老王,也猛地抬起了头,震惊地看着林谦的背影。
叫局长来。
他居然要叫公安局长来。
他以为公安局长是什么人。
是他家楼下的小卖部老板吗。
可以随叫随到。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加猛烈的爆发。
张豹的笑声,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都要夸张。
他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用棒球棍不停地捶打着地面。
“叫局长。”他一边笑,一边指着林谦的鼻子,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哈哈哈哈……你他妈是谁啊,你以为你是市长吗。”
“我告诉你。”张豹直起腰,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和极度的嚣张。
他凑到林谦耳边,用一种炫耀和威胁的口吻,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知不知道,汉城市公安局的局长,张强。”
“是我亲哥。”
“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配见他。”
这几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老王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公安局长,是他的亲哥。
怪不得。
怪不得他敢这么无法无天。
老王彻底绝望了,他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瘫软在了座位上。
今天,他恐怕是要死在这里了。
巷子里的气氛,被张豹的嚣张和狂妄,推向了顶点。
所有的混混,都用一种看死人的眼光,看着林谦。
在他们看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已经彻底触碰了豹哥的逆鳞。
接下来,他将要承受的,是雷霆之怒。
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
等着看这个文弱书生,是如何被他们的豹哥,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碾得粉碎。
然而,预想中的暴怒和殴打并没有发生。
面对张豹那近乎癫狂的炫耀,林谦的表情,依然平静得像一汪深潭。
他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没有愤怒,没有反驳,也没有丝毫的畏惧。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张豹刚才那番话,说的不是他,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人。
这种极致的平静,本身就是一种最强大的力量。
它像一个无形的漩涡,将张豹所有的嚣张和狂妄,都吸了进去,吞噬得无影无踪。
张豹的笑声,渐渐地,尴尬地停了下来。
他发现,自己的重拳,又一次打在了棉花上。
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个深不可测的谜。
无论他如何挑衅,如何威胁,都无法撼动他分毫。
这让张豹第一次,从心底里,生出了一丝寒意。
“怎么,怕了。”张豹色厉内荏地吼道,试图用声音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
“不敢说话了。”
林谦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地,从自己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了手机。
那是一部款式很普通的国产手机,屏幕上甚至还有几道划痕。
张豹看到他拿手机,脸上又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他以为林谦要报警。
“打啊,你尽管打。”他抱着双臂,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我今天就站在这里,我看汉城哪个警察,敢来管我张豹的闲事。”
![]()
“我哥的名字,在汉城,比110还好使。”
他说得没错。
在过去很多年里,确实是这样。
但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林谦并没有拨打110。
他甚至没有打开拨号界面。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点开了一个通话记录的界面。
然后,他把手机屏幕,缓缓地,转向了张豹。
张豹起初还是一脸的不屑。
他漫不经心地朝手机屏幕上瞟了一眼。
然而,就是这一眼。
让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就像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