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铁缓缓驶入县城车站时,窗外的白杨树掠过眼帘,叶子在风里晃出细碎的光影——这是我嫁过来那年,和前婆婆一起在小区门口种的,如今枝桠都快伸到二楼窗台了。我盯着熟悉的街道,鬼使神差地跟出租车师傅改了目的地:“师傅,麻烦先去纺织厂老小区,3号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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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到邻市出差,本没打算绕路,可火车越靠近这个小县城,心里的念想就越重:前婆婆的风湿是不是还老犯?去年听共同的朋友说她雨天摔了一跤,膝盖会不会还疼?犹豫着,还是在车站便利店停了脚,挑了箱她爱喝的低脂牛奶,又选了一提软乎乎的耙耙柑——她牙口不好,酸的硬的都吃不了,当年我总把橘子剥好瓣递到她手里。提着水果篮往小区走时,脚步越来越沉,像踩在11年的时光里。
楼道还是老样子,墙皮掉了几块,露出里面泛黄的水泥,转角处的声控灯得重重跺三下才亮,“咔嗒”一声亮起时,还带着电流的滋滋声。站在302门口,我攥着水果篮提手的指节泛了白,塑料绳勒得掌心发疼。离婚那年搬东西,前婆婆就是在这扇门后,红着眼眶把一沓叠得整整齐齐的现金往我包里塞,钱上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她说“你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手里得有傍身的钱”,我没要,只抱着她瘦得硌人的肩膀,说“妈,以后我常来看您”。可后来忙着换工作、租房子,忙着在大城市里挤地铁、改方案,竟真的断了联系,只偶尔从朋友嘴里听一句“你前婆婆又在打听你近况”。
我深吸一口气,指节轻轻叩了叩木门,“咚咚咚”,没人应。又敲了两下,里面传来熟悉的、带着点沙哑的声音:“谁啊?是妞妞回来了吗?”是前婆婆!我喉咙像被什么堵住,刚想应声,门“吱呀”一声开了——门轴没上油,还是当年那股刺耳的声响。
下一秒,我手里的水果篮“哗啦”晃了一下,差点掉在地上。前婆婆就站在门框里,头发比记忆里白了大半,梳得整整齐齐挽在脑后,用的还是我当年给她买的黑檀木发簪,簪尾的珍珠掉了一颗,她用红绳缠了圈,倒比原来更显眼。她背比以前驼了不少,肩膀往下垮着,身上穿的藏青色棉袄,是我结婚第三年给她买的生日礼物,领口磨得发亮,边角却缝得整整齐齐,袖口起了点球,她用小剪刀仔细修过,没留一点毛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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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让我愣住的,是门框右侧挂着的旧日历旁——那本日历还是前年的,日期停在我生日那天,用红笔圈了个圈,旁边竟还贴着我和前夫结婚时的合照。照片塑封了,边角有点卷,却擦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灰。照片里的我穿着红裙子,挽着前夫的胳膊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前婆婆站在我们旁边,手里攥着块红手帕,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是……是小敏?”前婆婆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眼睛慢慢亮起来,声音都在抖,她伸出手,先是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像是怕认错人,确认是我后,立刻紧紧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手粗糙得像老树皮,指腹上全是裂口,有的还贴着创可贴,应该是做家务时划的,冰凉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咋来了?快进来,外头风大,冻着了吧?”
我跟着她走进屋里,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是她常用的蜂花护发素的香味,混着阳台飘来的太阳晒过的被子味。屋子还是老样子,浅灰色的沙发没换,扶手上搭着的针织毯,是我怀孕时给她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她却天天搭着,洗得有些褪色了;茶几上的玻璃转盘,边缘有个小缺口,是当年我端汤时不小心磕的,她一直没换,说“看着缺口就想起你笨手笨脚的样子”。
电视柜上摆着个玻璃罐,擦得锃亮,里面装的全是水果糖——是我当年最爱吃的橘子味硬糖,我怀孕时总犯恶心,嘴里含颗糖能好受点,前婆婆就天天往罐子里添,说“罐子里有糖,你想吃就拿”。如今罐子还满着,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光,应该是她还在往里面添。阳台的晾衣绳上,挂着几件粉色的小棉袄,布料软软的,前婆婆一边给我倒热水,一边用围裙擦着手说:“你前夫前年再婚了,生了个小丫头,叫妞妞,今年5岁了,跟你小时候一样,爱闹,天天追着我要糖吃。”她顿了顿,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个小本子,翻开给我看,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字,“我总跟妞妞说,你有个‘小敏阿姨’,当年最喜欢给我买棉袄,还会做我爱吃的红烧肉,就是炖肉时总把糖放多了,甜得发腻。”
