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北京这地界儿,风硬,楼也硬。车子像水里的蚂蟥,密密麻麻,人走在路上,吸进鼻孔里的气都带着一股子浮躁味儿。好多年轻人,削尖了脑袋往这里钻,觉得这儿的砖缝里都能抠出金子来。可陆原不这么想。
他觉着,人活一辈子,总得干点实在事,得像一棵树,根要扎进土里,不是飘在半空。这天,他就揣着这股子实在劲儿,走进了国贸最高的那栋楼。
他要去见一个大人物,那人能决定他脚下的路,是铺满红毯,还是长满野草。
01
北京的秋天,天高云淡,可国贸这片地方,你看不到天,也摸不着云。玻璃幕墙把天空割成一块一块的,人走在底下,跟蚂蚁似的。陆原仰头看了一眼“天启科技”那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整了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走了进去。
“天启科技”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大公司,做的是最时髦的人工智能。能进这里,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金窝窝。为了这场总裁亲自面试的“管培生”终面,陆原一路过了五关斩了六将。他知道,今天坐在这会议室里的,没一个是善茬。
果然,面试一开始,气氛就热得烫手。长条会议桌旁坐着七八个年轻人,个个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像是刚从时尚杂志上撕下来的人。他们来自各大名校,说起话来,嘴里蹦出的都是“商业闭环”、“流量变现”、“降维打击”这些陆原听着耳生又觉得虚头巴脑的词。每个人都在拼命展示自己,像开屏的孔雀,生怕别人看不见自己那身华丽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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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原坐在角落里,像个误入宴席的庄稼汉。他不是不会说,是不知道该说啥。轮到他自我介绍,他只是简单说了自己的学校和专业,清华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系。然后就没了。人力总监让他谈谈职业规划,他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希望我学的技术,能让一些地方发生一些看得见的改变。”
话音刚落,桌子对面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教导的口吻说:“陆原同学,我们谈的是商业,是价值。看得见的改变?在咱们天启,一个算法的优化,就能带来上亿的价值,这改变够不够看得见?”众人跟着发出一阵低低的哄笑。
陆-原的脸有点发烫,他没再争辩,只是把头低了下去,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因为紧张而攥得紧紧的双手。
总裁严峥,就坐在主位上。他四十多岁,身材清瘦,穿着一件普通的深色衬衫,没打领带。从面试开始,他就一直靠在椅背上,面无表情,像一尊石雕。他那双眼睛,锐利得像鹰,仿佛能看穿所有人的伪装。他听着这些天之骄子们高谈阔论,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面试快结束了,金丝眼镜男正唾沫横飞地畅想着自己如何在五年内带领团队颠覆一个行业。严峥突然抬起手,打断了他。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严峥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像探照灯一样,最后,定格在了角落里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陆原身上。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两只手在桌上交叉起来,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冷硬的语调,一字一句地问道:
“陆原。”
陆原猛地抬起头。
“我给你一个不在这次招聘计划里的职位。”严峥盯着他的眼睛,“我给你两千万。但是,我要求你离开北京,去西北的戈备滩,为我种二十年树。你,愿意吗?”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每个人的心跳声。两千万?去戈壁种树?二十年?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显得那么荒诞,那么不真实。
几个反应快的候选人,脸上露出了看好戏的表情。他们都觉得,这是总裁在用一种极其刁钻的方式,进行最后的压力测试。也是在用一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淘汰掉这个格格不入的“书呆子”。没有人会答应这种条件的,放弃北京的繁华,放弃大好的前途,为了两千万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二十年?除非是疯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陆原身上。他们等着看他涨红了脸,愤怒地拒绝,或者尴尬地找个台阶下。这个来自清华的愣头青,要怎么应对这个天大的玩笑?
