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声明:本文为虚构创作,请勿与现实关联
应天府的夏天,黏糊糊的热气像块湿布,盖在城里每个人的身上。街头卖熟水的老翁,懒得吆喝,只是拿个破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
巷子口那几棵老槐树,叶子都打了蔫,纹丝不动。大家伙儿凑在一块,嘴里说的,无非是米价涨了几文,或是谁家媳妇生了个带把的。
皇城里的事,离他们的锅碗瓢盆太远,天塌下来,还有皇爷顶着。那年月,日子就像这熬人的暑气,闷,慢,谁也不晓得,一场能把天捅个窟窿的惊雷,正在这闷锅里头酝酿。
01
洪武十五年,夏夜。应天府的天空像被人打翻了的墨砚,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往下砸,砸在皇城的琉璃瓦上,溅起一串串白烟。闷雷在云层里滚来滚去,像个闹肚子的巨人,时不时就发出一声沉闷的咆哮。
这夜,杀气最重的地方,不是刑部大牢,是锦衣卫的北镇抚司衙门。这地方,白天百官绕着走,晚上提起来小儿都止哭。今晚上,这里头却像是炸了锅。
灯笼在风雨里摇摇欲坠,光影把人脸照得忽明忽暗。地上躺着七八个汉子,都是锦衣卫的校尉,身上穿着的飞鱼服被泥水浸透,一个个抱着胳膊腿儿哼哼唧唧。他们没死,就是疼,骨头断了似的疼。打他们的人,手底下有准头,只伤筋骨,不取性命。
这人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指挥佥事凌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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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手里攥着一个油布包,布包里头硬邦邦的,是他刚从“玄字库”里头拿出来的东西。那地方,存的是大明最见不得光的秘密。他拿走的那份,叫《山河舆地密图》。老人们说,那上头画的不是山川河流,是前元朝廷没来得及带走的金山银山,是埋在江南地底下,能让死人开口说话的泼天财富。
当值的百户陈默,是凌霄一手提拔起来的。他堵在门口,浑身湿透,刀还握在手里,胳膊却在发抖。他想不通,死都想不通。凌霄是皇爷的鹰,皇爷的刀,是他们这群人里头最稳、最狠、也最忠的一个。今天这是中了什么邪?
“凌大人,你这是做啥?皇爷待你不薄啊!”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雨水混着什么东西从他脸上往下淌。
凌霄那张向来跟石头一样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那双眼睛,平时像冬天的深井,现在比深井还要冷。他只是看了陈默一眼,嘴里蹦出几个字:“朝廷待我,至此为止。”
说完,他身子一晃,像阵风,从陈默身边擦了过去。陈默想拦,只觉得肩膀一麻,半边身子都动弹不得。他眼睁睁看着凌霄的背影,那个他敬了十年、畏了十年的背影,扛着那个油布包,一头扎进瓢泼大雨里,眨眼就没了影子。
事情闹得太大,捂不住。消息像长了脚,一路小跑进了皇宫。锦衣卫指挥使跪在乾清宫冰凉的地砖上,磕头磕得额头都青了,一个劲地请罪。他跟满朝文武想的一样,皇爷这回,非得把天掀过来不可。心腹大将叛逃,还盗走了能动摇国本的密图,这不光是打皇爷的脸,这是要挖朱家江山的根啊。
大伙儿都等着,等着那道雷霆万钧的圣旨下来,封锁九州,海捕天下,把凌霄那个叛贼碎尸万段,再把他家祖宗十八代都从坟里刨出来。
02
乾清宫里,烛火亮得像白天。朱元璋就坐在那张天下人都想坐的龙椅上,手里捧着一碗热茶,茶水上头飘着几根梗子。他那张脸,跟淮西乡下操劳了一辈子的老农没啥两样,布满了沟壑,每一道沟里都藏着故事。
底下跪着的锦衣卫指挥使,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筛子。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说完了,就趴在地上,等着挨那当头一棒。
朱元璋没说话。他只是用嘴唇吹了吹碗边的热气,吹得那几根茶叶梗子打着转儿。他没发火,也没拍桌子,那张老农似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忧。这让底下跪着的人心里更没底了,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比打雷还吓人。
过了好一阵子,久到指挥使以为自己已经在这地砖上跪成了一座石像,皇爷才开了口。他的声音沙哑,慢悠悠的,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
“凌霄的婆娘娃儿呢?”
指挥使一愣,赶紧回话:“回皇爷,已经派人看住了,都在府里,一步都不许出。”
朱元璋“唔”了一声,又问:“他跑的时候,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回皇爷,据查,只带了些碎银子,不超过二十两,算是盘缠。”
“那些被他打伤的校尉,要不要紧?有没有死的?”
