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
《山海经·大荒东经》有载：“东海之外有大壑，少昊之国。”
古人对海洋的想象，总是与神话和未知紧密相连。
那片蔚蓝之下，究竟是生命的禁区，还是另一个文明的疆域？
千百年来，无数航海者试图窥探深渊的秘密，却大多被无情的巨浪吞噬，连同他们的故事一同石沉大海。
然而，凡事总有例外。
在市中心医院的高级病房里，86岁的李海山行将就木。
这位与大海搏斗了一生的老船员，此刻浑浊的双眼却异常明亮，他抓着孙子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讲述了一段被他埋藏了六十多年的、关于万米海底的秘密……
01.
“都给老子听好了！前面那片海，叫‘龙抬头’，是阎王爷请客的地方！谁敢往前多开一寸，别怪老子把他绑在桅杆上！”
六十多年前，在一艘名为“远航号”的破旧货轮上，老船长的咆哮声像惊雷一样在甲板上炸响。
他那张被海风和烈日雕刻得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手指着远处一片颜色诡异深沉的海域，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恐惧。
那年，李海山刚满二十岁，是船上最年轻的水手。他天不怕地不怕，口袋里揣着一本不知从哪儿淘来的《唯物主义概论》，把牛鬼蛇神全当成笑话。
“船长，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 他嘴里嚼着一块干硬的饼干，满不在乎地嘟囔，“不就是一片海吗？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旁边几个年轻水手也跟着哄笑起来。
“就是啊，咱们这条航线是公司定的，绕过去得烧多少油？老板怪罪下来，船长你担得起吗？”
“我听说‘龙抬头’那片海底下有沉船宝藏呢，说不定……”
“都给老子闭嘴！”
老船长猛地一跺脚，脚下的钢板发出沉闷的巨响，所有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像刀子一样从李海山和那几个年轻人的脸上一一刮过，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子寒气：“宝藏？我告诉你们底下有什么！有数不清的水鬼，有能把钢板搅成麻花的海怪！还有……还有龙王的请柬！”
“谁收了请柬，就得下去赴宴，一辈子都别想再上来！”
这番话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一些老船员的脸上露出了和船长如出一辙的恐惧，下意识地朝着那片海域拜了拜。
李海山却依旧不以为然，他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他从小在红旗下长大，接受的是最正统的教育，在他的世界观里，大海就是由无数水分子构成的，风暴是气压差导致的，所谓的“龙”，不过是古人想象出来的图腾。
“船长，你要是怕，就自己回去。” 李海山梗着脖子，年轻气盛地顶撞道，“我们这船货必须按时送到，否则违约金谁来赔？”
老船长死死地盯着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气炸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眼神也变得灰败下来。
“罢了，罢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命啊……”
说完，他佝偻着背，摇摇晃晃地走回了船长室，“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仿佛要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李海山看着他的背影，不屑地撇了撇嘴。
他转过头，望向那片名为“龙抬头”的禁忌之海，眼中非但没有恐惧，反而充满了探索未知的兴奋和一丝即将戳破迷信的快感。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为这份年轻的狂妄，将要付出怎样沉重的代价。
02.
船，终究还是驶入了那片海域。
公司的电报一封接一封地催促，绕道的成本和时间的延误，是所有人都承担不起的责任。在大副的指挥下，“远航号”的船头，如同一把迟疑的刀，缓缓切开了“龙抬头”那墨绿色的海面。
诡异的寂静，是这片海域给所有人的第一印象。
风停了。
刚才还在呼啸的海风，在船只越过一道无形界限的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海面平滑如镜，不起一丝波澜，粘稠得像是化开的墨。
原本跟在船尾嬉戏的海鸥，也全都尖叫着掉头飞走，仿佛前方有什么极其恐怖的存在。
船上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刚刚还和李海山一起嘲笑船长的年轻水手们，此刻也都收起了笑容，一个个脸色发白，紧张地四下张望着。
李海山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嘀咕，但他依旧强撑着，认为是某种罕见的海洋气象现象。
他走到船边，向下望去。
海水清澈得可怕，能看到极深的地方。然而，水中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没有鱼，没有虾，甚至连一根水草都看不到。
死寂，一片死寂。
“咕嘟……咕嘟……”
一阵奇怪的声音从船底传来，像是水开了一样。
一个老船员趴在船舷上，指着水下，惊恐地大叫起来：“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纷纷围了过去。
只见船只下方的深水中，开始冒起一串串巨大的气泡，每一个都有人头大小。气泡上升到水面，发出“噗”的闷响，散开一圈圈涟漪。
紧接着，海水开始“发光”。
不是阳光的反射，而是一种幽幽的、从海底深处透出来的磷光。光芒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惨绿色，将整艘船都笼罩其中。
每个人的脸，都被这绿光映照得如同水鬼。
“罗盘！罗盘失灵了！” 驾驶室里传来大副惊慌的喊声。
李海山冲进驾驶室，只见所有的罗盘指针都在疯狂地旋转，像着了魔一样。无线电也失去了作用，里面只有一片嘈杂的“沙沙”声。
他们，彻底迷失在了这片诡异的海洋里。
老船长一直没有出来，他把自己反锁在船长室里，任凭大副如何敲门，里面都毫无回应。
李海山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依然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他知道，他们遇上了无法用科学解释的巨大麻烦。
03.