02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陆原没有像他们预期的那样,立刻跳起来反驳,或者面红耳赤。他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的可行性。他的这种平静,和周围那些或讥诮、或看热闹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空气仿佛凝固了。
终于,陆原抬起了头,他的目光很清澈,直接迎上了严峥那双锐利的眼睛。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稳:“严总,谢谢您的看重。但这个问题,我需要先弄明白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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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峥眉毛一挑,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您说的两千万,是给我个人的薪水,还是包括了整个项目的经费?”陆原问得很认真。
这个问题让在场的人都有些意外。金丝眼镜男嘴角撇了撇,小声嘀咕:“傻子,钱到手了还管他干啥。”
严峥没有理会别人,只是盯着陆原:“是给你的。项目经费另算。”
陆原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第二,您说去戈壁种树,是随便种种,还是有一个具体的目标?比如,希望形成多大面积的绿化,或者达到什么样的生态改善效果?”
严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目标就是种活,越多越好。”
陆原听完,沉默了片刻。然后,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么,严总,我可能不合适。”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大家觉得,好戏要来了,这小子果然还是要拒绝。
陆原没有停顿,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如果您只是想花两千万,买一个清华毕业生二十年的青春,去戈壁上随便种种树,那我确实不值这个价。我的青春不值两千万,而去戈壁种树这件事,也远比两千万要贵重得多。”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人们开始重新审视这个看起来有点木讷的年轻人。
“但是,”陆原话锋一转,身体也微微前倾,眼中透出一种光芒,“如果您是真心实意地想在戈壁上做成一片林子,那我们或许可以谈谈。不过,那两千万我不能要。我只需要项目运行所必需的经费,还有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严峥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好奇。
陆原的眼神飘向了窗外,那遥远的天际线,仿佛连接着他的故乡。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严总,不瞒您说,我之所以选择学环境科学,是因为我爷爷。”
“我的家,在西北黄土高原的边上。我们村子后面,有一片很大的荒山,黄土圪梁,风一吹,满天都是沙。我从小听村里的老人说,那山上,以前也是有树的,后来被砍光了。”
“我爷爷一辈子没离开过那片黄土地。他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村后那片荒山,能重新长满树。他自己也试过,每年都扛着锄头上去栽树苗,可那地太贫了,风又大,种一百棵,活不了一棵。但他从没放弃过。”
“他临走前,把我叫到床边,拉着我的手,眼睛一直看着窗外那片光秃秃的山。他跟我说:‘小原,你书读得好,将来有本事了,一定要让咱们这山……绿回来。’”
说到这里,陆原的眼圈红了。他吸了吸鼻子,继续说:“‘绿回来’这三个字,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念想。我大学的毕业设计,做的就是一套针对西北干旱地区生态修复的方案。我来您这里面试,也是希望能进入一个有实力、有社会责任感的公司,将来有机会实现我爷爷的遗愿。”
“所以,严总,如果您那个种树的项目是真的,我愿意去。不要那两千万,我只要您承诺,能真正支持这个项目,不是一时兴起。因为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工作,是一个交代,对我爷爷的交代。”
陆原讲完了,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之前还带着讥笑表情的几个候选人,都低下了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主位上,一直像雕塑一样冷峻的严峥,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动不动。过了许久,就在大家以为他要宣布面试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转动椅子,背对着所有人,面向那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北京最繁华的街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可是在这片钢铁森林的倒影中,人们看到,严峥那宽阔的肩膀,开始微微地、无法抑制地耸动起来。
这位在商场上以铁血无情著称,一手缔造了“天启帝国”的男人,哭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窗外,抬起手,有些无力地摆了摆。人力总监立刻会意,站起身,小声对其他人说:“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各位可以先回去了。”
人们像被赦免一样,悄无声息地站起来,鱼贯而出。走到门口时,他们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叫陆原的年轻人还静静地坐在那里,而那个面对着窗户的、孤单的背影,依然在轻轻地颤抖。
他们第一次看到,神坛上的巨人,也会落泪。
03
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喧嚣。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陆原和严峥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像一出哑剧的两个角色。
过了很久,严峥才转过身来。他的眼睛有些红,但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只是那份冷硬被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所取代。他沙哑着嗓子说:“你,跟我来。”
