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谢秀莉下葬那天,细雨绵绵。青灰色的墓碑上,她照片里的笑容依旧透着不容置疑的精明。
母亲叶冬梅紧紧攥着我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她眼圈红肿,却倔强地没让一滴泪落下。
舅舅叶良和叶宏志站在前排,西装革履,神情肃穆,偶尔交换的眼神却泄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急切。
律师苏海明撑着黑伞,远远立在人群外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的目光偶尔掠过我们,复杂难辨。
外婆生前是家族的绝对核心,她的离去,仿佛抽掉了这个家的主心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宛如暴风雨前夕。
谁也不曾料到,三个月后,那场由外婆亲自布下的、关乎人性与财富的暴风雨,会以如此残酷而又充满智慧的方式,洗刷每一个人的灵魂。而一切的答案,早已悄然埋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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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葬礼后的宴席设在老宅院里,空气湿冷,混合着香烛和饭菜的味道。人们低声交谈,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主桌。
母亲叶冬梅安静地坐在角落,小口吃着素面。她是外婆的长女,性格却最是温顺,甚至有些懦弱。
大舅叶良端着酒杯走过来,满面红光。“冬梅,妈走了,以后家里的事,有我和宏志呢。”
他话语轻松,却带着一种宣布主权般的意味。母亲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头更低了。
二舅叶宏志在一旁附和:“是啊姐,你就放心吧。”他搓着手,眼神闪烁,不住地看向窗外停着的豪车。
我挨着母亲坐下,握住她冰凉的手。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外婆生前最疼母亲,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此刻,舅舅们身上散发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与这哀伤的氛围格格不入。
邻桌的远房亲戚们交头接耳,目光时不时扫过我们这一家,带着怜悯和好奇。我听见零星碎语:“……秀莉阿姨那么精明的一个人……”
宴席进行到一半,律师苏海明才匆匆赶来。他摘下眼镜,疲惫地揉着眉心。叶良立刻热情地迎上去,揽着他的肩膀走到一边。
两人低声交谈着。叶良的表情从热切变为惊愕,继而涌上狂喜,虽然他极力克制,但那上扬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苏海明律师的表情始终严肃,他拍了拍叶良的肩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母亲一眼,随即告辞离开。
母亲似乎并未留意这一切,只是怔怔地望着外婆常坐的那把空了的藤椅。夕阳西下,给老宅镀上一层残破的金光。
叶良送走苏律师,转身回来时,腰板挺得更直了。他清了清嗓子,像是要宣布什么重要事情。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却只是笑了笑,举起杯:“来,一起敬妈一杯。”
气氛瞬间又变得微妙起来。我心头掠过一丝不安,这平静的表象下,似乎正暗流汹涌。宴席散场时,叶良叫住了母亲。
“冬梅,苏律师说,关于妈的遗产,下周一会正式公布。”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到时,家里人都要在场。”
母亲茫然地点点头。我看着叶良志得意满的背影,那股不安感愈发强烈。外婆到底留下了怎样的安排?
02
周一上午,我们准时到达律师事务所。会议室里,檀香的味道也压不住那股紧绷的气氛。
叶良和叶宏志早早到了,西装笔挺,坐在最前面,低声交谈着,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期待。
母亲拉着我坐在后排角落,她的手心依旧冰凉。苏海明律师端坐主位,面前放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我们脸上短暂停留,然后戴上眼镜,缓缓开口:“根据谢秀莉女士生前遗嘱,现在开始宣读。”
房间里落针可闻。叶良不自觉地向前倾了倾身体。苏律师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念着一些房产、存款的分配。
老宅归叶良,市中心一套公寓归叶宏志,一些珠宝首饰分给了几个孙辈。这些都在意料之中。
终于,到了最关键的部分。苏律师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我们。“关于谢秀莉女士持有的公司股权及主要流动资金,共计折合人民币约一亿六千万……”
叶良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苏律师一字一顿:“全部由长子叶良、次子叶宏志平均继承,每人各八千万。”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叶良和叶宏志对视一眼,巨大的惊喜让他们一时失语,嘴角难以抑制地上扬。
随即,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什么,目光齐刷刷投向坐在角落的母亲——叶冬梅,外婆唯一的女婿,遗嘱里竟只字未提。
母亲的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一下,我赶紧扶住她。她喃喃道:“……是不是……漏了?”
苏律师合上文件夹,声音低沉:“遗嘱内容宣读完毕。关于叶冬梅女士……遗嘱中确实没有涉及现金及股权分配。”
“这不可能!”我脱口而出,“外婆最疼我妈了!”