“回皇爷,都是皮外伤,看着吓人,将养些日子就好,没有性命之忧。”
问完了这几句,朱元璋又不说话了。他低头喝了口茶,茶水有点烫,他咂了咂嘴。大殿里静得可怕,只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猜不透皇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在他们看来,这几句话问得没头没脑,跟抓叛贼八竿子打不着。
终于,朱元璋放下了茶碗,那粗糙的大手在龙椅扶手上摩挲了两下。他抬起眼皮,看了看底下乌压压跪着的人,淡淡地发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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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朕的旨意。”
所有人精神一振,知道正戏来了。
“凌霄的事,不要到处嚷嚷。给沿路的州府衙门下道密令,要是碰着他了,让他走,不准抓,也不准拦。就当没看见这个人。”
“钦此。”
这道圣旨,像一瓢冷水,浇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大家伙都懵了。不抓?还让他走?这是哪门子的道理?心腹叛国,皇爷非但不恼,还给他开了条阳关大道。这事儿太怪了,怪得让人脊背发凉。
年轻的锦衣卫千户赵不晦,当时就站在殿外头。听到这道旨意,他脑子里“嗡”的一声,像被人敲了一闷棍。凌霄是他的师傅,是他心里头那座不可动摇的山。山塌了,他已经够难受了。皇爷这道旨意,更是让他一肚子的困惑和憋屈。他不信,打心底里不信凌霄会叛。可眼下这情形,又由不得他不信。这事,太蹊跷了。
03
凌霄的逃亡路,不像逃亡,倒像是一趟不紧不慢的南下公干。
他没走车马如龙的官道,也没钻进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他就骑着一匹普通的黄骠马,沿着那些商贾走的小路,一路往南。身上的飞鱼服早就换了,穿的是一身半旧不旧的青布短衫,腰里别着那把跟了他多年的绣春刀,刀鞘用粗布缠着,看着就像个走江湖的趟子手。
路过驿站,守关的兵丁早就接到了上头的密令。他们看见凌霄,一个个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黄连还复杂。想拦,不敢,那是皇爷点名放行的人。不拦,心里又犯嘀咕,这可是朝廷的叛贼啊。于是,他们只能远远地站着,等凌霄走近了,再装模作样地低头哈腰,算是“请安”,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骑着马,不快不慢地过去。
凌霄对这些,像是没看见一样。他脸上没什么肉,风吹日晒的,皮肤又黑又糙,那双眼睛藏在斗笠的阴影底下,谁也看不清里头的情绪。
白天,他会在路边的野茶馆里歇歇脚。茶馆里头,三教九流的人都有。他要一碗最便宜的粗茶,找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耳朵里听着的,都是南来北往的客商,压低了嗓子在议论“锦衣卫大头目叛逃”的奇闻。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有的说凌霄是贪了泼天的富贵,有的说他是得罪了宫里的贵人。凌霄就那么听着,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好像他们说的,是隔壁村老王家的事。
晚上,他就找个最普通的小客栈住下。他话不多,从不跟人搭腔。店家问他从哪来,往哪去,他只说是寻亲的。夜深了,他也不睡,就坐在窗边,擦那把用布缠着的刀。刀身亮得像一汪秋水,能照出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赵不晦派人远远打探到的消息,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凌霄的路子,走得歪歪扭扭。他有时候会突然拐到东边,在漕运最忙的扬州码头上,对着滔滔江水发半天呆。有时候又会折向西,跑到出丝绸的苏州城里,在最热闹的绸缎庄门口站一会。
他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等人。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在一些稀奇古怪的地方,留下个小小的记号。比如,在一座石桥的桥墩背面,用刀尖划一个不起眼的叉。或是在一座破庙的功德箱底下,塞一粒打磨光滑的石子。这些举动,落在别人眼里,莫名其妙。一个亡命天涯的叛徒,哪有这闲工夫。他这做派,不像逃犯,倒像是个身负秘密使命的信差,正按着一张看不见的地图,一步一步地走。这事,太怪了。
04
赵不晦心里头,像有两只手在撕扯。一只手告诉他,皇命不可违,凌霄已经是叛贼,自己是锦衣卫,不能跟他再有任何瓜葛。另一只手却在他心里头挠,挠得他坐立不安。他不信,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凌霄不是那样的人。皇爷那道奇怪的圣旨,更像是藏着什么后手。
在自己的屋里转了三天三夜,把地上的方砖都快踩出印子来了,赵不晦终于下了一个决心。他要把这事弄个水落石出。不为别人,就为自己心里那点念想,也为锦衣卫这块牌子。
他没跟任何人说,连指挥使大人那里都没去禀报。他从自个儿手底下,挑了两个最机灵、腿脚最利索的校尉,换上寻常百姓的衣服,悄悄地出了应天府。他们没有文书,没有凭证,这么做,是掉脑袋的罪过。赵不晦心里清楚,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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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成了跟在凌霄身后的影子。