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船上蔓延。
夜幕降临，但天空却是血红色的，粘稠的乌云压得很低，仿佛一伸手就能摸到。那轮本该皎洁的月亮，也透着一股不祥的殷红。
“远航号”像一具漂浮的棺材，在镜子般的海面上，被那幽绿色的海底磷光包裹着，动弹不得。
发动机不知何时已经熄火了，轮机长老赵带着人检查了无数遍，也找不到任何故障。
他就像一个突然暴毙的人，死得不明不白。
“我……我想我妈了……” 一个刚上船不久的年轻水手，终于承受不住这诡异的压力，抱着头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他的哭声像是一个开关，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恐惧。
“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我们闯进了地狱！”
“船长呢？让船长出来想办法啊！”
“没用的！我们触怒了龙王爷！我们都要下去给他陪葬！”
绝望的哭喊声、咒骂声混成一团。李海山试图让大家冷静下来，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恐慌的浪潮里。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
船长室的门被从里面一脚踹开。
老船长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他手里没拿任何东西，双眼却布满了血丝，闪烁着一种疯狂的光芒。
他径直冲到甲板中央，双膝“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船头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响头，都磕得钢板“咚咚”作响。
“龙王爷在上！”
老船长抬起头，用一种近乎泣血的声音，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嘶吼道：“远航号船长赵四海，携全船四十三口，惊扰了您的清修，罪该万死！”
“我们无意冒犯，只求您老人家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我赵四海愿永世为您守这片海，再不踏入陆地一步！求您开恩啊！”
他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回荡在死寂的海面上。
李海山被眼前这一幕彻底震住了。他从未见过老船长如此失态，那是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恐惧和敬畏。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
他这个念头刚刚升起，海面就发生了剧变！
以船身为中心，平静的海水开始剧烈地旋转起来，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正在迅速形成！
漩涡的中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要将天地间的一切都吞噬进去！
“完了……完了……龙王爷不收礼……他要我们所有人的命……”
老船长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眼神呆滞地喃喃自语。
04.
“抓紧！都他妈给老子抓紧了！”
大副的嘶吼声已经被狂风和巨浪的轰鸣彻底撕碎。
那巨大的漩涡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吸力，整艘“远航号”就像一个无助的玩具，被拖拽着，盘旋着，滑向那深渊般的中心。
船身以一个恐怖的角度倾斜着，甲板上所有没有固定的东西——缆绳、木箱、铁桶——全都滑向了漩涡。
几个没抓牢的船员发出凄厉的惨叫，像下饺子一样被甩进了冰冷的海水里，瞬间就被黑暗吞没，连个水花都没能溅起。
李海山死死地抱着一根固定的桅杆，刺骨的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来，咸涩的滋味呛得他几乎窒息。
他的手臂肌肉已经酸痛到了极点，但他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因为他知道，一旦松手，就是船毁人亡的下场。
混乱之中，他看到了老船长。
那个刚才还跪地求饶的老人，此刻却异常平静地站在已经严重倾斜的船长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眼神复杂地望着漩涡的中心。
他没有去抓任何东西，任凭狂风吹乱他的头发和衣衫，双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稳稳地钉在甲板上。
“船长！危险！” 李海山用尽全力冲他喊道。
老船长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缓缓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很奇怪，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反而带着一丝……解脱和怜悯？
他冲着李海山，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但风声太大，李海山一个字也没听清。
下一秒，一道前所未有的巨浪，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峰，狠狠地拍在了船身之上！
“轰——！！！”
钢铁断裂的巨响和船体呻吟的悲鸣混杂在一起，李海山感觉自己抱着的那根桅杆，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掰断了！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都掀飞了出去。
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绝望的抛物线，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远航号”的船头被漩涡彻底吞噬，以及老船长在船只沉没前，对他露出的那个诡异的微笑。
“噗通！”
冰冷，窒息，黑暗。
这是李海山坠入海中后的全部感受。
他本能地想挣扎，想呼救，但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他，将他死死地朝下拉去。
不是下沉，是“拉”！
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将他拖向万米深渊。
他感觉自己的肺都要被压炸了，耳膜剧痛，眼球向外凸出。
意识，在无边的黑暗和压力中，迅速地模糊、消散……
05.
死了吗？
这是李海山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念头。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预想中的地府和阎王并没有出现。
周围是一片绝对的、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最诡异的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水压。
按理说，被卷入那种程度的漩涡深处，他的身体应该早就被挤压成一滩肉泥了。
他试着呼吸了一下。
竟然……可以呼吸！
吸入的不是海水，而是一种冰凉、纯净的气体，让他那剧痛的肺部感到一阵舒缓。
他漂浮在这片无尽的黑暗中，像一粒尘埃。身体的感官似乎都失灵了，感觉不到冷热，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这里是哪里？海底？还是某个异度空间？
就在他迷茫和恐惧之际，极远处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微光。
那光芒很微弱，像是风中的残烛，却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显得无比清晰，无比重要。
那是唯一的希望，唯一的指引。
李海山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那片光源划动四肢。
在这里，游泳的感觉很奇特，不像在水中，更像是在一种密度极高的空气里，毫不费力。
他不知道自己“游”了多久，可能是一分钟，也可能是一天。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片光源的全貌，开始逐渐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嘴唇哆嗦着，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梦呓般地说道：
“老天爷啊……船长说的……难道是真的？这……这……这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