他带着陆原穿过长长的走廊,用指纹打开了尽头一扇厚重的门。这里是他的私人办公室,在整栋大楼的最顶层。
办公室的装修极其简单,一张巨大的办公桌,一套黑色的沙发,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摆设。与这种极简风格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正对门口的那一整面墙。墙上没有挂名家字画,而是挂满了照片,大大小小,几十张,拼成了一幅巨大的照片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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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照片上,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笑起来眼睛像月牙,神情明媚、眼神清澈的年轻女子。她有时站在一片金黄的向日葵花田里,有时蹲在戈壁滩上,专注地观察一株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有时又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里对着显微镜……每一张照片上的她,都充满了生命力,仿佛能穿透相纸,走到你面前。
陆原看着这面墙,心里有些震撼。
“她叫苏筠,是我的妻子。”严峥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走到照片墙前,用手指轻轻拂过其中一张照片的相框,眼神里是陆原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她是学植物学的,一天到晚就知道摆弄那些花花草草。那时候,我就是个穷小子,什么都没有,只有一身的力气和不服输的劲儿。”
严峥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浓浓的回忆。“苏筠的老家,就在西北的戈壁滩边上,一个叫红崖村的地方。她总跟我说,她那里的天特别蓝,星星特别亮,就是风沙太大了。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用自己学的知识,回到家乡,在那片荒漠上,重新种出一片绿洲来。”
“我当时拍着胸脯跟她保证。我说,‘筠筠,你等我。等我将来赚够了钱,我就投钱给你,让你建一个全世界最厉害的植物研究所。我们俩一起,把那片戈壁滩,种成一片大森林。’”
严峥说到这里,苦笑了一下,那笑里带着无尽的酸涩。“后来,为了这个承诺,我下了海,一头扎进了生意场。从摆地摊开始,什么苦都吃过。我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挣到钱。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成立了‘天启科技’,钱也越来越多。我以为,我离我们那个梦想越来越近了。”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可我忘了,时间不等人。就在公司上市前夕,我忙得焦头烂海外中文网烂。她一个人带队去野外考察,遇到了山洪。为了抢救那些她视若珍宝的植物样本,她……再也没回来。”
陆原的心猛地一沉。
“从那天起,我赚再多的钱,都没有意义了。”严峥的目光重新落在陆原身上,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悔恨,也有一种解脱般的释然。“我疯狂地工作,把公司做到今天这个地步,其实只是在麻痹自己。我欠她的那个承诺,像一块大石头,压在我心上,压了快二十年。”
“所以,”严峥深吸一口气,“我今天问你的那个问题,不是什么面试题,也不是压力测试。那是我寻找了快十年的人。”
“这些年,我面试过无数的精英,他们都很聪明,都很有能力,但他们的眼睛里,只有钱,只有职位,只有欲望。没有一个人,能让我想起当年的苏筠,想起我们当年的那个约定。直到今天,我听到了你爷爷那句‘让山绿回来’。”
严峥看着陆原,眼神郑重而恳切:“我需要的,不是一个拿钱办事的雇员,我需要一个能真正理解苏筠,能继承她那个梦想的‘同路人’。陆原,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份不为名利,只为了土地的纯粹。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这一刻,陆原终于明白,那两千万,不是一个荒诞的玩笑,而是一个男人背负了半生的沉重承诺。
04
顶楼的办公室里,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严峥和陆原,两个年龄相差二十岁的男人,就着一杯清茶,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们没有再谈论商业和技术,而是谈论树,谈论土壤,谈论风,谈论一个被遗忘在戈壁边缘的小村庄。陆原发现,眼前这个商界巨子,对生态学的了解,远超他的想象。他能准确地说出几种固沙植物的学名,甚至能分析出不同土壤类型的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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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他们达成了一个全新的约定,一份超越了普通雇佣关系的“合伙”协议。
严峥决定,以个人名义,正式成立一个非营利性质的基金会,名字就叫“苏筠生态基金会”。他拿出的那两千万,将作为基金会的启动资金,注入其中。他还承诺,只要项目在进行,他会根据实际需要,持续不断地向基金会投入资金,上不封顶。
而陆原,他的身份不再是“天启科技”的管培生,也不是一个被高薪聘请的员工。他将作为“苏筠生态基金会”的首席科学家,和第一位项目合伙人,全权负责整个戈壁绿化项目。他没有固定的高薪,基金会只为他提供必要的生活保障和研究经费。协议里写明,如果未来项目能够产生生态旅游、特色农产品销售等经济效益,陆原将获得收益的一部分作为分红。
这份协议,更像是一份理想主义者的盟约。
做出决定的那个晚上,陆原回到了学校宿舍。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告诉父母自己的决定。电话那头,父亲沉默了很久,只说了一句:“你长大了,自己的路自己走。别忘了你爷爷的话就行。”
他又拨通了女友的电话。女友在一家外企实习,已经拿到了录用通知。听到陆原的决定,她无法理解。她在电话里哭着问:“陆原你疯了吗?我们规划了那么久的未来,你说放弃就放弃?北京不好吗?你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就要扔下我,扔下我们的一切吗?”