这活儿,不好干。赵不晦的一身本事,都是凌霄手把手教出来的。追踪、反追踪、藏匿、伪装,凌霄是祖宗。赵不晦不敢靠得太近,怕被发现。也不敢离得太远,怕把人跟丢了。他就像个刚学会走路的娃,跟在一个壮汉后面,走得磕磕绊绊,提心吊胆。
他让两个手下扮成货郎,他自己扮成收皮货的商人。他们白天混在人群里,用眼角的余光瞟着那个熟悉的背影。晚上,他们就睡在离凌霄客栈不远的柴房里,或是破庙的草堆上,被蚊子咬得浑身是包。
几天下来,赵不晦心里的困惑,非但没解开,反而结成了一个更大的疙瘩。他发现了一件更怪的事。有好几次,凌霄明明有机会,可以轻轻松松地甩掉他们。比如有一次,凌霄穿过一片芦苇荡,他们三个人跟进去,就像没头的苍蝇,差点就跟丢了。可就在他们快要放弃的时候,却在路边的一棵歪脖子树上,发现了一片被折断的树枝,那折断的手法,是凌霄教给他的独门暗号。
还有一次,凌霄走岔了路,进了一个死胡同。赵不晦以为他要回头,正准备带人躲起来。凌霄却在死胡同的墙根底下,坐了足足一个时辰,像是故意在等他们绕过来,重新找到他的踪迹。
这种感觉,让赵不晦后背直冒冷汗。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追踪一个逃犯。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鱼钩牵着的鱼,那根看不见的线,就攥在前面那个人的手里。凌霄不是在逃,他是在引路。他在故意引着自己,去往某个地方,去看某一场戏。
这究竟是一场叛逃,还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局?自己,是那个躲在暗处看戏的,还是早就在戏台子上,成了别人手里的一个棋子?赵不晦不敢再想下去,他只觉得浑身发冷,前方的路,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迷雾笼罩着。
05
日子过得飞快,差不多一个月后,凌霄到了福建。这地方,靠着海,空气里都带着一股子咸腥味。他没进泉州府的大城,而是拐进了一个叫“渔女港”的偏僻小渔村。这时候的凌霄,脸上胡子拉碴,衣服也磨破了,看着跟那些在码头上扛活的苦哈哈没什么两样。
他在港口转了一圈,找到一个老船家,花了几十文钱,租了一条小得不能再小的舢板。那船破破烂烂,一下水就晃悠,好像随时都会散架。凌霄却不在乎,他跳上船,自己拿起船桨,一摇一晃地,朝着外海划去。
赵不晦带着人,躲在远处的一片礁石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他心里犯了嘀咕,这荒郊野外的,凌霄一个人出海做什么?他不敢怠慢,也在夜色的掩护下,弄了条船,悄悄跟了上去。
凌霄去的地方,是离岸十几里外的一座荒岛。当地渔民管那叫“鬼礁”,说那地方邪性,白天看着就是一堆光秃秃的黑石头,晚上就闹鬼。岛上怪石嶙峋,长着些半死不活的杂草,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声音,像鬼哭一样。海浪拍在礁石上,哗啦啦的响,更添了几分阴森。
赵不晦他们把船藏在岛的另一侧,三个人像壁虎一样,手脚并用地爬上礁石,找了个石缝藏了起来。从这里,刚好能看见凌霄停船的那片小小的沙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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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了很久,等到月亮从海平面上爬上来,把整个海面照得亮堂堂的。午夜时分,海面上突然出现了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是几艘挂着商号旗子的大船。这些船走得悄无声息,像水鬼一样,没发出一点声音,就靠上了鬼礁。
从船上下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老头。这老头穿着一身华贵的锦缎,手里盘着两颗核桃,看着像个富家翁。他就是东南沿海一带,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神秘富商,白翁。
白翁笑呵呵地朝凌霄拱了拱手,那笑意却没到眼睛里。“凌大人,可让我们好等啊。你比咱们约好的时候,晚了三天。”他的话客气,里头却带着审问的味道。
凌霄还是那副死人脸。他从怀里掏出那个一直带在身上的油布包,看也不看,就扔了过去。“路上有点小麻烦。东西在这儿,验货吧。”
白翁身边一个精悍的护卫,伸手接住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份所谓的《山河舆地密图》,在月光下,泛着一种古旧的黄色。白翁和他身边的几个心腹,立马凑了上去,脑袋挤在一块,眼睛里头冒出的光,比天上的月亮还亮。他们一个个脸上,都是藏不住的贪婪和激动。他们信了,这就是那把能打开前元宝藏的金钥匙。
远处的石缝里,赵不晦举着单筒望远镜,把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见凌霄真的把那份“国宝”交给了这群来路不明的家伙,他的一颗心,直直地往下沉,沉到了冰冷的海底。他想,完了,全完了。凌霄真的叛了,为了这泼天的富贵,他把自己,把锦衣卫的脸,把皇爷的信任,全都卖了。赵不晦的手在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事情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