苏律师推了推眼镜,避开我的目光:“遗嘱经过公证,完全合法有效。”
叶良此时反应过来,快步走到母亲面前,故作沉痛:“冬梅,你别难过,妈这么安排……肯定有她的道理。”
叶宏志也凑过来:“是啊姐,以后有我们一口吃的,肯定不会饿着你跟玉婷。”
他们的语气带着施舍,眼里却满是得意。母亲只是呆呆地坐着,眼泪无声地滑落,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我看着舅舅们虚伪的嘴脸,看着母亲绝望的神情,再看看苏律师那张公事公办的脸,一个念头疯狂滋长。
这绝不可能的遗漏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外婆,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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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回家的路上,母亲一言不发,只是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神空洞。
我紧紧握着方向盘,心里堵得厉害。记忆中,外婆总是拉着母亲的手,说“冬梅最像我,也最辛苦”。
怎么到最后,却落得如此局面?难道往日那些疼爱,都是假的吗?
“妈,”我试着开口,“也许外婆另有安排?或者……这遗嘱有问题?”
母亲缓缓摇头,声音嘶哑:“白纸黑字,苏律师都宣读了……还能有什么安排。”
她叹了口气,泪水又涌了上来:“可能……妈觉得女儿终究是外人吧,家产还是要留给儿子。”
我心里一阵刺痛。母亲一向逆来顺受,遇到不公,也总是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到家后,母亲径直走进卧室关上了门。我站在客厅里,看着这个略显简陋却充满温暖回忆的家。
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外婆的确时常接济我们,但也仅止于此。本以为这次……
电话响了,是叶良打来的。他的声音透过听筒都带着掩饰不住的亢奋:“玉婷啊,你妈怎么样?”
“不太好。”我冷淡地回答。
“哎呀,想开点嘛!这样,晚上我带你们去悦宾楼吃饭,算是……庆祝一下?”他顿了顿,“毕竟妈的遗愿完成了。”
我强忍着挂断电话的冲动:“不用了,大舅,我妈需要休息。”
“那好吧。”叶良也不坚持,“对了,宏志和我准备把妈留下的公司整合一下,以后会更忙。你们有事再联系。”
电话挂断,忙音刺耳。这就开始划清界限了?八千万,足以让人瞬间变脸。
傍晚,我煮了粥,端进母亲房间。她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张老旧的全家福照片默默流泪。
照片上,年轻的外婆抱着年幼的母亲,笑容灿烂。那时还没有舅舅们。
“玉婷,”母亲突然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上初中那年,我想跟你爸去做点小生意,找你外婆借钱?”
我点点头。记得很清楚,外婆当时一口回绝,说女人家安稳就好,折腾什么。
母亲苦笑一下:“其实后来我才知道,那时你大舅想买辆好车,妈二话没说就给了三十万。”
我的心沉了下去。原来,偏心的种子早已埋下,只是母亲一直不愿面对。
“睡吧,妈。”我替她掖好被角,“明天会好的。”
但我知道,不会好了。这个伤口太深太重。看着母亲憔悴的睡颜,我下定决心。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外婆,如果您在天有灵,请给我一点提示。
04
接下来的几周,家族的氛围发生了微妙而彻底的变化。
叶良和叶宏志迅速接手了外婆留下的贸易公司,搬进了气派的办公室,出入都是豪车代步。
家族微信群原本偶尔还有问候,现在彻底沉寂了。只有一次,叶宏志发了几张在新游艇上的照片,配文:“老妈留下的基业,绝不能败了。”
很快又被撤回,但那种炫耀之意,隔着眼屎都能闻到。母亲默默看着手机,最终选择了退群。
周末,外婆的“头七”祭奠,我们照例回了老宅。叶良的妻子,我那向来势利眼的舅妈,态度冷淡了许多。
“冬梅来了啊,随便坐。”她嘴上客气,眼神却在我们带来的普通水果篮上瞟了一眼,“良哥他们忙公司的事,晚点才回。”
老宅里添了不少新家具,显得我们更加格格不入。母亲想去外婆生前住的房间看看,却被舅妈拦住。
“哦,那间房重新装修了,给小明(他们的儿子)做游戏室了,乱得很。”舅妈皮笑肉不笑地说。
母亲的手僵在半空,最终缓缓垂下。我看着墙上外婆的照片,觉得她那慈祥的笑容里,似乎也多了一丝嘲讽。
祭奠仪式草草结束。离开时,在门口碰上匆匆赶回的叶良和叶宏志。两人都穿着名牌休闲服,满面春风。
“这就走了?”叶良看了一眼手表,“公司有点应酬,刚结束。就不留你们吃饭了。”
叶宏志拍拍母亲的肩:“姐,气色不错嘛。缺钱就跟我们说,别客气。”语气轻飘得像在打发乞丐。
母亲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不用,我们挺好。”
回去的车上,母亲一直看着窗外。快到小区时,她才幽幽开口:“玉婷,以后……少跟你舅舅他们来往吧。”
我点点头,心里又凉又怒。金钱真是照妖镜,照出了最不堪的人心。
晚上,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玉婷,我是彭德胜,你外婆的老朋友。有空见一面吗?”