我看着本子上歪歪扭扭的字,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当年我刚嫁过来时,连煤气灶都不会开,前婆婆站在厨房,手把手教我切菜,她握着我的手,说“切土豆要顺着纹理,不然炒出来不面”;我加班晚归,客厅的灯总亮着,桌上放着一碗热好的小米粥,上面卧着个荷包蛋,她总说“空腹睡觉对胃不好,喝完再睡”;我和前夫吵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她敲开门,手里端着碗红糖水,说“男人都粗线条,别跟他置气,妈给你煮了糖水,喝了心里暖”。那些细碎的、像棉花一样软的温暖,我以为随着离婚早就淡了,可此刻看着屋里的一切,才发现她从来没把我当“前儿媳”,我还是那个她放在心尖上疼的姑娘。
“妈,您膝盖怎么样了?去年听说您摔了一跤……”我握着她的手,摸到她膝盖上凸起的骨头,比以前更明显了。“没事了没事了,”她摆摆手,笑着说,“就是老了,腿不顶用了,下雨天才疼,你前夫给我买了护膝,戴着暖和。”她拉着我坐下,目光落在我脸上,仔仔细细地看,从额头看到下巴,“你咋瘦了这么多?是不是在外面没好好吃饭?头发也少了,别总熬夜,女孩子家要好好保养。”她一连串的追问,像小时候我出门上学前,她在门口扯着我的书包带叮嘱,熟悉又暖心,让我鼻子更酸了。
我跟她聊了会儿近况,说我换了稳定的工作,在市区买了小房子,去年还养了只猫,叫“团团”,像当年她家的那只橘猫。她听得频频点头,眼睛里闪着光,时不时用手背擦一下眼角:“好,好,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当年你走的时候,我天天站在窗口看,就怕你一个人在外头受委屈,夜里都睡不着觉,总想着你要是回来了,我就给你炖排骨。”
眼看天快黑了,窗外的白杨树影投在地上,晃出长长的影子。我起身要走,前婆婆却拉着我不让,转身就往厨房走,“你等着,妈给你煮饺子,冰箱里冻着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是我上周刚包的,就想着你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厨房传来“哗哗”的水声,我走过去,看见她站在灶台前,弯腰打开冰箱,因为背驼得厉害,整个身子都快贴在冰箱门上了。她拿出饺子,放在案板上,小心翼翼地摆好,又往锅里添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暖融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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饺子煮好端上来时,冒着热气,一个个鼓着肚子,飘着白菜的清香。我拿起筷子,夹起一个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瞬间漫开——她总在馅里多放一勺猪油,说这样更鲜,跟我妈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吃着吃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碗里,溅起小小的水花。前婆婆看见,赶紧递过纸巾,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不够妈再给你煮”,语气里全是疼惜。
临走时,前婆婆从衣柜里翻出个布包,打开是一条米白色的围巾,毛线软软的,是我去年跟朋友提过喜欢的牌子。“我今年冬天没事干,就学着织围巾,织了三条才织好这条,没歪,你试试。”她伸手给我围上,手指轻轻理着围巾的边角,“你身子弱,冬天出门围着暖和,别冻着脖子。”又从阳台的菜篮里拿出一兜鸡蛋,“自家鸡下的,比外面买的香,你带回去煮着吃,补充营养。”我推辞着不要,她却假装生气,把鸡蛋往我包里塞:“你要是不收,就是不把我当妈了,以后别来看我了!”
走出老小区时,天已经黑了,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攥着那条还带着体温的围巾,回头看了一眼302的窗户,灯亮着,暖黄色的光从窗帘缝里漏出来,像一颗挂在黑夜里的星星。离婚11年,我以为再回来会是尴尬,是陌生,可推开门的那一刻才明白:有些感情,从来不是靠“结婚证”维系的。前婆婆没把我当“前儿媳”,她只把我当那个曾经陪她摘菜、给她捶背、会把炖糊的排骨偷偷倒掉的“孩子”;而我也没把她当“前婆婆”,她是那个在我最懵懂的年纪,给过我家的温暖,让我知道被人疼是什么滋味的“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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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每次出差路过这个县城,都会提前给前婆婆打电话,带件合身的棉袄,买袋她爱吃的软糕,陪她坐在沙发上,听她讲妞妞的趣事,就像当年一样。有人问我“离婚了还来往,不怕别人说闲话吗”,我总是笑着说:“闲话算什么?她是我妈啊。”
其实感情哪有那么多“应该”和“不应该”,爱与温暖从来都不分“前任”与“现任”。那些在岁月里留下的真心,那些藏在发簪、围巾、饺子里的牵挂,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就像前婆婆门框上那张擦得干干净净的旧照片,就像她总在玻璃罐里添的橘子糖,就像她给我围围巾时轻轻理着边角的手——这些都在告诉我,哪怕婚姻散了,有些爱,从来没走。
如果你也有过一段遗憾的婚姻,别急着把所有关联都斩断。或许在某个小城里,还有人守着一冰箱的饺子,织着你喜欢的围巾,等着跟你说一句“回来啦,快吃饭”。如果有机会,不妨回去看看,那些你以为淡了的情,或许还在原地,带着温暖的温度,等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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