陆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只能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他知道,有些路,注定是孤独的。那天晚上,他们分了手。
同学们也觉得他疯了。放着“天启科技”这样的金饭碗不要,跑去鸟不拉屎的戈壁滩种树?这简直是脑子被门夹了。有人劝他,有人嘲笑他,有人惋惜他。
陆原没有过多地解释。他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行囊,把所有的专业书籍和大学期间做的笔记都打包进行李箱。他的毕业设计,那套厚厚的《西北干旱地区生态修复可行性方案》,被他放在了最上面。
在启程去西北之前,他并没有盲目行动。严峥为他开放了“天启科技”庞大的数据库和云计算资源。整整一个月,陆原把自己关在天启公司的一间临时办公室里,几乎不眠不休。他利用最先进的卫星遥感数据,分析了苏筠故乡红崖村方圆百里的气候、水文、土壤成分。他通过电脑模拟,筛选出了十几种最适合当地环境的耐旱、固沙植物种子,并为它们分别制定了不同的种植和养护方案。
他把所有的数据和方案,都整理成了一份比他毕业设计还要厚上几倍的报告。出发前,他把报告交给了严峥。严峥翻看了几页,拍了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放手去干,后方有我。”
一个月后,陆原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囊,手里拎着一个装满了各种土壤样本的小箱子,独自一人,登上了开往大西北的绿皮火车。火车启动时,窗外的北京高楼林立,繁华喧嚣。陆原看着这一切,心里没有留恋,只有一种奔赴战场的决绝。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05
火车坐了两天两夜,再换乘长途汽车颠簸了大半天,陆原终于抵达了地图上的那个点——红崖村。
眼前的景象,比他在卫星图上看到的,还要荒凉一百倍。没有诗意的“大漠孤烟直”,只有一望无际的黄色沙土和被风化的、光秃秃的红色山岩。风从戈壁深处吹来,像带着刀子,刮在脸上生疼。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味,吸进肺里,喉咙都觉得发紧。整个村子,就是几十户用黄土夯起来的低矮土坯房,散落在戈壁滩山脚下,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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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原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进了这潭死水。村民们用一种审视和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穿着干净冲锋衣、背着大包的年轻人。当他们听说,这个“城里来的大学生”是要在这里种树时,脸上都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村长把一间闲置了很久的土坯房收拾出来给陆原住。房子里除了一铺土炕,一张破桌子,什么都没有。晚上,风从窗户的缝隙里灌进来,呜呜地响,像鬼哭一样。
陆原顾不上这些。他把带来的仪器设备一一摆好,第二天就开始了工作。第一批资金很快到位了,他雇了几个村民,按照自己方案里的第一步,在村子外围的一片沙地上,拉起防风网,打下树桩,种下了一千棵他精心挑选的沙棘和梭梭树苗。
为了这些树苗,他几乎是住在沙地里。他每天测量土壤湿度,记录气温变化,像照顾婴儿一样照顾着这些脆弱的生命。在他的精心呵护下,那些树苗竟然真的抽出了一点点嫩绿的新芽。陆原高兴得好几天没睡好觉。
他以为自己成功了。
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