彭爷爷?那个偶尔会和外婆下棋的孤僻老人?他找我做什么?一阵莫名的心跳加速。
我回复:“好的,彭爷爷,您定时间地点。”直觉告诉我,他可能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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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见到彭德胜爷爷,是在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他坐在长椅上,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更显清瘦。
“彭爷爷。”我在他身边坐下。他转过头,眼神锐利,不像个普通的退休老人。
“你外婆走之前,来找过我一次。”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她状态不好,但脑子很清楚。”
我屏住呼吸,心脏怦怦直跳。
“她跟我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妈。”彭爷爷望着远处玩耍的孩子,“她说,叶良和叶宏志,心太野,容易被眼前的利诱骗。”
“被骗?”我抓住关键词。
彭爷爷点点头:“那段时间,他们俩好像迷上了一个什么国外项目,回报率高得吓人。天天在你外婆耳边吹风,想让她投钱。”
我想起葬礼那天舅舅们的急切,想起他们迅速变现的遗产。“外婆投了吗?”
“没有。”彭爷爷摇头,“你外婆精明一辈子,说那是镜花水月。为这事,跟你两个舅舅吵了好几架。”
他叹了口气:“她说,把钱留给儿子,怕是棺材本都要赔进去。但若是明着不给,又怕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更怕……他们以后缠着你妈不放。”
我的心猛地一缩,似乎触摸到了什么。“所以……遗嘱……”
彭爷爷摆摆手,站起身:“我老了,很多事记不清了。就是你妈不容易,你多陪陪她。”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似随意地说:“你外婆收拾老宅东西时,好像有个箱子,专门写了你妈的名字。”
说完,他佝偻着背影,慢慢消失在公园尽头。我坐在长椅上,心跳如鼓。
箱子?专门给妈妈的箱子?为什么宣读遗嘱时根本没提?难道苏律师也不知道?
正当我理不清头绪时,手机响了。是表妹,叶宏志的女儿,心思比较单纯。
“姐!”她声音兴奋,“我爸和大伯最近好像发大财了!说投资了个超级厉害的项目,在马尔代夫还有私人岛屿呢!”
马尔代夫?私人岛屿?这牛皮吹得可真够大的。我顺着她问:“什么项目这么厉害?”
“好像是什么新能源,特别高科技!具体的我爸也不细说,神秘兮兮的。”表妹压低声音,“不过他们投了好多钱进去,连公司流动资金都……”
她话没说完,似乎被人打断了,电话匆匆挂断。一股寒意从我脊背升起。
外婆的担忧,彭爷爷的暗示,舅舅们狂热的投资……这些碎片正慢慢拼凑出一幅可怕的图景。
我必须立刻回家,告诉妈妈关于箱子的事。也许,那才是外婆留下的真正答案。
06
我急匆匆赶回家,母亲却不在。打电话才知道,她又被叫去老宅了,说是整理外婆的一些私人遗物。
等我赶到老宅,气氛有些怪异。叶良和叶宏志居然都在,坐在客厅沙发上,脸色不太自然。
母亲独自在地下储藏室里,面对着一堆蒙尘的旧物发呆。角落里,确实放着一个老式的深棕色木箱。
箱子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用毛笔写着“冬梅”二字,笔迹正是外婆的。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妈,”我压低声音,“就是这个箱子?彭爷爷说的……”
母亲茫然地点点头:“你舅他们说,这些旧东西没人要,让我看看有没有想留作纪念的。”
我仔细查看箱子,发现它被一把小铜锁锁着,锁孔都有些锈蚀了。看来舅舅们并没在意这个旧箱子。
“钥匙呢?”我问。
母亲摇头:“没找到。可能在你外婆别的遗物里,也可能……丢了。”
我试探着看向客厅方向:“要不,问问舅舅他们?”
母亲立刻拉住我,眼神带着恳求:“别问了。一个旧箱子而已,何必又去惹麻烦。”
我明白她的顾虑。在舅舅们看来,这不过是外婆偏心,私下给女儿留了点不值钱的“念想”。若我们表现得过于在意,反倒可能节外生枝。
这时,叶良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冬梅,找到什么宝贝没?没有就快点,我们约了人谈生意,急着走呢!”
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叶宏志也附和:“都是些破铜烂铁,姐你想要就拿走,不要就扔了。”
他们显然对这堆“垃圾”毫无兴趣,心思早飞到了那个能带来巨额回报的“大生意”上。
母亲看着那箱子,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玉婷,帮妈抬回去吧。”
我上前帮忙,箱子比想象中沉不少,里面似乎不全是衣物。舅舅们冷眼旁观,没有搭手的意思。
离开老宅时,叶良还在打电话,语气兴奋:“对,资金没问题!已经全部到位!就等您那边的好消息了!”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也隔绝了那个看似繁华、实则危机四伏的世界。
回到家,母亲把箱子放在她床边,并没有急着打开。或许是没有钥匙,或许是她还没准备好面对可能有的失望。
夜深了,我经过母亲房门,见她正对着那箱子发呆,手轻轻抚摸着“冬梅”两个字,眼中泪光闪烁。
她没有开箱,只是长久地沉默着。那把生锈的铜锁,仿佛也锁住了外婆最后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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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接下来的一个月,舅舅们彻底陷入了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